第94章 再入青樓
明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漸暗了。
她從床榻上起身，眨了眨眼，待腦袋裏那團漿糊散去，方才記起自己似乎是倒在楚辭肩頭睡着了。
除了她之外，屋內一個人也沒有，就在明凰剛把外袍披上之時，房門驟然被人推開，明凰擡起頭，只見一身便服的楚辭走了進來。
“凰兒，你醒了。”
楚辭的唇邊勾起一抹微笑，他朝明凰道，“既如此，随我一道去用晚膳罷。”
不過，明凰卻沒有挪動腳步，清醒之後，她腦中有很多疑惑等着楚辭解答。
“你到這濯陽城來究竟有什麽目的？”
她望着面前含笑的男子，輕蹙秀眉。
楚辭則笑出聲來，他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道：“凰兒，我當然是為你而來。”
明凰并不為他灼灼的目光所動搖，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色嚴肅。
半晌，楚辭終是率先敗下陣來，他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手勢，有些無奈地道：“好吧，除此之外，我來濯陽是為了收集信息，營救一名被彭成關押起來的人。”
“？”
明凰看上去有些疑惑，“對方是誰，須得你親自出馬？”
楚辭靠在門柱旁抄起雙手，漫不經心地解釋道：“這人比較特殊，原本我安插在濯陽城中的大部分人馬都由他負責，不過他這次被抓，與他有關的這些情報網就算是廢了，我須得趕在他供出什麽之前，将他救出，或是——”
楚辭比劃一個坎脖子的動作，明凰心下一驚，楚辭眸中的沉冷之色讓她明白對方并不是在說笑，于是，她低聲問：“那人姓甚名誰，因何事被抓走了？”
“他的名號或許你也聽聽說過，”楚辭緩緩勾起唇角，“濯陽城赫赫有名的舒家大公子，舒臨風，至于他為何被抓走，倒不是他做事不小心露了餡，而是——”
楚辭故意頓了頓，用近乎奇異的似笑非笑的語氣道，“他長相俊帥，被彭成的妹妹彭語菡看上了。”
楚辭的話讓明凰有些訝然，她沒料到，這本該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居然又和彭語菡扯上了關系，看來彭小姐還真是作惡多端，強搶民男成習慣了。
明凰想了想，索性将雲香的事對楚辭全盤托出，最後還不忘補充道：“一會兒入夜我去青樓看看她，這個時候我還沒回去，她一定有些擔心了。”
楚辭聞言輕笑了一聲：“是擔心你獨自跑了，讓她找不見人影罷？”
明凰瞪了他一眼，轉而道：“那你說的這位舒家大公子舒臨風呢？抱歉，雖然你說他大名鼎鼎，我合該認得他，但事實上我對此人毫無印象。”
她朝楚辭攤了攤手，頗有些尖銳地問，“不過讓我疑惑的是，這位舒公子若是你的人，你怎麽如此緊張還會擔心他吐露些不該說的內情？我以為，你訓練出的人都是如同逐風、雷雨那般的死士，寧死不屈的呢。”
她這話其實很有些挑釁的意味了，不過楚辭絲毫沒有在意，只不疾不徐地解釋道：“舒臨風此人嚴格說起來并不算我手下，我與他只是合作關系，兩年前舒家的掌門人也就是舒臨風的父親去世，而舒臨風随是他父親的長子，但那會兒在他嫡母的強勢幹涉之下，舒家本該由他嫡出的弟弟繼承，但如果一旦他弟弟上位，他和他母親的就會陷入十分難堪的處境了，于是，在那個時候，我派人秘密聯系了他，提出襄助他繼承舒家的建議，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那交換條件呢？難不成那時你就已經令他開始收集濯陽城的情報了？”
楚辭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只是告訴他這算他欠下了我一個人情，以後我若是有什麽要求，他須得全力以赴。”
明凰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道：“你這棋子倒是未雨綢缪，布置得巧妙。不過，他并不知曉你的真正身份罷？”
“沒錯，”楚辭颔首，“我自是不會讓他知曉我的身份，他知道的是自己在給齊王的人傳送情報，不過，僅是這一點，若被彭成知曉，以他的能力，定是能将我編織的這張情報網一個不漏地拔起，所以，我不能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明凰诶了一聲，有些驚奇地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這向來自負的人，對彭成的評價竟這麽高。”
楚辭不由得失笑：“彭成曾經與白崇虎白大将軍并列被稱為燕國的兩大戰神，何況，在智計上，彭成還遠甚于白崇虎，對于他的本事，我可從來不敢看輕。”
“那你還敢如此大膽地混進濯陽城裏來，”明凰觑了他一眼，出聲道，“若是捉到你這個敵軍主帥，彭成怕是當真要封神了。”
楚辭輕笑一聲，眸色漸深，他轉頭望着明凰，口中道：“我不看輕他，但也不代表我就怕了他。現在，告訴我罷，凰兒，你究竟是被何人擄了去？”
同他說了這麽一陣，明凰都差點兒要忘記這茬了，于是，她正了色，在軟榻上坐下來，将淩湛的事托盤而出。
“……淩湛，”楚辭沉吟了片刻，方道，“沒想到南華宮的人居然也同南國有牽扯……”
明凰則蹙起眉，口中不解地問：“南國究竟為何要執着于将我擄了去？為了達到目的，竟還将環月收買了去——”
“你那丫鬟應該是被慕容夜收買了，”楚辭開口打斷她，“至于南國為何會執着于你，我想，約莫是與上次來訪的那名南國公主有關。”
明凰聞言一驚，喃喃道：“……雲初月?……”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張因着嫉妒而近乎扭曲的臉龐。
這些日子以來的變故，讓她幾乎将這個刁蠻任性的公主殿下抛到了腦後。
這時，楚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抱歉，”他的聲音是罕見的柔和，“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因我而起，是我連累你了。”
明凰對上那雙溫柔得似乎要融化的眼眸，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她不來找我，我遲早也會去找她的，敢用衍兒來威脅我，我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楚辭驀地笑起來，明凰一愣，疑惑地看向他，見他面上挂着頗為莫名其妙的笑容，明凰哼了一聲，冷硬地開口道：“楚辭，我就是這般睚眦必報的人，哪日你若是對我身邊的人不利，我一樣會出手結果了你。”
對于她的威脅，楚辭只是微微挑起那雙桃花眼，柔聲道：“凰兒，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為你真正的身邊人。”
聞言，明凰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她沒去看楚辭面上辨不清真假的表情，只是不置可否地留下一句“去用晚膳罷”，便率先提步離開了房間。
用過晚膳之後，明凰仍舊做男裝打扮，她決定去青樓一趟，見上雲香一面，以免對方懷疑她已離去，向彭成的士兵曝光她的行蹤，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青樓了，以往為了打探消息，假扮男裝進出酒樓和青樓都是常事，于是，當抹着濃厚脂粉的老鸨扭動着腰肢熱情地湊上來的時候，明凰也沒表現出絲毫不适來，她側頭對老鸨笑了笑，一揚手便打開手裏的折扇，擺出一副十足的風流公子的姿态，壓低嗓音開口道：“給爺定一處上好的包間，再叫雲香姑娘來作陪。”
聞言，老鸨連忙陪笑道：“這位爺，實在是不好意思，咱們雲香已經被其他客倌叫走了，您看，海棠這姑娘怎麽樣，”她朝身後站着的一名垂着頭表情瑟縮的女子招了招手，對方顫顫巍巍地邁步過來，老鸨徑直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讓她擡起頭來給明凰瞧，口中不住地道，“爺，咱們海棠也是這十裏一街難得一見的絕色，瞧這小臉兒嫩的，比之雲香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讓她來陪爺您罷。”
明凰看了眼那海棠姑娘含淚的雙眸，她能清晰地從對方眼底看到一抹近乎絕望的屈辱之色，這姑娘多半是老鸨不知使了什麽手段誘騙來了罷。
明凰在心底嘆息一聲，各有各命，她沒有那個慈悲心腸去解救天下間所有受苦受難之人，不過——
她的眸子從容顏清麗的海棠面上移開，就這一晚，她至少能讓這姑娘好過一些罷。
明凰朝老鸨颔了颔首道：“既如此，就讓這海棠姑娘作陪罷，不過，待一會兒雲香有了空，就叫她到本公子的包廂來，你告訴她，是敏公子要見她便是。”
說罷，她丢了一小袋銀錠給對方。
老鸨忙不疊地捧着那袋銀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口裏直道：“老身這就叫人去知會雲香，待一會兒她陪完客就讓她到公子這兒來，公子您可真是好眼光呢，咱們的雲香和海棠皆是身段兒絕佳的妙人，有她二人作陪，公子真是享盡齊人之福呢！”
對于老鸨的恭維，明凰的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她沒再說什麽，擺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讓老鸨帶路，徑直往樓上的包廂而去。
海棠跟在她身後進了門，待房門被阖上後，海棠十分乖覺地開始為她參茶倒水，明凰在鋪有軟墊的椅子上坐下，她注意到海棠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明凰沒有為難嬌弱女子的愛好，于是，她揮手止住了對方的動作，讓海棠随意坐，自己則接過了茶具，開始慢悠悠地沏起茶來。
她垂着眸子，注視着針尖兒狀的茶葉在青碧的水裏打着旋兒，那随之散發開來的清香氣味遮掩了不少屋內充盈着的脂粉香氣，讓明凰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
待泡好了茶，明凰端起一杯遞給縮在角落裏的海棠，對方似是有些驚訝，一步一步從角落裏挪動過來，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那杯茶。
“嘗嘗罷。”
明凰靠在椅背上，對她笑了笑。
海棠咬了咬唇，慢慢捧起手中的茶盞，抿了一口。
接着，她面上現出幾分訝色。
“怎麽樣，好喝麽？”
明凰彎起眼角問她。
海棠點了點頭，頓了片刻，垂下眼去，輕聲道：“好喝……謝謝公子……賜茶……”
明凰瞥見她面上隐忍的表情，不由得搖了搖頭，她愈發放柔了口氣，出聲道：“不用如此拘束，你坐下罷，陪我說會兒話便是。”
海棠聞言，有些怔愣地點了點頭，她怕是從未遇到過，什麽也不做，只叫她陪着聊天的客人。
明凰同她說了一會兒話，皆是明凰問一句，她便讷讷地答上一句，雖然都是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但明凰也從她口中得知，據昨晚她服侍的那位彭成手下的大将道，濯陽城中這只許進不許出的禁令，怕還要維持上一段時日，直至那名偷盜太守府的“女賊”被抓到為止。
彭成倒真是與南國親密無間哪。
明凰眯了眯眼，又端起手中的杯盞抿了一口。
這時，對面的海棠忽然出聲道：“公子……不如讓妾為公子演奏一曲罷……”
她的視線落在一旁的古琴之上。
聞言，明凰饒有興趣地點了點頭，琴棋書畫這四樣物什，她向來偏愛棋之一道，對于古琴，她是一竅不通的，不過，海棠既然主動提議，想必她的琴藝是極不錯的，既然能稍微緩解對方心下的不自在，她也自是不會不同意對方的提議了。
于是，她朝海棠笑了笑，口中道：“那便有勞海棠姑娘了。”
海棠垂下眸去，白皙的頰側蒸騰起幾絲紅暈，她站起身，小步往古琴的方向走去，試了試琴音之後，方才屈膝于軟墊上坐了下來。
海棠伸出纖細的雙手，十指在那琴弦上來回撥動，明凰微微阖上眼，聽着那厚重而不失清越的琴音在耳邊輕撫而過，低沉時仿若幽幽泣訴，高亢時又仿若千丈瀑布傾瀉而下，那一轉一折間仿佛蘊含着濃重的感情，浪花擊石般，沖刷着聽者的心弦。末了，良久，那琴音方才漸漸低了下去，直至不聞。
饒是明凰對琴道一竅不通，此刻，她也忍不住出聲贊嘆：“海棠姑娘好一雙妙手！此曲真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