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意外的重逢
對于雲香的回答，明凰沒覺得意外，她甚至回想起前世的自己，眼見弟弟屍身的那一刻，心內驀然迸發出怎樣濃重的嗜血之意來，她是已經被仇恨吞噬和毀滅過的人了，表面的冷酷無情之下，需要承受怎樣的煎熬，她再清楚不過了，而眼前這個方才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不想讓對方走上與自己相同的路。
然而，面對那一雙充斥着仇恨的眼眸，她知道，眼下如何勸阻也是無用的，于是，她只是朝雲香點了點頭，輕聲許下承諾：“我答應，我會帶你出城的。”
雲香聞言眼眸一亮，連忙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向她道謝。
明凰伸手制止了她朝自己行禮，嘴裏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作為交換條件，在我待在濯陽城中時，你須得全力配合我，為我掩護。”
雲香連連颔首，神情頗為激動。
然而，就在此時，雲香的房門被人敲響了，一個粗嘎的嗓音在門外響起，語氣頗為不耐：“雲香，快出來接客了，蕭家的公子指名要你。”
門內的雲香身體一顫，她別開目光，小聲對明凰道叫她呆在隔間裏、無人會進來，便提起裙擺，匆匆出了門去。
明凰望着她頗為踉跄的背影，眸色漸深。
當晚雲香一整夜也沒有回來，明凰在隔間眠了一宿，隔日清早醒來後，略一思索，便定下了今日的行程，如今她身上除了袖口裏藏着幾根銀針，什麽防身的武器也沒有，之前楚辭贈予她的那把纏在腰間的流光劍在她昏迷期間就已經被淩湛的人搜走了，顯然，只靠那幾根銀針是無法應付潛在的危險的，她必須想個法子，弄些武器來。
當明凰起身打算步出隔間時，房門驟然被推開了，明凰警覺地退到一側，待看清只有面容憔悴的雲香一人進屋後，她方才從隔間裏出來，對脖子上布滿青紫痕跡的雲香輕聲道：“你去歇息一會兒，我離開片刻。”
雲香原本是垂着頭的，聞得明凰此言，她驀地擡起頭來，有些緊張地問：“敏姐姐，你……你要去哪裏？我……昨晚聽說，彭成親自頒了命令下來，下令封鎖城門，挨家挨戶地搜尋一名女賊，說是這名女賊盜了太守府的寶物，敏姐姐……彭成要抓的……該不會是你罷？……”
呵，明凰在心底輕笑一聲，果然，淩湛還是同彭成聯合了起來捉拿她，只不過，淩湛告訴了彭成她的真實身份麽？也不知他是如何糊弄彭成讓他同意封鎖城門搜查她這個“女賊”的。
見眼前的雲香還在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明凰索性爽快地颔首，她的眉眼間還帶着清淡的笑意，對雲香出言道：“沒錯，我十有八九就是他們欲捉拿的‘女賊’，如何，你害怕了麽？”
雲香的神色沒有絲毫動搖，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口中道：“敏姐姐，既然你是彭家欲捉拿的對象，那我就更該幫你的，只不過，現下外頭風聲正緊，彭成的軍隊正在挨家挨戶地搜索你的痕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還是不要輕易出去露面才好。”
明凰聞言沉吟了片刻，接着，她忽地擡起頭，朝雲香道：“你能給我弄點兒普通男子的衣服來麽？”
就在彭成的軍隊嚴密搜查明凰蹤影的這天中午，一名身着墨藍衣袍的貴家公子出現在了濯陽城最大的酒樓裏。
當他含笑走進這家酒樓時，眼力極佳的小二趕忙迎上來，一張頗有些褶皺的臉笑成了朵花兒：“這位公子，裏面請、裏面請！請問公子有何吩咐？”
明凰扮成的貴家公子挑眉一笑，掃視了一圈人聲鼎沸的大堂，方微微皺起眉，道：“沒有空座了麽？”
小二抹了抹額上被熱氣蒸騰出的汗水，陪笑道：“這位公子，實在抱歉，今兒個上門的客倌老爺們實在太多了，您也知道，昨日咱們彭将軍為了捉賊才頒了禁令下來，現下誰也沒辦法出城，這不，托了這禁令的福，咱這桂花樓才這麽熱鬧，若是公子您不嫌棄，裏堂左邊兒還有一個空位，只不過就要同人拼桌了，您看——”
明凰聞言做出一副有些不滿的模樣，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對小二道：“行罷，就那處罷，上一壺上好的清茶來。”
“好嘞——”
小二麻溜地領着她去了裏堂，左邊角落裏的那張桌子果然如小二說得一模一樣，當真只剩下一個空位了，小二還在她耳邊叨唠：“公子您的運氣真好嘞，要是再遲來一步，可就連拼桌的份兒都沒了。”
打發走了嘴皮子利索的小二，明凰走到那張方桌前，在那處唯一剩下的位置上坐下。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桌上其餘幾人，其中，坐在她對面的那四個人看樣子是像是商隊的人，他們只在她坐下的時候瞥了一眼，便很快又湊到一起抱怨起禁令和貨物延期的事來了，而剩下的坐在她身旁的兩名男子，則安靜許多了，尤其是與她毗鄰的那一位，她能察覺到，自她落座起，對方的視線就若有若無地停留在她身上，帶着些不易察覺的探究的意味。
明凰掃視了整個熱鬧非常的內堂一圈，方才轉過頭，對上身旁那人打量自己的眼神。
那人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衣襟處鑲繡着銀絲流雲紋滾邊，五官頗為深邃俊秀，但那雙轉動的瞳孔卻透出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之意。
但明凰在對上對方那似笑非笑的視線時，卻驀地瞪大了眼，她難以置信地張大嘴，開合了好幾次，方才壓下湧上心頭的震驚，靠近那人低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豈料，對方緩緩勾起唇角，不緊不慢地回答：“凰兒此話何意？你既然在此，我自是要來的。”
明凰閉了閉眼，她再如何也想不到，本該在前線統領燕國軍隊的楚辭，竟會出現在彭成治下的濯陽城！并且，他看上去還是那副悠然自得、游刃有餘得讓人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模樣。
“你不要命了！”明凰壓低聲音吼道，“若是彭成看到你這副模樣——”
“凰兒何必如此心急，”楚辭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随即，他朝明凰暧昧地眨了眨眼，“不過，凰兒如此擔心為夫，倒教為夫好生高興。”
明凰簡直要對眼前這人不合時宜的無賴無語了，就在這時，楚辭傾身過來，在她耳畔留下一句近乎呢喃的“跟我來”，便站起身來，步履悠然地往外步去。
明凰咬了咬唇，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終是從椅子上起身，慢吞吞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她跟着楚辭繞了幾條小巷，方停在了一座府邸的後門處，楚辭回頭朝她示意，明凰邁步行至他身側，二人一道從側邊十分不引人矚目的小門進去了。
府邸內的下人見着楚辭皆是躬身行禮，口稱主子，對于楚辭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來，他們也秉承着不看不問的态度，連眼神都沒偏斜一下。
待楚辭将明凰領進一處幽靜的院落內，明凰方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她蹙起眉，望向面含笑意的楚辭，口中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楚辭一邊脫下外袍，一邊盡責地回答了明凰的疑問。
原來，楚辭在收到逐風傳來的關于明凰失蹤了的消息後，他便估摸着明凰該是被南國的人擄了去，而要從燕國通往南國，對劫持明凰的人而言，最快速同時也是最安全的路線，便是通過濯陽這個關口，再去往南國。為了趕在對方之前到達濯陽，楚辭便喬裝打扮了一番，借用他以前安插在濯陽的棋子的身份，混進了濯陽城中，并且布下暗探，打算在對方通過濯陽城之時将明凰救下。
豈料，他到達濯陽城的當天傍晚，便傳來了彭成封鎖城門、捉拿女賊的消息。
據此，楚辭推斷，明凰定是趁機自行逃脫了，如今極有可能躲藏在濯陽城中。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會去酒樓？”
明凰懷疑地瞅着楚辭。
楚辭灑然一笑，暧昧道：“那自然是因為我同凰兒你心有靈犀了。”
明凰木然地扯了扯嘴角，對于楚辭的這些調情之語她已經謝敬不敏了，她張了張嘴，正想問問楚辭如此魯莽地丢下前線的事跑到濯陽來當真不要緊麽，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覺自己的身體被人猛地攬入懷中。
明凰一怔，她的右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出了袖口裏的銀針，但撲面而來的那股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卻讓她不自覺地松了手。
楚辭将她緊緊地嵌入懷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明凰難以抑制地紅了耳根，邊聽得一個低沉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充盈在耳畔：“凰兒，幸好你沒事，幸好，我沒有來遲。”
聞言，明凰只覺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暖意沿着神經蒸騰至四肢百骸，她擡手緩緩搭上眼前人的後背，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一直以為，從前生到今世，自己前行的每一步，自己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必須靠自己繃緊神經，逐一去思索、去研判，前世友人的背叛她不敢談及信任這個詞語，而今世被她視為家人的環月的背叛，更是将那道還未痊愈的傷口再一次深深撕裂開來。
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喪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了。
然而，楚辭的出現卻讓她的心思動搖了。
她不知道，眼前抱住她的這道身軀究竟是否可以讓她全然不顧一切地依靠，楚辭或許還掩藏着許多的她未曾知曉的秘密。
但現在，在這一刻，被楚辭緊擁在懷裏，她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
或許，就這樣在這個灼熱的懷抱裏暫且休憩片刻也不錯，不再去理會外頭那些風風雨雨，就這樣，讓她暫且休息一會兒罷……
這樣想着，明凰只覺四肢愈來愈沉重，自從昏迷中醒來後就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驟然斷弦，她竟就這樣，靠在楚辭肩頭，昏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