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雲香之仇
當明凰換上雲香遞給她的衣服,從熱水騰起的袅袅煙霧中步出時,回過頭來的雲香吃了一驚,她望着明凰的臉,訝然道:“敏姐姐……你……同剛才不一樣了——”
明凰聞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想起之前寒玉在她臉上搗騰了一陣,該是給她易容了罷,所以眼前的雲香才會如此驚訝。
不過,還不待她開口解釋,雲香面上的訝色褪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敏姐姐你為了躲避仇家所以喬裝打扮了一番,不過,敏姐姐,你長得這麽漂亮,易容成那樣還真是可惜了呢。”
對于雲香這神奇的腦回路,明凰也只有笑笑,同時,她心下飛快地思索起眼下的出路來。
她這一逃,淩湛肯定會命人在城中搜捕她,而進出城的路口想必也會被把守得嚴嚴實實,再加上雲香提過的濯陽城的戒嚴形勢,所以,她現下暫時最好不要輕舉妄動,等這陣風頭過去,甚至是楚辭和太子率兵進攻濯陽的時候,再動作也不遲。
更遑論,礙于她的身份,淩湛不可能明面上捉拿她,只會私下帶人搜查,她只要小心躲藏,給搜查的人制造些模棱兩可的假象,想必躲過這陣風頭不會太困難。
真要說來的話,這青樓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明凰剛打定了主意,卻見雲香湊了過來,頗為神秘地開口問:“敏姐姐,你的功夫是不是很厲害?”
明凰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嘴裏道:“怎麽?為何要這麽問?”
雲香有些忸忸怩怩地在她身邊坐下,躊躇了片刻,方才擡起頭,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般,眼眸裏露出堅決而懇切的意味。
“敏姐姐,你走的時候,可不可以,帶着我一起?”
她的話讓明凰着實有些愕然,只聽雲香又急急補充道,“敏姐姐,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只要、只要你能帶我離開濯陽,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的話讓明凰愈發怔愣了,明凰蹙了蹙眉,用探究的視線掃向她:“雲香,你之所以會在青樓中,莫不是被強迫的?”
聞言。雲香不自覺地垂下頭去,她咬了咬下唇,半晌,再擡起頭來時,面上浮起了一抹蒼白而勉強的笑容。
“我不是被迫的,”她輕聲道,但面上的那抹笑容比哭還難看,她雙手交疊在膝上,目光裏夾雜着些難以言喻的悲傷,她對上明凰的視線,眼底有幾分悠遠而綿長的意味,似乎是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之中,“我是十四歲那年主動到這兒來的……”
她緩聲道,“在我幼時,我們家也算得上是濯陽城中的富貴人家,父親做着當時很景氣的香料生意,還與官宦人家出身的母親兩情相悅,母親不顧娘家人的反對執意嫁給了父親。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一直很恩愛,父親的後院裏除了身為正妻的母親,連一個侍妾或是暖床丫鬟也沒有。而且,随着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少生意上的叔伯一輩的人常常提出要送父親美人,卻都被父親拒絕了。”
說到這裏,雲香頓了頓,明凰見她的眼底開始有些泛紅,便取來了面前的茶盞遞予她,雲香朝她笑了笑,捧着散發着暖意的茶盞,低聲說了句謝謝。
片刻後,她略有些哽咽的聲音繼續在屋內響起,“我原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是,彭語菡那個女人的出現卻毀了這一切!”
“……彭語菡?”
明凰微微蹙起眉,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兒聽說過。
“她是彭成同父異母的妹妹,”雲香抿了抿唇,面上顯出幾分憤恨之色來,“就算是在彭成叛亂以前,在這座與南國鄰近的邊城裏,駐邊的大将軍彭成也是說一不二的存在,身為他的妹妹,彭語菡就更是飛揚跋扈了。”
她這樣一說,明凰算是想起來了,幾個月前,她還曾經在皇後的百花宴上同這位彭大将軍的妹妹有一面之緣,蕭娡曾經同她提起過這位已經年過三十還未嫁人的奇女子,彭語菡是個性子高傲甚至近乎蠻橫的人,她之所以如此高齡還未嫁人的原因也十分奇葩,她看不上自己周圍的男人,甚至自覺無人可以讓她屈尊下嫁,但盡管如此,對于自己與身俱來的欲望,她卻并不壓抑,在她的府邸裏,養着許多形形色色的面首,每當她出府游玩時,身邊總會跟着兩三名面容俊秀的男子,這已經成了京城裏的一道奇觀了。
不過,當她的侄兒,也就是彭成的親子因卷入白香玉遇害之事莫名死亡時,彭語菡卻已離開了她在京城暫住的府邸,回到了駐紮在南邊的兄長身邊。
後來沒過多久,彭成便舉兵造反,而正是因為如此,楚辭曾斷定,這彭語菡是一早知曉了彭成謀反之事,或者,她就是推動彭成謀反的推手之一。
不過,讓明凰沒想到的是,在這濯陽城的青樓裏,居然遇上了同彭語菡有關的人。
只聽面前的雲香接着娓娓道來:“當時,彭語菡在這濯陽城中是無人可以忤逆的存在。因着一次偶然的巧合,父親在一場筵席上與彭語菡碰了面,結果當晚父親剛回家,彭語菡就找上了門來,要讓父親做她的入幕之賓。父親自然是拒絕的,他告訴彭語菡自己深愛母親,絕不會做出讓她委屈的事,然而,彭語菡又豈是好打發的人?——”
雲香嘲弄地輕笑了一聲,眼底滿是快要噴薄而出的怨恨和憤怒,“彭語菡不依不饒,連着三天登門,都遭到父親婉拒,豈料,她卻不甘心,竟然喪心病狂地對父親下了藥,将父親強擄進她的府邸中!”
“!”
雲香的這番話讓明凰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彭語菡倒是着實大膽,她那侄兒在京城裏經常幹出些強搶民女的勾當,她居然也不落下風,甚至還更勝一籌,竟将有家有室的男子搶入自己府中,為所欲為,也不知那素有威名的彭大将軍對他這位妹妹的所作所為作何想法?
“父親陡然失蹤,兄長不得不一邊打理家裏的生意,一邊去彭語菡府上讨說法,誰知,那彭語菡居然絲毫不理會兄長不說,每次都讓人将他轟出府,甚至有好幾次,兄長回來時,身上都帶着明顯的鞭痕……”
說着,雲香的眼眶愈發通紅,淚珠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明凰看着眼前啜泣不已的小姑娘,不由得在心下嘆了口氣,她伸手拿起雲香擱在榻上的繡帕,輕柔地為她拭去淚水。
好一會兒,雲香方才勉強壓下了那股在心間洶湧澎湃的悲痛之情,哽咽了幾聲,繼續道,“自那以後,我們再也沒能得到與父親有關的任何消息,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兄長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尤其是家裏的生意也因着彭語菡的緣故,很快衰落了下來……官府沒有人會出面管我們的事,以前父親在生意上的友人也紛紛落井下石,沒有人願意得罪彭語菡,我們已經被她逼得走投無路了!”
“……後來,就在我們過得愈發窘迫之時,有一日,兄長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告訴我,讓我照顧好母親,他要進京一趟。”
“你哥哥是想将此事捅到朝廷中去?”
雲香含淚點頭:“兄長說他在書院的好友認識京城中一名尚書家的公子,若是通過這層關系,或許能夠将此事上報天聽。”
聞言,明凰不由得嘆息了一聲,雲香的那位兄長,到底還是太單純了些……
不,或許應該說,是這世道……太污濁了罷……
“兄長聽信了他那友人的話,決意要進京将彭語菡幹的種種惡事一并揭露出來,豈料,他不過剛出了城,就……就——”
雲香驀地低下頭去,捂住臉啜泣起來,明凰伸手撫上她的腦袋,卻惹來雲香更加深切的恸哭。
好半晌,她才擡起頭來,滿臉都是交錯的淚痕,她顫抖着聲音繼續道,“……兄長被害死在城外,他們說,他是被附近的山賊所劫,在反抗中被捅傷,不治身亡的,但我和母親都知道,兄長他一定是被……被彭語菡那個女人害死的!他們甚至不讓我和母親看一眼兄長的遺體,就匆匆将他埋在城外的亂葬崗裏……母親也因此病倒了,當時家裏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兄長去世,就更無人打理了,為了給母親治病,我做主将生意盤了出去,結果只是杯水車薪,後來幹脆連府裏的仆人也一并遣散了,只留了一名老仆照顧母親……”
雲香嗚咽了一聲,捏住手裏的絲絹,眉宇間一片黯然,“但母親的病還是愈來愈嚴重,府裏多年的積蓄已經花光了,我沒辦法,我已經失去了父親和兄長,我不能再失去母親了!——”
“于是,為了給你母親籌錢治病,你便主動到了這青樓來?”
明凰望着她低垂的眼睑,喉嚨裏發出一聲嘆息。
“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雲香露出一抹苦笑,“彭語菡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除了這具身體,什麽都沒有了……”
“那你為何提出要跟我走?”明凰輕聲問,“你不用留下來照顧你母親麽?”
雲香搖了搖頭,神色看上去頗為慘淡。
“母親她……在半年前終究沒有熬過那個寒冬,已經……”
她似是再也說不下去,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方才道,“母親既已不在,我便沒有留在這個地方的理由了,我一直試圖想辦法離開,也逃過好幾次,但每次都被老鸨派人捉了回來……”
“所以你想讓我帶你離開?”
明凰的語氣辨不出喜怒。
雲香有些忐忑地擡起頭看向她,目露懇求之色:“我……我沒有功夫傍身,每一次都逃不遠,但若是有你在的話,敏姐姐,你的功夫那麽厲害,一定不會叫他們追上的。”
明凰聞言不由得失笑:“我都被仇家追殺成這副模樣了,你如何能知道我功夫厲害?”
雲香咬了咬唇,出聲道:“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從窗戶裏躍進屋來,而且,敏姐姐,你獨自一人被仇家追殺還能躲過,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的事……”
她這番近乎天真的話語驀地讓明凰笑出聲來,雲香維持着咬唇的姿勢,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明凰能夠清晰地從她眼底瞧見一股堅決和執拗。
她明白,雲香是下定了決心了,若是她答應了下來,那麽在她待在濯陽期間,雲香絕對會心甘情願地為她打掩護,她便有了個藏身之所,這交易看上去着實很劃算,畢竟,對她來說,等淩湛的人撤去以後,帶走雲香并不是什麽難事。
不過……在這之前……
明凰擡起眼眸,對上雲香那雙分外執著的眸子,低聲道:“待我将你帶出濯陽城,你打算做什麽?”
雲香先是愣了愣,随即眯起眼睛,眉眼間迸發出一股濃濃的狠意來,她一字一句道:“我自然是要想方設法,結果彭語菡那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