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太子的決心
楚修有些明白皇帝為何會有如此之大的怒氣了,換做任何處于高位的人,面對這樣大膽的挑釁,恐怕都會被對方的無理要求所激怒。
“父皇,”楚修抿起下唇,神色肅然道,“父皇絕不能答應彭将……彭成的要求。”
“朕自不會理會那個被人利用的跳梁小醜的狂妄之語,”皇帝語氣冰冷地諷刺了彭成一番,方道,“不過,白司南和那兩萬被俘虜的士兵不能就這樣拱手送給他。”
白崇虎聞言明顯松了口氣,他跪在地上,虎目仍有些泛紅:“陛下,請準許臣領兵五萬,前往汝南與齊王彙合,臣定會打敗叛将彭成,将司南與兩萬俘虜營救回大燕!”
然而,皇帝聞言只是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方才朕便說過了,白愛卿,若是你再領五萬人馬去往汝南,朕這京城可就無兵把守了,若是北國趁此機會發動進攻,一旦突破了邊關,怕是在你和齊王打敗彭成之前,朕的大燕就已經亡國了。”
“!!”
他的語氣雖輕,但這話卻說得十分之重,白崇虎趕忙跪下,連聲道,“微臣不敢!請陛下恕罪!!”
坐于案幾前的皇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氣氛驀地陷入了有些微妙的僵持之中,見狀,楚修趕忙開口道:“父皇,舅舅只是救子心切罷了,還望父皇體諒。”
接着,他又轉而對跪在地上的白崇虎溫聲道,“舅舅,快起來罷,父皇想必也不是真心怪罪你的,況且,眼下彭成既敢大放厥詞,那司南和其餘的俘虜更是必須得救回來的,不能讓旁人以為我大燕露了怯,更不能寒了大燕一衆将士的心!”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讓頭腦有些充血的白崇虎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朝楚修點了點頭,又朝皇帝鞠了一躬,嘴裏懊悔地道:“陛下恕罪,是老臣失态了。”
皇帝搖了搖頭,但他深思的眼神卻落在表情肅然的楚修身上。
他原本以為,楚修的性情太過正直、善良,對于朝中和宮中的争權奪利之事,楚修是一竅不通甚至是十分厭惡的。
這讓他很是擔心,因為身為一國儲君,不通權謀之術顯然不是什麽好事,于是他用了許多方法試圖改變楚修的性子,沒想到楚修竟執拗得驚人,他不僅沒有絲毫改變,并且還當衆忤逆他這個父皇,寧願在興平宮外跪上一整天,也不妥協同意領兵主動對叛軍開戰。
他以為這個兒子是太過剛正,然而,楚修方才的一番話卻讓他驚詫不已,甚至讓他改變了對楚修的一貫看法。
連跟了他二十餘年的白崇虎也不明白他打定主意要救回白司南的原因并不是因着白司南地位尊崇、是皇親國戚,而是為了借此穩定燕國上下的軍心,彭成的反叛和收回白崇虎手中的軍權這兩件事已經讓燕國國內的将軍們隐隐嗅到些不安的氣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白司南又被彭成所擒,若是不立馬救回他與那兩萬被俘虜的士兵,時間一長,恐怕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就按捺不住了。
這樣的局面是一名為君者應該要考量到并且竭力避免的,為将的白崇虎沒能看透這其中暗藏的關節,可在他眼中向來正直得近乎迂腐的太子卻看到了,并且一語道破了他的擔憂。
皇帝看向楚修的眼神不由得加深了許多,看來,以為他對楚修的認識并不到位,自小便接受帝王教育的楚修在權謀之術上并非一竅不通,他試圖讓楚修走上的那條道路,楚修或許早已行于其上了。
這樣看來,或許對于三皇子楚離三番五次陷害他的事,他并不是不知情,然而,他卻仍舊選擇什麽都不說,甚至面對已經歇斯底裏近乎瘋狂的楚離,他為了阻止對方自盡,還生生受了對方一劍。
皇帝只覺自己愈發搞不懂自己膝下的這個兒子了,他似乎什麽都明白,卻什麽都不說,只是為了堅持他心中所謂的原則麽?
望着眼前與白崇虎一道研究起汝南地形的楚修,皇帝搭在案幾上的指節輕輕敲擊起來,此刻他反倒有些欣慰了,他想,若是那一劍是楚修經過盤算故意而為之、目的便是使得楚離心下愧疚不已,從此不再與他針鋒相對、反而相助于他,若是這樣的話,待他百年以後,他便可以真正放心地将這大燕江山交付給楚修了。
當皇帝罕見地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時,楚修已經就汝南的詳細情況與白崇虎探讨起來了,兩人對着攤在案幾上的地形圖比劃了一陣子,最終,楚修擡起頭,朝上座的皇帝拱手道:“父皇,營救司南的事請交給兒臣,兒臣願率五千鐵鷹衛,前往汝南同皇叔彙合,共同征讨叛将彭成!”
“!”
不僅是他身邊的白崇虎,連一言不發的皇帝也因着楚修的這番話而怔愣了片刻。
他清楚地記得之前楚修為了拒絕領兵出征一事,曾在興平宮外跪了整整一夜,現下他卻似陡然轉了性子般,如此爽快地便應下了出征之事。
果然,皇帝滿意地颔首,他這個太子并非池中之物,之前倒是他太過擔憂了。
然而,一旁訝然不已的白崇虎在回過神來之後,連忙搖頭,對楚修的決定一臉的不認同。
“太子殿下,”白崇虎急切地勸阻楚修,“殿下肩傷未愈,怎能在此時帶兵出征?”
接着,他又轉向皇帝的方向,拱手道,“陛下,太子殿下乃一國儲君,萬不可輕易以身涉險,更不用說殿下如今身上還有傷……陛下,老臣願意替代太子殿下,領五千鐵鷹衛,去前線與齊王彙合!”
他以為皇帝定會同意自己的提議,畢竟,對于太子的傷,皇帝表現出顯而易見的關切,他定是也不願讓太子置身于險境中的。
豈料,皇帝的反應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白愛卿,”皇帝幽幽開口,面上喜怒難辨,他掃了一眼白崇虎,用難以捉摸的語氣道,“白愛卿莫不是忘了,我大燕自開國以來傳下來的精銳之師鐵鷹衛,只得燕國皇族中人統領,白愛卿竟主動提議将鐵鷹衛交予你,這——”
他沒有說完,但末尾上提的語調卻讓白崇虎驚出一身冷汗。
“陛下恕罪!臣萬死!”
白崇虎連忙跪在地上,心裏咚咚直跳,他怎會如此愚笨!?不假思索地便脫口而出希望統領鐵鷹衛!?光是憑借這一點,就算皇帝要治他一個犯上之罪他也毫無理由辯駁!
“舅舅快請起。”
楚修再一次出言化解了這令白崇虎惴惴不安的局面,他朝面色冷硬的皇帝道,“父皇,舅舅不過是擔心我,一時忘了這許多顧忌——”
楚修頓了片刻,見皇帝緩緩颔首,示意白崇虎起身,這才松了口氣,朗聲道,“兒臣肩上的傷不礙事,希望父皇能準許兒臣的請求,現下戍衛京城的軍隊不宜再動,玄衣衛更是得時刻護衛在父皇左右,那麽就唯有兒臣麾下的鐵鷹衛能出動,前往前線援助皇叔,争取盡快将司南等人解救出來!”
“……殿下……”白崇虎見楚修面上是一片堅定朗然之色,而肩膀上裹纏的傷處卻又再顯眼不過,他心下不由得泛起一陣接一陣的擔憂,妹妹白清凝已薨逝,如今白家的興盛,就全指望眼前的太子殿下了,他說什麽也不願輕易讓太子去前線冒險。
于是,他再度開口試圖在皇帝做決定之前勸阻他不要應允太子的請求。
“陛下,”白崇虎懇切地望着案幾後端坐的明黃龍袍者,口中道,“太子殿下有傷在身,實在不宜帶兵出征啊,若是這前去的路上一個不慎,造成傷勢惡化,那時可就——”
“舅舅不必擔心,”楚修轉過頭打斷了白崇虎的話,他掀開唇角,朝白崇虎露出一抹溫和的令人安心的笑容,“行軍路上我會有分寸的,既然是我主動提議領兵出征的,那我就絕不會在半途中倒下,舅舅如此不放心,莫不是懷疑我的能力不成?”
說到最後,他還罕見地調侃了白崇虎一句。
白崇虎張了張嘴,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改變楚修的主意了,他不由得嘆了口氣,憂心忡忡的眼神轉向了上座的皇帝,希望後者能開口拒絕楚修的請求。
然而,與他的心願相違背的是,皇帝緩緩開口,對楚修道:“太子,你有如此決心,朕很欣慰,既如此,朕便下旨,令你率麾下五千鐵鷹衛,前往汝南馳援齊王,定要配合齊王行動,将征遠将軍及其餘被彭成俘虜的士兵營救出來!”
“兒臣領命!”
楚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
“好了,你這便下去準備罷,明日一早朕會為你舉行簡短的誓師儀式。”
皇帝朝他揮了揮手,楚修颔首應下,而一旁的白崇虎則是欲言又止,面上的表情再糾結不過。
在楚修離開前,皇帝叫住他,又補充了一句:“朕會安排與你同行,由他負責照顧你的身體。”
楚修回過頭,提唇一笑:“兒臣謝過父皇。”
當楚修同白崇虎一道步出禦書房後,後者忙不疊地叫住了他,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的擔憂:“殿下,你怎麽能頂着傷領兵出征呢!?這太讓人放心不下了!沒想到陛下竟也——”
“舅舅。”楚修伸出食指搭在自己的唇邊,對白崇虎作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這位舅舅是一名典型的武将,說話大都不經腦子,很容易引火燒身。
望着白崇虎怔愣的表情,楚修嘆了口氣,輕聲道:“舅舅,放心罷,這道傷不僅不會成為障礙,反而會是一道上好的助力。試問,連當朝太子都帶傷上陣了,底下的将軍士兵們,又有什麽理由不拼盡全力,為我大燕抛頭顱灑熱血呢?”
這番讓白崇虎愈發驚愕,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到,在楚修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眼中浮現出的那抹深切的哀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