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湘雲的抉擇
白湘雲回到東宮後,腦中一直不自覺地回想着慕容夜的那番話,心下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于是,在用過晚膳之後,猶豫良久,她還是獨自一人出了府,回了一趟早已搬到京城的娘家。
她來得突然,事先也沒有通知任何人,白家老爺知曉太子妃陡然回娘家省親的消息,趕忙緊趕慢趕回了府上,卻得知白湘雲只是來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弟弟白子軒,便很快離去了的消息。
白湘雲的确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她來去如此匆忙除去不想與白家老爺碰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在白子軒的院落裏,她遇見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讓她坐立不安的人。
那是一個幾乎全身都裹挾在黑暗裏的影子。
當白湘雲推開白子軒寝房的門時,在撲面襲來的濃郁藥香中,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半開的窗棂後閃過的一抹黑影。
白湘雲一怔,她不确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卻下意識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于是,她來不及去看床榻上靜靜躺着的白子軒,只趕忙過去窗閣邊,驀地推開那扇雕琢得精致的窗戶,接着,下一瞬,她便頭腦空白地愣在原地,一股裹挾着刺骨冷意的寒流一下又一下地沖刷着大腦。
窗戶對面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名全身漆黑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唯有一雙如猛獸般陰鸷兇狠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白湘雲扶在窗棂上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張了張嘴,剛欲開口喊人,便見那黑影轉了身,不過瞬間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白湘雲幾乎用盡了全力才沒讓自己的身體當即軟倒在地,她深吸了口氣,擡手顫顫巍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那裏早已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冷汗。
白湘雲只覺腦中一片混亂,花了半晌,她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沒有選擇大聲喊人,只緩緩行至白子軒的床榻畔,猶自後怕地坐了下來。
床榻上的白子軒仍舊一如既往地緊閉着眼,臉色格外蒼白地躺在榻上,白湘雲每一次看見弟弟那般模樣都忍不住心下狠狠一跳,她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指尖置于白子軒的鼻息間,非要感受到那微弱卻頻率穩定的呼吸,才算是放下心來。
白湘雲就這樣靜默地坐在昏迷已久的弟弟的床榻畔,她雙手握住白子軒露在被子外的左手,腦海中的思緒陷入了艱難的争鬥之中。
她知道,剛才那名黑衣人十有八九是國師慕容夜派來的,目的便是給予她的警告。
慕容夜的确抓住了她的命門,對她而言,最重要的莫過于這個從小相依為命卻在幾年前不幸陷入昏迷狀态的弟弟了。
慕容夜這番警告所蘊含的意思再明确不過了,若是她不答應慕容夜的要求,那麽,白子軒無疑将置身于危險之中,他極有可能會被擄走,甚至會——
白湘雲閉了閉眼,那樣的畫面就算只是在腦中轉一圈,也讓她承受不住、不寒而栗。
她真的就要這樣對慕容夜妥協麽……
順從對方的要求去誣陷太子……
楚修的面容不由得在腦海中浮現,白湘雲下意識握緊了白子軒的手,半阖的眼睫微微顫抖着,她罕見地自心底生出一股茫然無措的情緒,她究竟……該怎麽做……
白湘雲心下轉過許多念頭,她甚至想過幹脆向楚修坦白,然後借助他的力量,将白子軒轉移到其他什麽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當她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慕容夜那雙清冷卻蘊含着無聲狠絕之意的眸子驟然浮現在腦中,周身驀地騰起一股陰涼的寒意,她對慕容夜的深淺可謂是一無所知,即便有太子從旁協助,她也沒有把握,能夠讓慕容夜的手下完全探聽不到白子軒的下落。
正因如此,白湘雲很快就将這個念頭抛開了,她絕不能拿白子軒來冒險,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啊!
白湘雲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她将被角給白子軒捏好,最後看了一眼他蒼白的面頰,便轉過身匆匆往外走。
在慕容夜再度聯系她之前,她只能另想辦法,找出既能保全白子軒,又能不傷害太子的兩全之策來。
然而,不久以後,事情便開始沿着白湘雲料想不到的軌跡前行。
就在白湘雲整日提心吊膽,為慕容夜的威脅坐立不安之際,宮中突然傳來消息,說太子在冷宮附近與新近頗得帝王寵愛的曲嫔娘娘被發現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張床上。
對于這個消息,白湘雲只覺難以置信,她十分肯定太子絕不是那等重欲之人,她直覺,太子極有可能是被陷害了,慕容夜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不期然地浮現在眼前,焦慮之中,白湘雲再也坐不住,她帶着貼身服侍的侍女,匆匆往宮中而去。
然而,就在進宮的途中,她遇見了同樣步履匆忙的慕容夜。
白湘雲一怔,望着眼前白衣飄然的黑發國師,不自覺地咬起下唇,心下愈發忐忑。
慕容夜見到她,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上緩緩綻開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朝白湘雲點了點頭,口中十分有禮地道:“太子妃娘娘也得知了太子殿下的事情罷?不如與在下一道前往冷宮一探究竟,如何?”
白湘雲沒有拒絕,她猜測,太子和曲嫔的事或許同面前的人脫不了幹系,既然如此,若是能從對方口中探出些線索,那或許能幫到身陷困境的太子也說不定。
不過,慕容夜像是對她心中所想了如指掌一般,他輕提唇角,用半是嘲弄半是戲谑的口氣道:“太子妃娘娘何必這樣看着在下?娘娘莫不是以為,在下與太子殿下的此番遭遇有關罷?”
白湘雲一驚,她的眼神已然出賣了她的想法。
見狀,慕容夜驀地笑出聲來,笑聲帶着幾分難以形容的沙啞,他轉過頭,幽深的眸子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他這樣對你湘雲道:“太子妃娘娘,在下可不會用這等下三濫的拙劣手段來陷害太子殿下。”
頓了頓,他對上白湘雲懷疑的目光,悠悠補充道,“不過,之前在下與娘娘談過的事,不知娘娘考慮得如何了?”
這一趟宮中之行愈發加深了白湘雲的焦慮,雖然太子與曲嫔的事的确是虛驚一場,曲嫔被皇帝絲毫不留情面地下令處死了,且沒有波及太子分毫。她原本是該高興的,因着這場陷害太子的陰謀并未得逞,然而,慕容夜的話卻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陰影。
她知道,慕容夜是在催促她了,聽慕容夜的言下之意,再過兩日,她就必須得做出決定了。
這樣的類似最後通牒的話語讓白湘雲一整夜都未曾合眼。
楚修與白子軒的面容不斷交替着在腦海中滑過,她只覺自己快要陷入崩潰了,她究竟該怎麽辦?一個是同她一起長大的至親,另一個是她一心戀慕着的夫婿,她卻必須在他們當中做出抉擇——
白湘雲怔怔地望着銅鏡中面容憔悴的自己,此刻,并不強烈的淡金色的光線已經透過半阖的窗閣灑進了屋內,已經過了整整一夜了。
屋外傳來侍女小厮們走動的聲音,白湘雲從枯坐了一夜的凳子上站起,起身的一瞬間還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她閉了閉眼,心下終是做出了決定。
慕容夜堵對了,在她心裏,沒有人,比昏迷不醒的白子軒更重要。
她想起那日皇帝面對太子和曲嫔時的不同态度,對于太子,皇帝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之心,哪怕皇後被廢,太子也畢竟是他一直視為自己繼承人的長子。
于是。白湘雲想,就算是太子再被迫卷入這樣類似的事件中,也能依憑着皇帝的寵愛而免于處罰罷。
她這樣僥幸地想着,然而,當慕容夜滿意地将那張可以定下太子反叛罪過的信紙遞給她時,徹底打碎她心底暗藏的僥幸。
那上面以太子的口吻和字跡,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着,他是如何厭惡皇帝,又是如何打算聯系舅舅白崇虎,策劃布置軍隊,趁彭成進攻汝南之際,一舉起兵攻占皇宮,将他的父皇趕下臺來。
白湘雲拿着信紙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她的眸中是一片難以置信地惶恐,慕容夜竟然打算将謀劃反叛的罪名安插在太子頭上!
若是慕容夜的計劃成真,皇帝是絕不可能再對太子手下留情了的,自古以來,掌權者最為忌諱的,便是他人觊觎自己手中的權利了,由此發生的父子傾軋、兄弟阋牆之事數不勝數,她不認為當今皇帝在收到這樣的消息時還會對太子心存憐惜。
“太子妃娘娘,此事成敗與否,您可是關鍵哪。”
耳畔傳來慕容夜不鹹不淡的聲音。
白湘雲直欲将手中的信紙撕碎,然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身上,然而,慕容夜在她來得及動作之前,又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想想令弟罷,娘娘,只要此事一成,藥王谷谷主便會親自為令弟醫治,想必,不久以後,令弟就會清醒過來了呢。”
聞言,白湘雲渾身的力氣驀地就洩了去,她捏緊手中的信紙,緊咬下唇,用一雙泛紅的眸子看着表情冷硬的慕容夜,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當天用晚膳的時候,太子一如往常般為她夾了些她喜歡吃的菜到她碗裏,要是換做以往,白湘雲只會彎起唇角覺得幸福不已,然而現下,她僵硬地嚼着嘴裏的食物,只覺那味道從未如此苦澀過。
她怔怔地望着太子楚修如玉般典雅的側臉,眼淚難以抑制地就從眼眶中冒了出來,這是她喜歡的、戀慕着的對象,而為了自己的弟弟,她卻不得不親手将一無所知的他推入深淵——
“湘雲,你怎麽了?”
楚修關切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白湘雲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眼前已全然被淚水浸染,只餘一片模糊。
她有些慌忙地拭去淚水,對擔憂地注視着她的太子勉力一笑:“……沒關系,這幾天眼睛不大舒服,一會兒就好了。”
她撒着拙劣的謊,心下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