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貴妃之心
廢後薨逝的消息傳到大殿之上時，太子楚修仍舊保持着雙腿跪地的姿勢。
這期間，東宮搜查的玄衣衛傳來消息，說是太子妃手裏有重大線索，事關太子是否當真懷着謀反之心。
聽得玄衣衛的禀報，白崇虎不由得心下一緊，無論如何，巫蠱小人一開始本就是從東宮中被挖出來的，這與太子顯然有脫不開的關系，如今傳來太子妃手中握有證據，白崇虎不免忐忑，也不知這太子妃手中的證據究竟是對太子有利還是不利。
太子妃雖也算白家的遠方親戚，但他對太子妃的了解不深，當時他仍舊駐守邊地，太子的婚事是妹妹白清凝一手操辦的，只聽說太子曾為此事罕見地同當時還是皇後的白清凝冷戰了一段時日，最終，太子還是對母親妥協了。
婚後太子與太子妃二人雖稱得上是相敬如賓，但因着有這麽一段過往，太子妃的态度就讓人不怎麽放心了。
皇帝吩咐玄衣衛将太子妃帶到殿中來，而跪在地上的太子卻毫無反應，只怔怔地流着眼淚，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情緒之中。
三皇子楚離在一旁看着他竟不顧形象地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腦中下意識地浮現出那個高高在上的從不肯正眼瞧他的高傲身影。
皇後白清凝，那個自小便給予他痛苦的女人，終是死了。
而出乎意料的，他竟沒有感受到絲毫快意。
楚離本以為，消息傳來後，自己會揚眉吐氣，心頭湧起一股大仇得報的快感。
如今，皇後死了，太子的地位也搖搖欲墜，後者甚至當衆失态地流淚，全然沒有一點皇家風範，他甚至能在父皇眼中清楚地捕捉到那絲對太子現下态度的不耐和不滿。
然而，目睹這一切，楚離卻覺得自己心下卻并未生出幾分曾經理所當然以為的痛快淋漓之意。
就在他心緒紛亂、雙手下意識捏緊衣袍之際，只見跪着的太子楚修驟然偏過了頭，似乎對方也看出了皇帝眼底的不滿，于是垂下眸，深吸了口氣，竭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楚修胡亂地抹去面上的淚水，不經意地擡眼，卻恰巧對上了楚離看過來的眼神。
楚離的心下驀地咯噔了一聲，接着心髒愈跳愈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只知道自己現下的表情一定将自己內心此刻的想法全盤出賣了。
楚離有些狼狽地垂下頭，他反複地在心中告誡自己，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他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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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白清凝自作自受，也是楚修自作自受，他只不過要親手一點一點地讨回，曾經在鳳池宮遭受過的那些不公！
這是白清凝母子欠他的！！
這般不間斷地自我催眠了一番後，楚離總算是收起了心下冒出來的那點兒波動。
他擡眼瞧着白崇虎那老家夥正忙不疊地開口為太子辯解，唇邊冷哼一聲，快了，就快了，太子連同白家一道跌入深淵的時刻，就快來臨了。
此時此刻的後宮之中，新晉的皇貴妃蕭娡正抿着上好的貢茶，不疾不徐地請匆匆到訪的貴妃趙氏落座。
趙貴妃全然沒了幾日前蕭娡的晉封旨意剛下達時那番不滿又嫉恨的态度，她似乎也将上次來蕭娡這兒意圖警告對方一番的事情抛在了腦後，只匆忙地屏退身邊侍候的侍女，十分不安地對面前的蕭娡低聲道：“妹妹，你知道了麽，皇後她被……”
貴妃嬌媚的面上盡是蒼白之色，她的手顫顫巍巍地擱到白皙的頸項上，做了個讓人不寒而栗的手勢。
而蕭娡則眯了眯眼，心下沒有絲毫的顫動，慕容夜趁機除掉廢後的打算，明凰昨日便已同她提及，但她面上仍舊裝出了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樣，驚聲道：“趙姐姐，你說得可是真的？”
“姐姐我還會騙你不成！”
貴妃美目一瞪，随即又垂了下來，溢滿了驚吓和淡淡的恐懼。
“你說，皇後她……哎，我和她鬥了這麽些年，沒想到她居然真有被陛下賜死的一天，我……哎……”
貴妃憂愁地嘆着氣，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同白清凝生前是關系多麽要好的姐妹。
不過，蕭娡卻明白，貴妃這只是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戚戚然罷了。
貴妃趙氏比蕭娡入宮要早了四五年，自她入宮以來，皇後白清凝便是壓在她頭上的那座五指山，她無時無刻不想扳倒皇後，但涉及到陰謀詭計這一塊兒，趙貴妃這人的腦子并不怎麽好使，至少比皇後白清凝差了許多，于是，這些年她幾乎都是被皇後按捏在手中，好不容易有個腦子好使的蕭娡進宮了，她連忙将蕭娡拉到自己麾下試圖合力來對付皇後，不料皇後就像是已經成了精的狐貍似的，每每抓不到她的錯處不說，還常常惹得自己被潑上一身污水。
好在，皇帝對貴妃一向寬容寵愛，是以，貴妃便恃着皇威，屢屢不給皇後面子，兩人之間早已鬥成了這後宮之中有名的冤家了。
當皇後被明凰揪出辮子，皇帝親口下令廢掉皇後之時，貴妃娘娘心中多年壓着的那座大石砰地灰飛煙滅，她只覺心下暢快得不得了，跟皇後那有白家做靠山的白骨精纏鬥多年，最終的贏家還是她趙钰！
貴妃分外地揚眉吐氣、容光煥發，就算是因此被連累着軟禁了好一段時日，都不能減去她心中半分的舒暢之意。
甚至，在她溫言軟語地求得皇帝解了她的禁足令後，她還試圖去冷宮到那被廢的白清凝面前耀武揚威一番。
結果，她領着侍女興沖沖地行至冷宮門口時，卻恰好遇見了從其中出來的太子殿下。
太子見着她也吃了一驚，見過禮後，太子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頗為感激地道：“多謝貴妃娘娘有心，前來探望母親，自母親被廢後，鮮少有人前來，此番，兒臣代母親謝過貴妃娘娘了。”
面對太子誠摯的話語和感激的目光，貴妃心下一下子就騰起羞愧又窘迫的情緒。
她不由得在心下反省，這樣落井下石的舉動或許是過份了一些，皇後既然已經倒臺了，那她也應該有勝者的風度，不該再去同一個失敗之人糾纏不休了，再說，皇帝最近晉封淑妃為皇貴妃，她也應該摩拳擦掌，迎接新的敵人了！
于是，在太子告辭離去後，貴妃看了凄涼寂靜的冷宮一眼，頗為悻悻然地轉身離去了。
在貴妃心裏，她鬥倒了皇後，那皇後就會這樣一直在冷宮過一輩子，當然，或許等待太子登位的時候，皇後會有重見光明的一日，不過那對她而言已經是很久以後才需要去考慮的問題了。
貴妃自覺不是個良善之人，同皇後對峙之時，她便想出過不少頗為毒辣的法子，只不過被皇後一一化解了，更遑論後宮其餘妃子傳出懷孕的消息時，她也暗中做過不少手腳，這一點上她同皇後倒是頗為默契，二人聯手導致燕國皇帝膝下至今也只有三名皇子。
而如今，同她鬥法的皇後不僅被關進了冷宮，甚至，被皇帝賜下毒酒，曾經高不可攀的皇後娘娘就這麽慘死于冷宮之中。
貴妃身邊的侍女匆匆向她禀報這個消息時，她心下先是不敢置信，然後轉為懷疑和某種恐懼，之後殘留于胸口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凄涼的戚戚然。
她從未想過，那個出身高貴的皇後，竟會有如此的下場。
貴妃難以抑制地聯想到了自己，她沒有皇後那樣強勢的娘家，也沒有為皇帝誕下龍種，她所依仗的，不過是皇帝對她的寵愛罷了。
而在這後宮之中，衆所周知，最靠不住的，就是皇帝的寵愛了。
更何況，當今的陛下并不是一個癡情之人。
既然，連勢力如此強大的皇後都有被賜死的一日，那麽身為貴妃的她呢？
沒了皇帝的寵愛，她什麽都不是。
會不會有一日，她也會如同皇後一般，被對她厭倦的皇帝賜下一杯毒酒，命喪黃泉……
趙貴妃就懷着這樣忐忑不安的思緒，在自己宮中來回踱步，後來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胸口蔓延開來的悲戚之感，于是便帶上了宮女，匆忙趕到已是皇貴妃的蕭娡宮中，探聽消息之餘，也排遣排遣心中的愁緒。
對于貴妃此刻的心境，蕭娡雖是明白，但心下卻有些忍俊不禁了。
以貴妃的性子，能在這後宮傾紮之中活下來還爬到四妃之首的位置，倒真不知是不是該稱一句傻人有傻福了。
或許，除了她那喜愛着紅裳的習慣之外，皇帝看重的，就是她相較于其餘嫔妃，要單純上許多的性子罷。
想到此，蕭娡對面色傷感的貴妃露出一抹笑容，口中道：“趙姐姐喝些茶暖暖身子罷，白娘娘既是被陛下親口下令賜死，那她怕是做了些觸怒陛下的事罷。”
“可不是！”
提到這，貴妃的情緒緩了不少過來，她神秘兮兮地左右望了望，接着才壓低聲音對蕭娡道，“聽說，是玄衣衛在鳳池宮中搜出了詛咒陛下的巫蠱小人來，連東宮之中也埋着不少，這一次，連太子的地位都搖搖欲墜了。”
蕭娡早便知道消息，但她仍舊掩着唇做出一副驚訝的情狀。
在貴妃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知曉的情況時，蕭娡微微垂下眸子，望着在杯盞中上下起伏的茶葉尖兒，腦中卻不由得浮現出了昨晚明凰唇邊那抹篤定的笑容。
她下意識地也彎了彎唇，一邊應和着貴妃，一邊有些漫不經心地想着，眼下，明凰怕是已經回到齊王府中了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