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難解心事
“所以，你覺得不甘罷？”
明凰聽完她的述說，靠在銅鏡的另一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雖然這話有些不合時宜，但我卻覺得，你的容貌恰好是你的優勢。華懿貴妃沒有姐妹，也未曾誕下女兒，在這世上，想要再找到一名如你這般與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怕是再無可能了。”
蕭娡有些懵懂地看向她，顯然沒能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明凰步至她身前，于她身後停住腳步。接着，明凰伸出手，她因着練武而有些許老繭的手指輕柔地撫上蕭娡的下颚。
她示意蕭娡望向眼前的銅鏡，些許模糊的鏡中映照出一站一座的兩名氣質不同的美人的身影。明凰俯下身來，對着銅鏡在蕭娡的耳畔輕聲吐氣：“你看，這便是你獨一無二的優勢，因着這張臉，你被齊王看中，從此不用再流落街頭，遭受欺淩，同樣因着這張臉，你入宮之後，受到皇帝寵愛，如今甚至被晉封為皇貴妃，它給你帶來了這樣多的好處，你為何還要對它不滿呢？”
蕭娡愣了一下，随即張了張嘴：“……可、可是……”
明凰則伸出蔥白的食指，輕柔地點在她的唇上，用柔和得近乎蠱惑般的語氣道：“你在意的，是自己成為了某個人的替身這個事實罷？”
蕭娡聞言眼神一黯，默默地颔首。
的确，她在得知華懿貴妃的那段秘事之後，心下那些不合時宜的期盼便全都煙消雲散了，她只不過是個替身而已，皇帝凝視着她的容顏的時候，腦中想的必定是那位已然仙逝的華懿貴妃罷……
“可是，你為什麽要在意呢？”
耳畔傳來的話語讓蕭娡渾身一怔，她……為什麽要在意？
因為不甘心自己只是作為某個人的替代品而存在，還是……
還是——
“你心中下意識地對齊王、對皇帝抱有期待罷？”
明凰的話緩緩将她埋在心底的那層隐秘的窗戶紙一點一點撕開，“你希望，齊王不是因為你長得像華懿貴妃才救下你，你也盼着皇帝不是因為可以從你身上尋到華懿貴妃的影子才一直寵愛于你。蕭姐姐啊，你太貪心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最根本的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你清楚的罷，齊王利用你接近皇帝，而皇帝利用你慰藉相思之情，而你該做的，不是去在意自己在他們眼中的地位，而是該好好地想一想，你能利用自己的這張臉，達到什麽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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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的話音落下良久，殿中仍是一片安谧的沉默。
蕭娡像是驚呆了一般，明凰的話對她而言，既像是醍醐灌頂，澆醒了她隐于懵懂中的思緒，又像是為她指明了一條豁然開朗之路，好半晌，她愣愣地轉過頭，對上明凰唇邊殘留的笑意，吶吶開口道：“我……我所想的，不過是報得王爺的恩德，然後、然後離開這争鬥不休的宮中罷……”
明凰唇角翹起的弧度愈發大了，她朝蕭娡溫和地颔首，口中道：“很好，那麽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會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我會一直站在王爺和凰兒你這邊的！”蕭娡驀地出聲打斷她，語氣格外堅決，“直到你們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她的态度惹得明凰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好姐姐，那以後就更要勞煩你了，不過，你得知道，糾結于早已死去的華懿貴妃是毫無必要的，揣摩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再加以利用，才是你該做的。”
明凰說這番話的時候，面上雖帶着笑意，然而這份笑意卻未達眼底，蕭娡方才的話讓她不由得聯想起自己和楚辭之間頗為奇妙的關系。
雖然她如今已經被皇帝正式封為齊王妃了，但她在意的，顯然不是這樣的名號。她之所以能和楚辭達成一致，不過是因為目前為止他們互相之間還各有所需罷了，一旦有一日，他們之間的同盟關系走到盡頭，甚至反目成仇，楚辭身邊的這群人，怕是會毫不留情地對自己下手罷……
這樣想着，她幾乎有些後悔方才出言指點蕭娡了。
說到底，蕭娡是楚辭的手下，是齊王府出來的人，她——
驀地，明凰半垂下眸子，恰好對上蕭娡面上綻出的格外誠摯的微笑。
罷了，明凰啞然失笑，不由得搖了搖頭，蕭娡不過也是一名身在局中而陷入不得已之境的女子罷了，幫她一把又何嘗不可，若能撬了楚辭的牆角，豈不是意外之喜？
雖是這樣想着，但明凰對于自己是否能撬了楚辭牆角這件事，還是深表懷疑的。
“凰兒——”蕭娡出聲喚她，前者的面色看上去比之方才要好上不少，連向來微蹙的秀眉都徹底舒展開來了，像是終于放下了什麽沉重的包袱似的。
“你說，我是不是該模仿些華懿貴妃以往的舉止，在與陛下在一起時不經意地表露出來？”
蕭娡轉過身，認真地詢問她的意見。
看來，對于“替身”一事的抵觸，她是真的放下了。
“不可，”明凰則幹脆地否決了她的提議，面對蕭娡面上明顯流露出的疑惑，她耐心地解釋道，“你原本容貌就與華懿貴妃如此相似，想必在納你入宮之時，皇帝便私下裏查探過你的來歷，怕你是被別有用心之人送入宮中的——”
當然，事實也的确如此，楚辭就是那個別有用心之人。
“不過，依齊王的本事，皇帝應該沒查出什麽異常來，”明凰絕不承認她在暗中褒揚了楚辭，“你知道為何齊王不在你入宮之前便将華懿貴妃的事告知你麽？”
她對上蕭娡有些困惑的眼神，平心靜氣地緩言道，“你瞧，若是齊王一開始便想将你打造成第二個華懿貴妃，他大可在收留你之後便命人按照華懿貴妃當年的習慣和性子來教習你，以他的手段，這件事不難做到，這個方法他顯然也不可能沒考慮過，但他卻沒有選擇這樣做，你覺得這是為何？”
明凰的話讓蕭娡不由得垂下眸子思索起來，的确，若是齊王那時便決定将她培養成第二個華懿貴妃，她今日斷不會是這樣同華懿貴妃本人截然相反的性子了。
齊王命人教導她琴棋書畫，華懿貴妃卻是出了名的只對舞刀弄槍感興趣，齊王還囑咐過她進宮後定要在皇帝面前做出內斂溫柔的模樣，與傳說中華懿貴妃的強硬脾性更是截然相反。
既然是沖着她與華懿貴妃相似的容貌才收留她的齊王，又為何會刻意做出如此矛盾之事呢？
“這并不矛盾。”
明凰朝她露出清淺的笑容，耐心地解答她的疑惑，“在宮裏待了兩年多，你想必比我更清楚，當今燕國的皇帝是怎樣一名多疑的君主罷。若是宮中驟然出現一名不僅僅是外表，連舉止性格都與過世的華懿貴妃極為相似的女子，你說說看，以皇帝的心思，他會如何做想？”
明凰的話讓蕭娡悚然一驚，她張了張嘴，喃喃道：“陛下一定會認為，我是刻意被人照着華懿貴妃的模子培養出來的……”
“沒錯，”明凰颔首，“若只是容貌相似便罷，若是連行為舉止都一模一樣了，就太過令人生疑了，尤其燕國的皇帝顯然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蠢貨。”
她這樣一說，蕭娡的背後不由得驀地騰起一股寒意，她記起剛出宮那會兒，皇帝在對她寵愛有加之餘，也時不時會故意出言試探，好在她那時并不知曉華懿貴妃的事，平日裏性子也謹慎，所以皇帝終是對她放下了心來，現在想來，若是當時她真表露出一絲一毫的與華懿貴妃相關聯的舉止，她怕是早就……早就默不作聲地葬身于這深宮之中了罷……
明凰見她面上露出些既驚駭又夾雜着慶幸的表情，忍不住一手撫上她的肩膀，安慰道：“所以別想那麽多，平日裏當作什麽都不知曉一般，繼續與皇帝相處便是，你這張臉啊，存在的本身便已是一個利器了。”
蕭娡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從胸中吐出一口氣，對上明凰黑亮的眸子時，面上好歹恢複了些笑意。
“多謝你，凰兒，”她語氣認真地對明凰道，“若是沒有你今晚的這番點撥，我怕是還要繼續迷惘下去。”
“我很榮幸。”
明凰有些調皮地朝她眨了眨眼，接着，她将蕭娡從梳妝鏡前拉起身來，然後順勢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轉了一個方向，對着已經準備好熱水的裏間，語氣輕快地道，“好啦，蕭姐姐，今晚別再想那麽多了，去泡一泡身子，然後趕緊入睡罷。”
蕭娡下意識點了點頭，但她剛走出兩步，又回過神來，趕緊朝明凰道：“凰兒，還是你先去罷，再怎麽說你也是客人，是我拜托你留下來陪我的……”
明凰笑眯眯地朝她一揮手，看上去并不在意這些繁文缛節，她口中徑直道：“還跟我客氣什麽，你快去罷，我一會兒去殿後的那池清水裏淨個身便好了，不必麻煩侍女們再重新準備熱水了。”
“那怎麽行！”
蕭娡吃了一驚，連忙擺手阻止，“怎麽能讓你在這個季節用涼水沖洗身子，萬一着了涼，發熱怎麽辦？”
聞言，明凰發出一陣爽朗而輕快的笑聲，她表情頗為愉悅地對蕭娡道：“不必擔心，蕭姐姐，你該是知道我有內力傍身的，在涼水裏浸泡，還有助于運功，除去體內的污垢和淤血，所以啊，你快放心去罷。”
明凰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蕭娡雖仍有些猶豫，但到底是不好再勸說了，于是，她朝明凰颔了颔首，便轉身朝熱氣蒸騰的內間邁步而去。
站在原地的明凰則注視着她娉婷袅娜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麽，唇邊勾起的弧度愈發溫柔了些。
待裏間的門被帶上，她方才轉過身，對上眼前的銅鏡中那雙閃着盈亮光澤的黑眸，明凰對着鏡中的自己哂然一笑，漫不經心地伸手撫過銅鏡的表面，觸手的浸潤涼意讓她的心思也跟着從方才的情緒中抽離，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
她想起自己之前吩咐雷雨明日要去辦的那件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些許。
看來，要将三皇子拉下馬來，破壞他與慕容夜二人間的同盟，還需要一個關鍵人物的助力呢。
明凰轉過身，唇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