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流光劍
第二日一早,明凰便将明衍和環月送到了齊王府,此時楚辭還未回京,不過應是得了吩咐,齊王府的人對他們的态度再恭敬不過,在逐風的安排下,明衍和環月很快就住進了王府的東廂房。
明衍對于突然換了個新環境絲毫沒有不适應,反而興奮得很,尤其是得知明凰在下月初七便會搬過來同他們一起住時,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樣我就可以每天讓父王陪我練劍了!”
他如是宣稱。
明凰已經懶得去糾正他對楚辭的稱呼了,若是他高興由楚辭來充當父親的角色,那便由她去吧,以她觀察到的楚辭對明衍的态度,她十分确信楚辭并不會傷害到明衍,這樣一來,她還有什麽好介意的呢?
安頓好明衍和環月,明凰便欲離去了,今日,是白家為白香玉舉辦葬禮的日子,于情于理,她都得露一番面才好。更何況,對于那個記憶中純潔善良的女子,她是頗有好感,為她的遭遇嘆惋的。
不過,在她正欲離開前,逐風卻叫住了她。
“王妃,請留步,王爺還吩咐了屬下一件事,請王妃随屬下來。”
明凰不由得挑了挑眉:“什麽事?齊王現在不在京城吧?”
“嗯,”逐風一邊領着她拐過曲折游廊,口中一邊回道,“是王爺昨晚得知王妃遇襲的事後,親自吩咐黑甲衛傳信給屬下的——王妃這邊請。”
他帶領明凰步入了一間風格雅致的庭院,簡潔的擺設中透出一股淡雅的氣息來,明凰随逐風踩過腳下延伸開的石徑,又穿過前院那片竹林,随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出乎意料之外的用青竹搭成的竹舍。
一股泉水從高處湧下,彙成一條絲綢般透明的溪流,潺潺地自竹舍門前淌過,見到這般寫意的場景,明凰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嘆:楚辭這家夥還真是會享受,居然在府中造出這麽個世外桃源來。
不過,竹舍的門口有兩位黑甲衛看守着,足以證明這是府中重地,不允許閑人随意入內。
逐風領着明凰行至門口,他從袖中掏出一道漆黑的令牌,朝兩名守衛示意,對方接過來謹慎地翻看了一番,才還給他,側身讓到一旁。
“王妃,請進。”
逐風推開門,對明凰作出恭請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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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朝他微微颔首,邁步走了進去。
屋內的擺設同整個院落的遺世獨立的氣息十分貼合。一張竹制的案幾上放着幾卷半攤開的宣紙,比起文字,它們看起來更像是記錄着某處風景的畫卷。
屋內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的氣味,逐風繞過一旁擱置着銀劍的漆架、以及一排整齊擺放着書本的雕花架幾,行至帳幔半垂的軟塌旁。
逐風停了下來,回頭對明凰道:“還請王妃在此稍候片刻。”
話音剛落,他便伸手按下了一旁的竹牆上某個毫不顯眼的凸起的方塊。
只聽一陣沉悶的響聲從地下傳來,明凰驚訝地低下頭,發現軟塌一側的地面挪開了一道縫隙,那縫隙愈挪愈大,最終停止在了可容一名成年人出入的大小。
看來底下便是暗室了,讓明凰感到驚訝的倒并不是齊王的書房裏有一個暗室這個事實,而是——
逐風居然毫不避諱地當着她的面将暗室打開了……
這也是楚辭的意思麽?
這個疑問剛從腦中浮現,明凰便自嘲般地搖了搖頭,當然是楚辭的意思了,否則逐風任憑在王府裏的地位何等高,也不可能做得了這樣的主。
可是,他将自己府上的秘密展現給自己,又是為了什麽?
表示自己的誠意?
抑或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他們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知道的越多,也就代表她越不能全身而退,楚辭是這個意思麽?
就在明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時,逐風已然順着階梯下到了秘道內,見他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視線內,明凰也轉過身,邁開了腳步,逐風不知道要在下面呆多久,她可不打算就這麽呆呆地守在原地。
明凰在本就不大的書房裏走了一圈,四下觀察了一陣屋內的擺設,卻并沒打算懂楚辭桌案上的任何東西。
那人心思向來深,說不定故意留她一人在此也是一個早已設計好的陷阱抑或說考驗,所以,她打定主意暫且觀望就好,不會輕舉妄動。
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明凰不經意地後退一步時,她的左腿一下子撞上了窗臺旁的一張木制案幾,那案幾離軟塌不遠,向來楚辭平時躺在軟塌上看過的不怎麽重要的東西,便會随手放在此處了。而明凰将這案幾撞倒在地時,一張半卷的類似地圖紋樣的羅紋紙随之掉在了地上。
明凰半蹲下身,本欲徑直将它撿起來,重新放好,不料,因着掉落在地的緣故,原本半卷的羅紋紙滾了幾圈便完全攤開了,展現出它其中繪制的內容來。
這的确是一張地圖,而且還是一張繪制得格外精密的地圖。
其上所标識的範圍出人意料的廣闊,除去燕國外,連南國、北國、甚至是突厥的一些已知據點,也一一标在了圖中。
然而,令明凰凝住目光的,卻是地圖下方,在燕國南邊的位置,被特地标注出來的“藥王谷”三字。
“!”
她心下一驚,将地圖撿起,拿在手裏仔細琢磨,只見那藥王谷三字之下,還并排寫着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因着字體甚小,若是不仔細觀察,極有可能就忽略了。
她緩緩伸手摩挲過那兩個名字,一個是藥王谷谷主——怪老頭祁銘的,而另一個,則是她自己。
……
明凰第一次生出了自己的名字竟是如此刺眼的荒謬感覺,她閉了閉眼,冷靜地将手中的地圖合上,又扶起倒在地上的案幾,将地圖放回了原處。
她有條不紊地做着這一系列動作,心頭卻泛起一絲無法抑制的失望和冰涼。
果然……
她之前猜得不錯,楚辭之所以接近她,便是為了她背後的藥王谷。
更準确的說,他和兩年來持續不斷追殺藥王谷的勢力一樣,目的便是藥王谷內的藏寶圖和秘藥青魇。
明凰垂下頭,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
她為何會對此感到失望與不快?這不正是預料之中的結果麽?
為什麽……她在發現了自己料想中的事實後胸口甚至騰起了一抹罕見的憤怒?
哈!
明凰難以自制地嗤笑起來,楚辭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浮現在腦海中,一雙桃花眼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深藏不露。對于這樣的人,她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軟,甚至對對方抱有莫名的期待?
明凰深吸了口氣,排開胸口湧動的雜念,不過是再度印證了自己猜想的事實罷了,無論如何,雖然楚辭是沖藏寶圖和青魇而來,但這其中的秘密只有自己與祁銘知曉,旁人再如何窺探,甚至出手搶占,也不可能得逞。
倒是眼下,她與楚辭有着共同的利益,既看清了事實,她更不會選擇在這個當口憑着一腔沖動與楚辭決裂。
畢竟,楚辭既然想完整地得到藥王谷的秘寶,那麽在不确定的情況下,他便不會輕易對自己出手,甚至還會像以往一般,出手保護她。
而這,正是她和楚辭合作的基礎。
明凰不自覺地捏緊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片刻後,當她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神中只餘一片冰涼。
此刻,她只覺腦中無比清明,明凰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地認識到,存在于她和楚辭之間的,不過是一場彼此互相試探的交易罷了。
又過了片刻,逐風終于從秘道中走了出來。
他的手中拿着一個細長的盒子,盒身由青銅制成,乍一看上去,古樸和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其上雕刻着精致的裝飾紋路,沿着盒身細細密密地蜿蜒而下,雖看似古老之物,卻讓人覺出些華貴和精美來。
“……這是?”
明凰蹙起眉,目光淡淡掃向逐風。
逐風小心翼翼地打開手裏的盒子,一抹冷冽的白芒驀然流瀉而出,明凰一愣,只見那細長的青銅盒子裏,竟躺着一把通體青光茫茫的細劍,劍身極薄,刃尖卻極為鋒利,有暗紋雕于其上,即使隔着幾步,也能感覺到劍身透出的一股肅殺般的寒氣。
“王妃,”逐風開口了,他捧着盒子,将之遞于明凰身前,垂首道,“此乃流光劍,據說出于兩百年前的鑄劍高手尹熔之手,此劍劍刃極為鋒利,吹毛可斷、削鐵如泥。最近局勢不平,王爺特地吩咐,将此劍贈予王妃,請王妃務必收下。”
“……”
明凰并未立即伸手接過,她半垂下眼眸,掩去眼底閃過的複雜情緒。
“我用不着此劍,”她淡淡道,“替我多謝齊王美意罷,王府既已增派了五名身手不凡的侍衛,想必也不會再重演昨日之事了,若對方真有本事擊倒你與那五人,到了那地步,我手中是何武器又有什麽意義?”
“……王妃……”
逐風顯然有些怔愣了,他怕是沒想到明凰會拒絕,想起齊王的吩咐,他連忙急急道:“王爺也是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還望王妃勿要拒絕才是。”
明凰抿着唇,沉默了片刻。
流光劍的名號她是聽祁銘說過的,的确如逐風所言,乃是前朝著名鑄劍大師尹熔的巅峰之作,其青芒四溢的劍體,仿若流光般冷冽而耀眼,故以此命名。
據說,二十年前,流光劍曾被南國端王賜予華懿貴妃,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華懿貴妃的貼身佩劍。
依據蕭嫔的說法,後來華懿貴妃落入了燕國皇帝之手,那麽她手裏的流光劍自是也收歸了燕國所有,楚辭之所以會得到此劍,原因便在此處吧。
然而,令明凰不解的是,楚辭将此等名劍贈予她究竟是出于什麽心思?
難不成,是抱着以寶物相易、換得藏寶圖和青魇的目的?
不過,明凰很快否決了自己的猜測,這樣的方法未免可笑,她若收下流光劍,卻不拿出手中秘寶,楚辭又能奈她何?
依照她從同楚辭接觸以來,觀察而得出的結論,楚辭此人,看似輕挑,實則卻絕不會輕率地出手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顯然,就算為了奪得寶物,他也不可能使出這等莫名其妙的計策來。
只是,既然不是為了寶物……
如此一來,楚辭的目的就愈發費解了……
身前的逐風仍舊固執地舉着劍盒,面露懇切之色,似乎希望她別再猶豫,立馬接下。
明凰仔細打量那盒中的細劍,清亮的銀光覆于其上,與淡銀色的劍柄渾然一體,那極薄的劍刃隐隐散發出寒如冰雪之意,一看便知的确是上好名劍。
她心下閃過無數念頭,一雙如琉璃珠般的墨瞳自劍身滑過,再落于逐風面上。
“既如此,那我便暫且收下吧。”
她的語氣清冷,面上的表情似乎也并無波瀾。
逐風松了口氣,趕緊取出劍遞于她,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明凰不緊不慢地接過,有道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一把流光劍又能奈她何?難道她還怕了楚辭不成?楚辭既如此大方,她又何來理由不收下這送上門來的大禮?
明凰緩緩拿起手中細劍,一股浸涼之意從手心處散開,透過皮膚融進血液中。
她閉上眼,察覺到這股寒意極快地同體內的內力纏繞到一起,二者合二為一,體內随之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之力來——
明凰怔怔地睜開眼,這流光劍,竟有增強內力之效,無怪乎是鑄劍大師尹熔的得意之作,有了此劍,無論何人,只要有內力傍身,功夫都能精進一個境界。
楚辭……将如此寶劍贈予她,究竟,為她設了一個怎樣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