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露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很快便趕到了,同他們一道來的,是一身龍袍神情凝重的皇帝楚晏,以及站在他身後一如既往唇角含笑的齊王楚辭,還有——
面無表情的國師慕容夜。
白香玉陡然于宮中偏殿自盡,而臨死前又被彭将軍之子彭烨所淩辱,雖然後者堅稱自己當時記憶模糊,沒有看清與自己發生關系的女子的面容,但顯然,事情已成定局,若當事人的身份不是這麽舉足輕重便罷,偏偏一個背後是駐紮北疆的白将軍,另一個背後則是駐紮在南國邊境的彭将軍,兩家都是邊關重将,手裏握着實打實的兵權,這件事要是一個處理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先是出口安撫了彭烨幾句,便令刑部的人仔細探查現場,跟在他身邊的楚辭則自發自地走到了明凰身側,絲毫不避嫌地向她伸出手。
明凰心思都在白香玉身上,一時也沒覺出不對勁,見楚辭來了,只微微朝他一颔首,面上的表情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楚辭被她這樣忽視,心下有些不滿,握住她的手故意使力,捏了捏手中纖細的指節,卻又不至于讓對方感到疼痛。
不料,他的這番舉動卻換來了明凰的蹙眉瞪視:“你做什麽?”
楚辭摸了摸鼻子,略微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不答反問:“你呢?想什麽這麽出神?”
趁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為白香玉驗屍的仵作身上,他側過頭,手臂形成一個環抱的姿勢搭在明凰肩頭,而他的嘴唇似是不經意擦過明凰的耳廓,泛起一陣令人情不自禁瑟縮的溫熱。
不過,明凰的注意力卻集中在他輕聲吐出的近乎呢喃的話語上。
“給你下藥的人我已經讓雷雨在查了。”
楚辭說完,便從她耳畔離開,拉開了些彼此間的距離,明凰聞言極低地嗯了一聲,配合他的動作轉過身,腦袋微微偏向楚辭的方向,将自己眼下關于白香玉死因的猜測告訴了對方。
聽完明凰的猜測,楚辭不覺揚了揚眉:“若是這樣看來,白小姐算是被謀害的了。”
明凰卻搖了搖頭,目光掃向某個方向,口中卻道:“只是猜測而已,并無切實的證據,所以我并不打算去出這個頭。”
楚辭愣了一下,接着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而立于皇帝身側的慕容夜則一言不發,只冷眼旁觀着他二人不自覺的親昵舉動。
Advertisement
過了片刻,那位勘查屍身的仵作便起了身,神情嚴肅地走過來,向皇帝躬身:“啓禀陛下,據下官觀察,白小姐頸上的勒痕十分明顯,且口舌呈外翻之相,應确為缢死。不過,下官在白小姐的足上發現了一處異樣——”
頓了頓,仵作回到白香玉的屍體邊,将她冰冷赤裸的右腳足尖往外輕輕一轉。
只見她泛青的大腳趾指甲縫裏,殘留着一絲快要幹涸的血跡。
只見她泛青的大腳趾指甲縫裏,殘留着一絲快要幹涸但依舊顯眼的血跡。
明凰的目光裏不由的逸出些訝然之色,之前她檢查白香玉屍身的時候,并沒注意到這一點。
“陛下,依下官看來,白小姐之死倒是的确有些蹊跷,若是正常自缢而亡的話,那這腳趾上又怎會有血跡殘留?當時白小姐死亡之前,極可能有他人在場。”
仵作的一席話不啻于一道驚雷,這是暗指白香玉并不是自盡,而是很有可能被他人謀害。
一直以為白香玉是因不堪彭烨淩辱遂憤而自盡的殷寒飛驀地擡起頭,震驚而駭人的目光直直投向淚痕猶在的梁惜情。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的聲音猶如困獸在咆哮。
其餘衆人的眼神也紛紛投向了身體微微發顫的梁惜情,畢竟照她所說,她是第一個發現白香玉屍體的,而另一位當事人彭烨,在衆人趕到時仍在一片狼藉中呼呼大睡,剛醒來時神志也不甚清醒,顯然不大可能是這麽一個纨绔公子出手謀害了白香玉。
“……我、我不知道,”梁惜情驚恐地捏着手絹,下唇被咬得泛白,她一個勁兒地搖頭,“我進屋查看的時候……香玉姐姐她、她就已經……已經去了……”
“那麽梁小姐,”一名刑部郎中開口,“請你詳細描述一下當時你發現白小姐屍體的全過程。”
梁惜情深吸了口氣,似乎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片刻後,她才緩緩道:“當時……因為寒飛在筵席前鬧了一場,我怕一會兒皇後娘娘下旨賜婚的時候他會當場拒絕,到時鬧得場面尴尬不說,還很有可能影響到他的前途……”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一雙水潤的眸子直直看向殷寒飛,似含着萬千情意,後者愣了愣,不自然地別過頭去。
梁惜情眸子一黯,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繼續道,“後來,在筵席上,我百般猶豫,見香玉姐姐離席了,我最終也決定先行退場,若是我這個當事人不在,皇後娘娘想必也不會急着賜婚吧……于是,我便到娘娘跟前說自己身體不适,恐是着了涼,想休息一陣。娘娘并未為難我,很快便同意了。”
此時,皇後也朝梁惜情的方向點了點頭,印證了她的說法:“的确如此。”
梁惜情感激地朝她行了一禮,情緒也平穩了不少,她半垂下眸子,接着描述,“我同領路的宮女宜春一道走到了這座偏殿附近,據宜春所說,這座偏殿平日裏便是用來接待過了宮禁而不得不暫時在宮中過夜的大臣的,這時偏殿裏應該沒有人,我可以去那兒休息會兒。于是,我和宜春便走了過去,但當靠近了幾步之後,我就發現有些不對勁,當時的窗戶是關着的,所以我也只能透過窗戶看個大概,但也能清晰地看到有人站在矮凳上,腦袋懸于一截白綢上,似是正欲上吊——”
梁惜情閉了閉眼,似乎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眼角又有淚水滑落,“宜春當時也看到了,我震驚之餘,便叫她立馬回去通知皇後娘娘,自己則迅速推門進去,試圖救下那位上吊的女子,沒想到……等我推門而入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居然是香玉姐姐,而她的身體已經懸在了白绫上,沒了絲毫反應……”
她的敘述讓衆人沉默了片刻,随即,刑部尚書捋了捋胡子,目露精光,開口問:“梁小姐,當時彭公子又在何處?”
梁惜情愣了愣,思索了一會兒,回道:“……當時我心下驚駭交加,并沒仔細觀察四周,我也是在皇後娘娘鳳駕親臨後,宮女喚醒埋頭在床榻裏的彭公子時,才發現還有一個人的。”
“原來如此,”刑部尚書大人語氣頗為遺憾地道,“這樣看來,彭公子當時睡得不省人事,并無作案條件了?”
衆所周知,刑部尚書與遠在邊關的彭将軍向來不對付,若是這番能拉彭将軍獨子彭烨下馬,他怕是高興還來不及。
而與他持截然相反态度的便是燕國皇帝了,他最不願看到的便是白、彭兩家生出間隙,更不願處置彭成彭将軍的獨子,釀成潛在的變故。故而,當聽到梁惜情的一番話時,他暗地裏松了口氣,沒有了謀害白香玉的罪名,只是強制與對方發生了關系,而白香玉又已死,這事情處理起來便容易多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作壁上觀不發一言的楚辭卻向前邁了一步,朝皇帝拱了拱手,不疾不徐地緩言道:“皇兄,請恕臣弟冒昧,梁小姐的話雖有理,但臣弟還有一處不解,欲向梁小姐請教。”
皇帝沉吟了片刻,朝他颔首。
楚辭便步至梁惜情身前,後者正在擦拭眸中再度湧起的淚水,此刻有些懵懂地望着他。
而站在一旁的明凰則暗自蹙起了眉,她大概已經明白楚辭要做什麽了。
果不其然,楚辭含笑開口,将之前明凰告知他的關于矮凳位置的疑惑徐徐道出,而在他說話的同時,梁惜情的表情也逐漸僵硬起來。
“如何?”楚辭指了指那位置蹊跷的矮凳,對已有些不知所措的梁惜情悠悠然道,“不知梁小姐可否為本王解惑,那矮凳究竟是如何跑到那處去的?”
梁惜情快要把手中的絲絹捏破了,她面上露出驚愕的神情,眸子裏卻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便被壓下,她強自鎮定道:“王爺所言,我、我也未曾注意過,可能是我進屋的時候較為匆忙,又受了驚吓,慌亂中不小心把凳子碰遠了。”
“哦?”楚辭卻并不賣賬,徑直盯着她道,“可是方才梁小姐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一絲一毫也沒有動過屋內的物什。”
“呃、我,可能是我記錯了……”
她下意識辯解,可擋不住周圍投向她的目光都染上了愈發強烈的懷疑之色。
尤其是殷寒飛,他難以置信地盯着梁惜情,虎目燒得通紅。
“我、我真的不知道,”梁惜情急急辯解,臉色卻愈發蒼白,她幾乎又要落淚了,一副楚楚可憐的弱女子的模樣,“我怎麽可能會害香玉姐姐!是,我的确對寒飛同她兩情相悅的事不滿,可我怎麽做得出害人性命的事!陛下!皇後娘娘!請一定要為臣女做主啊!!”
梁惜情跪在帝後二人面前,哭泣不止,一舉一動倒是很有些我見猶憐的意味。
明凰暗暗嗤笑了一聲,見她表演夠了,終是從人群裏邁步而出,走到楚辭身邊,垂眸對梁惜情道:“梁小姐,你之前說的那一番關于如何發現屍體的描述,雖看似合乎情理,但卻有一個頗為明顯的漏洞。”
“!!”
梁惜情雙眸睜大,似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梁小姐曾說進屋後才發現死者是白小姐,而在那之前,你便已經遣了那位名喚宜春的宮女去筵席上報信。照你的說法,還沒摸清情況的宜春又怎會知曉死者便是白小姐呢?自然也不會在回禀皇後娘娘時說出白小姐自缢這樣的話來。”
頓了頓,明凰見周圍一片嘩然,而梁惜情的面色愈發蒼白,她搖了搖頭,銳利的眼光仿佛要刺透對方柔弱的僞裝,“梁小姐,這樣自相矛盾的供述很難讓人信服吧?你究竟隐瞞了什麽?如若你執意不肯開口,便喚那位宮女宜春來交代吧。”
帝後二人對視了一眼,皇後随即擡手,厲聲道:“召宜春過來。”
不一會兒,瑟瑟發抖的宜春便跪在了梁惜情身邊,她的面色慘白,看起來吓得不輕。
“如實交代!你之前究竟隐瞞了什麽!?”
皇後冷厲的目光鞭打在她身上,宜春猛地以頭搶地,嘴裏連連道:“皇後娘娘饒命!奴婢都是按梁小姐的吩咐辦事,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啊!!”
“胡說!!”梁惜情杏目圓瞪,擡手便欲掌掴她,卻及時被一旁的皇帝親衛拉開了。
“你這賤婢胡亂咬人!我什麽時候吩咐你做什麽了!?我——”
“梁小姐何必如此激動,”明凰淡淡勸道,“清者自清,不如看看這宜春究竟會說些什麽,若是誣陷了梁小姐,有陛下與皇後娘娘在此,自會還梁小姐一個公道。”
這話一出,梁惜情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反應過激了,她冷冷掃了宜春一眼,垂下頭去,兀自不語。
她現下的表情倒是與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判若兩人。
“宜春,你說吧。”皇後徐徐開口,一雙鳳眸不怒自威,“若是有半點虛言,便拖出去杖斃。”
跪在地上的宜春身子一抖,艾艾切切地道出了事情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