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絕地
明凰和逐風、雷雨二人以及他們率領的侍衛一同趕到南國驿館時，入目的景象讓他們所有人都怔住了。
楚辭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庭院內，肩膀劇烈地起伏，似是在強忍着什麽。他低着頭，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力道之大，連手背上的青筋都依稀可見。
明凰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逐風與雷雨兩人則二話不說地邁步，想趕到楚辭身邊，然而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旁邊的陰影處快速步出，阻止了他二人的動作。
“兩位且留步，”那人虎背熊腰，眼中精光四射，“齊王現下情況不明，似是狂性大發，還是不要靠近為好。”
逐風和雷雨哪裏肯聽一介陌生人的勸阻，他們揮開擋道的人，一個箭步便欲齊齊沖上前。
“等等！”
明凰驟然伸手搭上二人的肩膀，稍微有了些內力硬是止住了他們的動作。
逐風回過頭，急聲道：“王爺近在眼前，王妃為何阻止屬下？”
“你們仔細看齊王的狀況。”明凰低聲道。
自從進入驿館，她便一直觀察着伫立于庭院正中的楚辭，除了肩膀劇烈起伏之外，他緊握成拳的雙手也一直在顫抖，像是想極力控制住什麽一樣，而當他微微擡頭時，明凰沒有錯過他眼底那抹駭人的紅光。
楚辭此時此刻的狀況絕對不正常，這是肯定的，看樣子雲初月沒有給他用下三濫的春藥，而是改用了其他什麽致人發狂之類的藥物，明凰此刻離他太遠，并不能弄清他究竟被迫服下了什麽藥。
明凰稍微轉了頭，眸子一一掃過四周，借着稀微的月色，她這才看清，那名開口阻止逐風二人的大漢身上，穿戴的是宮廷裏禦林軍的裝束。
明凰心下一驚，凝神看去，卻見大漢的身後，還立着不少同樣裝束的身影，只是之前沒注意到罷了。
禦林軍大部分都守衛在東廂廂房的門口，遠處也有些模糊的影子，似是将整座庭院圍困起來的架勢。
明凰對眼下的情況大概有了底，她眯了眯眼，胸口湧動着的難以置信的情緒逐漸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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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拉住身前兩人，将聲音壓得很低：“此事交給我，我保證會将齊王救出，你二人守在此處，萬不可輕舉妄動。”
“！！”
逐風瞪大眼，顯然不明白明凰的意思，他剛要出言反駁，這時一旁的雷雨及時拉住了他。
“聽王妃的，”他深深地看了明凰一眼，才側頭朝逐風指了指那座守衛森嚴的廂房，輕聲道，“你看見了嗎？”
逐風聞言随着雷雨手指的方向細細打量，随即他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喃喃道：“怎麽可能？陛下怎會在此？不是那南國公主幹的事麽？”
“強迫齊王服下藥的，的确極有可能是雲初月，或是有人利用雲初月給楚辭灌藥，”明凰道出自己的猜測，目光掠過廂房中的另一道白影，語氣冰冷，“并且，這個在幕後操縱一切的人很快将此事告訴了燕國皇帝，慫恿皇帝借此機會除掉齊王。”
她不顧逐風面上的震驚之色，繼續道，“齊王如今身中狂藥，只要他出手傷人，或是你們為保護他而出手傷人，皆可以謀反罪論處。”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不得不讓人信服。
“當然，若是他能頂住藥效的沖擊……”
明凰的話還未說完，只聽一聲痛苦的哀嚎從庭院中央傳來，楚辭驀然擡起頭，似血般通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環視四周，在捕捉到東廂廂房外密集的人影時，唇邊噙起了一抹淡淡的嗜血的笑容。
“你們務必待在這裏！”
明凰急匆匆地囑咐完，随即掠至庭中，将剛向東邊走動了兩步的楚辭攔了下來。
廂房內侍立于燕國皇帝身側的慕容夜不由得皺了皺眉，他以為傍晚自己對明凰說的話起碼能讓她晚到些時辰，那時楚辭早因耐不住藥性，大開殺戒，而死于禦林軍刀下了。
“陛下……”他試探般地開口，想做些補救，不過皇帝卻揮手制止了他。
“等等吧，若是齊王果真狂性大發，手刃了他即将過門的王妃，那時再下手不遲。”
皇帝的語氣很平靜，但他那雙被冕旒影影綽綽地遮擋了大半的幽深瞳孔裏，卻湧動着格外複雜的暗流。
明凰就站在楚辭兩步開外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觀察楚辭的面色，發現對方除去雙眼充血外，周身都向外散發着濃烈的煞氣。
楚辭不斷地捏緊手心又松開，牙齒緊咬着發出沉重的喘息，如此霸道的藥性讓明凰也暗自心驚，她想起祁老頭曾經在自己面前故作神秘地炫耀過，說南國皇室中有一道不外傳的秘藥，名為焚血，此藥的藥性極為霸道，服食此藥之人，整個身體都将如同置身于炙熱烈火中一般，每一根神經，每一滴血液都被細細密密地炙烤，直到服藥人承受不住此間痛苦，內力薄弱之人将直接爆體而亡，而內力深厚之人則會被迫将內力轉化為煞氣，同時失去神志和理智，無差別地攻擊任何視線範圍內的人。
看來楚辭所中的藥就是這傳說中的焚血無疑了，明凰腦中飛速思考起能暫時幫楚辭緩解藥性的手段，他是絕不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出手傷人的，否則這謀反的帽子扣下來，楚辭又失去了神志，毫無辯駁的餘地。
“楚辭？”
她試探般地輕聲喚道，她現在沒辦法用銀針封住楚辭的穴位，焚血的藥性太過霸道，強行封住的話等待楚辭的怕是只有爆體而亡的結果。
然而，楚辭對于明凰的聲音并沒有反應，他仍舊垂着頭，整個人被驚人的煞氣所環繞。
“……你……還記得我麽？”
明凰再度放輕了聲音，為今之計只有努力喚回楚辭的神志，楚辭自己也在默默同霸道的藥性做抗争，她并不是沒有勝算。
不過，就在她試圖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楚辭的腳下驀然動了。
他上前一步，閃電般地伸手扣住明凰的頸項，明凰下意識地扭動身體，卻在對上楚辭那雙血紅的瞳孔時，放棄了掙紮。
脖子雖被禁锢住，但她可以感覺到楚辭在奮力同體內嗜血的沖動做鬥争，至少她目前除了呼吸有些困難外，還遠遠不到會窒息的地步。
明凰緩緩伸出手，搭上楚辭的手背，手心卻觸到了一片燒灼的近乎滾燙的熱意。
她這一舉動似乎驚到了楚辭，後者下意識地揮開她的手，倏地拔出腰間貼身佩戴的的銀劍。
明凰沒有被吓到，也沒有後退，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惹怒了焚血，但她現在不能表現出絲毫怯意，否則在能逃離之前，她便會被楚辭斬于劍下。
扼住喉嚨的力道也加重了不少，明凰艱難地吸了口氣，黑亮的眸子嘗試捕捉對方的毫無溫度的視線，在觸到那片猩紅的血色時，她彎起唇角，努力綻出個笑容來。
“楚辭，快醒過來。”
她的眼睛試圖将主人的心意無聲地傳遞給失去神志之人。
楚辭的神色似是有一瞬間的困惑，然而，不過轉瞬，便恢複成了冰冷的嗜血之色。
接着，在分外靜谧的庭院中，一陣清晰的近乎刺耳的刀劍撕裂血肉的聲音驀地響起，一直守在外圍的逐風心下猛然一跳，就欲拔劍沖過去，卻被身後的雷雨生生制住了。
“相信王爺和王妃。”
雷雨牢牢掰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吐出。
逐風咬緊牙關，目光掃過遠處的禦林軍，終是生生壓下了心頭的擔憂與怒火。
“楚辭……”明凰忍着肩胛骨的疼痛，聲音暗啞而又斷斷續續地道，“……你……刺錯位置了……”她吸了口氣，徒手拔出沾着自己鮮血的劍尖，沒有錯過對方眼底浮現的茫然與詫異。
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牢牢握住鋒利的劍刃，絲毫不顧手心傳來的刺骨的疼意。
她握着銀劍的另一端，在楚辭被錯愕的情緒分神的當頭，将它緩緩移至心口的位置，難耐地喘了口氣，低聲道：“……你應該刺這裏……狠狠地對準位置刺下去，再翻攪一轉，我就再也沒辦法阻止你了……”
她的語氣很輕，似是帶着蠱惑的意味，楚辭下意識垂眸朝劍尖所指的方向看去，這時明凰猛然握住他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透過溫熱的皮膚以及單薄的衣物，他能感到掌心中傳來有力的一下又一下清晰的跳動聲。
這是……心髒跳動的聲音……
是……明凰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仿佛被什麽東西所觸及，腦中的那根弦驀然沖破熾熱的血海，楚辭渾身一震，手裏的劍不由自主地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鳴。
遠處的逐風和雷雨終于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回了原地，雙雙奔上前，趕忙将用盡了力氣、身體搖搖欲墜的楚辭扶住。
那抹駭人的血紅逐漸褪去，楚辭的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清明。
“凰兒……”他張了張嘴，目光在觸及明凰肩上那道刺眼的還在往下滴血的傷口時，悔恨和疼惜之意不斷交錯，然而他來不及多說什麽，只不過片刻，他便覺眼前一暗，徹底陷入了昏迷。
明凰退後一步，收回将打昏楚辭的手，對身前露出目瞪口呆之色的逐風和雷雨二人沉聲道：“将齊王送回相府，我随後就到。”
經過這一番變故，逐風和雷雨對明凰的話深信不疑，他們快速颔首，扶起楚辭便縱身離去。
而至始至終，守衛在東廂外的禦林軍們都沒有動作。
片刻後，廂房內步出一個人影，白衣翩翩，踏着月色緩步上前。
明凰捂住肩胛骨的傷口，直起身體，同樣往前走了幾步，随着她的走動，傷口的血不斷沿着群袂滴落。
慕容夜在她身前停下腳步，靜靜注視着她冷淡的面容。
“明小姐，你還真是為了齊王不惜性命呢。”
他的語氣說不上嘲諷，也不似平日裏的淡漠，非要形容的話，語調裏更像是夾雜着一抹難以言喻的類似嫉妒的情緒。
明凰提起那把被楚辭摔落的銀劍，劍尖穩穩地指向慕容夜的胸口。
“國師，戲看完了，我可以離開了吧？”
她也不待慕容夜回答，徑直提着劍，一步一步地将這座空曠的庭院抛在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