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救命啊!
姜樂忱抱着被子在床上瑟瑟發抖, 不知要如何面對那個坐在他床邊的男人。
男人周身氣壓極低,即使室內空調溫度開到了最高,也無法緩解他身上逼人的寒意。
小姜同學實在想不明白, 他昨晚不過是發了個燒, 怎麽一睜眼,遠在京城的顧禹哲居然會出現在他身邊?顧禹哲不僅來了, 還親自替他擦身體,可他發燒燒到迷迷糊糊的, 錯把顧老板當成了林巋然, 叫錯了名字……
這個誤會如果放在電視劇裏,至少夠編劇寫二十集的,虐在你身痛在我心,兩位主角和觀衆的眼淚不哭幹這故事就不能HE。
但同樣的橋段放在小長工和地主身上,只剩下打工人悲催修羅場了。姜樂忱還發着燒, 腦袋嗡嗡的疼, 但頭疼歸頭疼, 并不影響他在短短幾分鐘裏把辭職報告的腹稿打好了。
現在不主動辭職, 難道要等着他在公司年會上因為多夾了一筷子肉于是被顧總逐出公司嗎?
“——姜樂忱, 我叫了你好幾遍,你又在發什麽呆?”
顧禹哲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炸響, 叫回了姜樂忱不知道游離到哪個次元的神智。
姜樂忱一抖:“顧,顧總。”
顧禹哲:“既然醒了, 那就先吃點東西。”
男人臉色晦澀不明, 他手裏把玩着一支小刀,鋒利的刀尖反射着寒光, 那小刀靈活地在他指尖穿梭, 然後唰的一聲落下——
“——咯嘣”
一聲悶響, 原本密閉的水果罐頭的蓋子被刀尖挑開了。顧禹哲用刀尖插了一塊黃桃,遞到姜樂忱嘴邊,沉着臉說:“張嘴。”
“……”姜樂忱看看刀尖上的黃桃,再看看臉色不愉的顧禹哲,試探性地伸出兩根手指想要拿過那塊黃桃。
顧禹哲:“別用手,你的手還沒洗。就這麽直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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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樂忱心想,這桃子可插在刀上啊,不會他剛把腦袋伸過去,顧禹哲就直接用刀把他的腦袋捅一下吧!
但顧老板積威尤重,小姜同學理虧在先,只能顫顫巍巍張開嘴,小心地叼住那塊黃桃。
黃桃應該剛從冰箱裏拿出來,冰涼可口,幾乎不用怎麽咀嚼就滑進了喉嚨裏,一口下去,直接從舌尖涼進了心裏,恰好驅散了姜樂忱滿身的悶熱。
姜樂忱:“咦……(嚼嚼嚼)老板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嚼嚼嚼)吃黃桃罐頭?(又被喂了一塊)不對,你怎麽在這兒?”
顧禹哲:“我為什麽在這裏?”男人又用刀插了一塊黃桃,塞進姜樂忱嘴裏,“殺青探班,你是發燒燒了,全忘光了嗎?”
“我記得啊(嚼嚼嚼),可那不是二十五號嗎,您怎麽提前來了?”
顧禹哲冷哼一聲:“我是老板還是你是老板,我提前來還需要向你彙報?”
顧禹哲的語氣非常糟糕,他沒有告訴姜樂忱,昨夜他在得知姜樂忱發高燒後,他立刻暫停手頭的工作,提前兩天飛來了川省。
明知道姜樂忱是個成年人了,明知道他身邊并不缺人照顧,明知道這是拍戲過程中正常的傷病……可顧禹哲的理智依舊沒戰勝他的感性,讓他放下一切趕到了這裏。
落地後,他馬不停蹄地換車來到縣城,終于見到了病中的姜樂忱。
兩個月前,是他做主把姜樂忱送進劇組,那時候的小姜活蹦亂跳,說他能去月亮上摘桃子都會有人信;可是現在,男孩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燒得嘴唇泛白,頭發都被汗水打濕。
可是這份心疼與心軟還沒存留多久,就被姜樂忱睡夢中的一句“林導”撕得粉碎。
顧禹哲氣到肝痛。
他想發火,但是看着姜樂忱那副蔫噠噠的樣子,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了。他只能又插了一塊黃桃,遞到了姜樂忱的嘴邊。
姜樂忱腮幫子都撐圓了,左右各一塊黃桃,噎的他直翻白眼。等他好不容易咽下去了,顧禹哲新的一塊再次喂過來了。
“停!”姜樂忱在胸口比出達咩手勢,“我吃不下了,我不想吃了!”
顧禹哲見他确實不想吃,便把水果罐頭放下了。
昨夜出了一身汗,姜樂忱現在渾身黏兮兮的,雖然顧禹哲幫他擦了汗,但他還是想沖個澡。
“這裏的浴室沒有暖氣,要是洗完澡後再着涼怎麽辦?”顧禹哲直接否決了他的要求,“先忍忍,吃點東西墊墊胃,然後趕快吃藥,閉上眼再睡一覺。”
姜樂忱:“昨天睡了一晚上了,哪還睡得着?”
“睡不着那是因為你總是玩手機,”顧禹哲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前幾天你在淩晨一點多發了條微博,又去群裏和粉絲聊天。劇組拍戲還不夠你忙嗎,半夜不睡覺熬夜上網?”
小姜被他罵的擡不起頭來,嘴裏嘀嘀咕咕着什麽。
顧禹哲:“想說什麽,你大點聲說。”
小姜:“我要是大聲說了,我怕你生氣。”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不生氣。”
小姜這才誠懇地說了實話:“老板,上一個會把我生病怪罪于我熬夜和玩手機的人,是我媽。”
他在劇組裏已經有一個小媽了,沒想到顧老板來了,他又多了一個大媽。
顧禹哲:“……”
小姜緊張道:“你剛才可答應我了,我說實話不生氣的!”
他抱着被子靠在床頭,一張臉燒得紅撲撲的,鼻子皺着,仿佛顧禹哲要是生氣,那就是給了他天大的委屈受。
顧禹哲看破了他的小計謀:“姜樂忱,你不要仗着你是病人,就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怎麽會呢,”姜樂忱眨眨眼,“我就算沒生病,我也是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呀。”
顧禹哲心想,姜樂忱發燒燒到三十八度,怎麽沒直接把他燒成啞巴啊。
……
姜樂忱吃了生活助理送來的早飯和藥,被哄着又躺下了。顧禹哲沒收了他的手機,他瞪着兩只眼睛實在睡不着覺,只能望着天花板上斑駁的牆皮。
顧禹哲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看去,語帶不滿:“制片是窮瘋了嗎,讓你們住這麽差的賓館,我一會兒讓小馮查一下合同。”
劇組和演員簽訂的合同上條目衆多,從住什麽等級的酒店、到工作餐幾個菜、再到出行坐什麽車,都會落實到文字上。只是簽約歸簽約,等到實際拍攝時,往往會根據實際情況有所變動。
姜樂忱懶洋洋:“都快殺青了,可別折騰馮姐了。這小縣城的賓館都差不多,而且不光是我住這裏,整個劇組都住這裏。兩位主演老師就住我對面,林導住我旁邊,我們離得近,平時晚上還能讨論一下劇本,還挺方便的。”
“怎麽,林巋然經常和你在晚上讨論劇本?”
“您聽人說話只聽後面兩個逗號是嗎?”小姜哼唧,“我們好多人一起開會呢。林導可大方了,經常叫夜宵外賣,你別看這裏偏僻,往前走兩個路口,好多夜宵攤子,什麽炒餅炒面烤串砂鍋米線,可齊全了,打個電話就能送過來。”
顧禹哲眉頭都打結了:“這種小縣城能有什麽幹淨攤子?你就是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會生病的。”
“……”姜樂忱納悶了,“顧總,您不會真是我媽吧,剛才念我熬夜玩手機,現在念我吃外賣,這話術都和我媽一樣一樣的。您說實話,您是不是私下偷偷訂閱養生堂的公衆號,每天看《年輕人這樣做,精神充沛》《中年人這樣吃,不長白發》?”
顧禹哲氣得把他的被子拉起來,蓋住他叭叭個不停的嘴巴:“姜樂忱,我是不是太久沒扣你工資,你忘了我是你老板了?”
真是奇怪,明明昨天這小混蛋都燒得頭重腳輕神志不清了,怎麽今天就能如此精力十足?若不是體溫計不會騙人,顧禹哲都要懷疑他是裝病了。
到了這一刻,顧禹哲開始後悔昨夜乘飛機趕來的沖動了。姜樂忱生病不會病死,但顧禹哲很有可能被他氣死。
姜樂忱一聽說顧禹哲要扣他工資,終于老實下來,兩只手老老實實攥着被子邊緣,下半張臉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他額頭上還貼着退熱貼,冰藍色的凝膠覆在那裏,頭簾亂糟糟地垂下來,終于有了一點病人的模樣。
看到他這幅乖順可憐的樣子,顧禹哲心中那點憐惜的小火苗又慢慢燃了起來。
男人起身,骨節分明的大手貼在姜樂忱的頰邊。他的手很涼,和男孩滾燙的臉頰呈現鮮明的對比。姜樂忱沒忍住往他的手上蹭了蹭,像是只惹人憐愛的小動物,毛茸茸的短發刺得顧禹哲手心發癢。
顧禹哲放輕聲音,哄他:“快睡吧。劇組那邊已經給你放假了,你不用再擔心拍戲的事情,如果不能按時殺青也沒關系,我會在這裏陪着你拍完的。”
男孩的眼睛半阖不阖,小聲道:“可我真的睡不着,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有人給我讀書的話,我就能睡着了。”
“……”顧禹哲靜默了一會兒,問:“你想聽什麽?”
他從來沒給任何人讀過睡前故事,更別提哄人睡覺。但如果小姜需要的話,他願意為他讀書。
顧禹哲在床邊的軟椅坐下,拿起ipad調出讀書軟件:“《小王子》的英文版,聶魯達的詩,還是什麽科普文章?就算你想讓我讀你們專業的論文,我也可以試試。”
姜樂忱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聽這些書。”
“那你聽什麽。”
男孩聲音清脆地吐出三個字:“——《勞動法》。”
顧禹哲:“……”
姜樂忱狡黠一笑:“不如從《工資支付暫行規定》 那一章節開始讀叭,我想聽聽您動不動就扣我工資,到底遵循的是哪條法律呢?”
……
房門咔噠一聲在身後合攏,男人走出房間,向等候在外的生活助理微微點了點頭。
生活助理問:“顧總,小姜哥他怎麽樣了?”
“他睡着了。”顧禹哲松開領帶,神色有一閃而過的不自然,“剛睡着,你不要進去打擾他。他已經吃過藥了,應該再睡醒就能退燒了。”
生活助理這才松了口氣。
顧禹哲臉色突然一肅,語氣沉了下來:“還有,下次遇到類似的事情,不準再幫他隐瞞。這次算你運氣好,姜樂忱只燒了一天體溫就降下來了,要是嚴重了轉成肺炎,這個小縣城你去哪裏找好醫生?你是藝人的生活助理,但你不要忘了是公司給你發工資,藝人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要第一時間向公司彙報。上次盛之尋來探班,姜樂忱讓你不告訴我,你就真的替他保密了?!”
他發火時從不說髒話,但積威甚重,像是一襲壓境的臺風,即使被風尾掃到,也足夠人膽顫。生活助理嗫嚅着說不出話來,只能讷讷低下頭,聽顧禹哲訓話。
生活助理是個和姜樂忱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了,之前也給其他藝人當過助理,這次才被調過來負責姜樂忱。因為他們年紀相仿,姜樂忱又沒架子,兩個人一直以朋友相處。姜樂忱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可顧禹哲直接把她罵哭了。
她一哭,顧禹哲也沒心思訓她了。
看來姜樂忱的厚臉皮,是一點也沒傳到身邊人身上。
顧禹哲揮揮手讓她離開,待生活助理走後,他回過身來又望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
他這一次是獨自一人提前飛來的,今明兩天的會議全部改成了線上,馮助理被他留在了京城,直到明晚才會和其他人一起抵達劇組。
顧禹哲知道,這次他确實沖動了。
他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不知過了多久,他兜裏的手機忽然輕輕響了一聲。
他拿出手機低頭看去,屏幕上躍動着一個名字。
@折桂:顧總,請問隊長現在怎麽樣了,燒退了嗎?
顧禹哲眉頭微微攏了起來。
他昨晚能夠知道姜樂忱發燒,其實是聞桂告訴他的。
顧禹哲早就知道,聞桂和姜樂忱“關系極好”,即使兩人安排的工作不同,但他們會經常打視頻電話聊天。
昨夜,聞桂在錄歌的間隙給姜樂忱打電話,但打了幾個電話姜樂忱都沒接。
冥冥之中聞桂覺得不對勁,趕忙聯系了姜樂忱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知道聞桂和姜樂忱是好朋友,所以在聞桂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聞桂一聽姜樂忱發了燒,恨不得立刻飛來川省探望他。但他明天在京城還有一個采訪和一個雜志拍攝,以他的咖位還不能像盛之尋那樣一句話就推掉工作,無奈之下,聞桂只能求助了顧禹哲。
——而這,就是顧禹哲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當時顧禹哲關心則亂,但是現在想來,越發覺得聞桂有些不對勁。
……一直以來,聞桂對姜樂忱都太過關注了。
雖然可以用“他們是同團隊友”“一起從寂寂無名走到現在”來解釋,但顧禹哲在這個圈子這麽多年,見過太多地下戀情,他心中的警鈴立刻奏響了。
@折桂:顧總,請問隊長現在怎麽樣了,燒退了嗎?
@顧:嗯。
@折桂:那黃桃罐頭他有吃完嗎?
@顧:沒有,他說吃不下。
@折桂:好的。
對話到此為止,再無任何波瀾。
顧禹哲斂眸,望着屏幕上戛然而止的談話。直到賓館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才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循聲擡起頭,幾步之外,劇組的幾位主創正從電梯裏走出來,而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這部劇的導演林巋然。
林巋然原本正在和大家讨論今天的拍攝計劃,順便帶着大家來探望一下小姜,只是他沒有想到,他居然在姜樂忱的房間門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兩個男人視線對撞,一個難掩驚訝,一個早有準備。
在他出聲之前,顧禹哲已經揚起了他的标準營業型笑容,向他伸出了手:“林導,鮑老師,詹老師……我提前來劇組探班,沒打擾你們吧?”
“顧總大駕光臨,當然不會打擾我們。”林巋然也跟着伸出手,“歡迎。”
兩手交握,眼神裏的試探你來我往。
唯有站在後面的制片主任心裏泛着嘀咕:這劇組真是風水不錯啊,嘿,剛送走一個頂流,又來一位霸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