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原本喧鬧的喜宴瞬間安靜了下來。
大夥兒放下筷子, 正襟危坐。
如今九皇子被封了鎮西王,又大勝突厥,眼下是陛下的新貴, 輕易開罪不得。
太子看到九皇子身前的婢女碧塵,冷笑道:“我的王妃帶着婢女偷跑去西津投奔你, 你還有臉過來?!”
九皇子并未理會太子的叫嚣, 看了碧塵一眼:“說,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蘇蔽站出來,厲聲喝道:“有什麽事, 待會兒說, 莫要耽誤了拜堂的良辰吉時!”
“現在說!”九皇子抽出身邊的佩劍,一劍将身旁的酒桌劈了。
酒菜灑落一地,一片狼藉。
碧塵深吸一口氣, 緩緩道:“殿下前去北侖不久,蘇蔽就綁了奴家的弟弟,給了奴家一瓶藥粉, 囑咐混在發油裏, 每日清晨和傍晚塗在王妃的發絲上, 約莫過了十天,王妃渾身發燙,在之後,神志不清, 吃不下飯。”
太子的心“咯噔”一下,他轉過身,看向蘇蔽,看向這個自己愛慕了兩世的女子。
他一直以為,眼前這個是善良的, 即便上輩子她一刀捅向自己,他也想着或許她身不由己。
這輩子,看着她不顧□□,也要保護自己,說出她夫君的奸計時,那一刻已經徹底原諒了這個苦命的女子。
哪知道,哪知道這一切竟是她苦心經營算計的!
蘇蔽搖着頭,喊着淚:“殿下,不是,不是這樣的!這一定是蘇皖教唆這個丫鬟這麽做的!她逃到了西津,卻也不讓我們好過,她想讓我們成為天下的笑柄之後,再和九皇子雙宿雙飛。”
“住口!”太子捏着拳頭,紅着眼,“到現在,你還不知錯,還想抵賴?蘇皖她到底去去哪裏了?還是你把她關在哪裏了?”
蘇蔽愣神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趙玄,你竟然吼我?竟然為了區區的一個庶女吼我?”
她指向太子:“如果你,戰敗歸來時不裝着毀容,不裝成瘸子,我怎會棄你而去,選擇八皇子?”
說罷,她又指向九皇子:“還有你!既然喜歡蘇皖,為何不帶着她遠走高飛?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麽男人?”
“我告訴你們!”蘇蔽瞪着九皇子和太子,“這輩子,你們永遠都別想見到蘇皖,永遠!因為她已經死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蘇蔽狀若癫狂,大聲地笑着,哪有之前世家貴女的一點恬靜模樣。
“你!”太子抓着蘇蔽的頭發,就要一掌劈下。
“來啊,打我啊!我早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大不了一屍兩命。”
蘇蔽插着腰,全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就在她得意之時,突然右肩傳來劇痛,她擡眼向前望去,只見九皇子一劍刺向了自己,鮮血順着肩膀不住地流下。
“他下不了手,我來下!”
九皇子把劍從蘇蔽的肩頭拔出,她的肩膀霎時血噴了出來,整個人跌在地上,暈了過去。
九皇子趕了七天的路。
這七天,不分晝夜,他不眠不休地趕路。
他深怕來晚了一刻,就再也見不到蘇皖。
哪知,還是來遲了。
他看到太子呆立的模樣,氣急,一腳踹了過去,将太子踹得翻了幾個跟頭。
自己一時也急火攻心,氣血上湧,頭有些暈,跌坐在地上。
蘇皖連忙扶了上去。
她從懷裏抽出絲絹,細細地擦着九皇子額頭的汗珠。
丫鬟連忙端上熱茶,蘇皖接過,一手将九皇子扶在懷裏,一手将濃茶給他喂了下去。
醇香甘甜的濃茶就像雨後的甘霖,澆滅了九皇子眉間的烈火。
他悠悠轉醒,睜開眼,看到的是思慕已久的眼神,他抓着蘇皖的手,急切道:“蘇皖,你沒死??你來了!!”
蘇皖心間一顫,嗚咽着搖了搖頭。
九皇子眨了眨眼睛,才看清,眼前之人是一個年近八十的老妪。
她佝偻着背,滿臉盡是皺紋,怎麽可能是蘇皖。
想必是自己念極了蘇皖,才會眼花,将旁人認作是她。
想到這裏,九皇子低頭苦笑,淚水從眼角流落了下來。
“可以帶我去蘇皖的墓上看看嗎?”九皇子盯着蘇皖,問道。
蘇皖想着,自己中了蘇蔽的奇毒,想來是好不了的。不如帶着九皇子去自己的假墓裏看看,這樣他也能死心,然後娶個女子,平安順遂地過完一生,自己的心願便也了了。
蘇皖點了點頭,跟着九皇子走了。
蘇皖不能說話,在馬車上,她比劃着收拾,指揮着車夫向左拐,向右拐,然後停在了遠郊的一個小墳堆上。
九皇子跳下車,他的腿有些發軟,走着走着竟然絆了一跤,跪在了地上。
他索性跪着匍匐到墓前,仰着天笑了笑:“你說你啊,讓我不要死,讓我好好地活着,讓我惜命!可你,怎麽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見,就這麽急匆匆地走了呢?你說話啊!”
說着,九皇子便哭了起來,他用手刨着墳,剎那間指尖全破了。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不停地刨土。
蘇皖終究是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抱着九皇子的手,拼命地嗚咽着搖着頭。
九皇子看着眼前滿頭銀發的婆婆,突然間想起了帶大自己的奶娘。
那時候的自己不過才七歲,便被其他的皇子按在臭水溝裏喝髒水,冰天雪地被扒光衣服,推到雪裏,逼着自己吃狗吃剩下的飯。
受盡欺淩的自己,想到了自殺。
半夜,用之前穿破的衣服懸挂在房梁上,便要上吊自殺。
是自己的奶娘救下自己。
他忘不了那一夜:不會說話的奶娘一頭白發,抱着自己,嗚咽着搖着頭,老淚縱橫,直至自己說會勇敢的活下去,她才松開了手。
思及至此,九皇子搖了搖頭:“放心,我會好好活着。”
蘇皖這才松開了九皇子的肩膀。
九皇子望着這塊連碑文都沒有的墳,不覺悲從中來,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再蘇皖身邊,她究竟過着怎樣的日子。
他劈下一截樹幹,砍成墓碑,用随行的匕首工整地刻下:“吾妻蘇皖之墓。”
九皇子看着眼前的老妪,心底突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便道:“老人家,我看你在府上也是不受待見的,不如随我去西津,我定當把你當成長輩,好生侍奉你。”
蘇皖想着,能多陪九皇子一天,自己也是幸福的。
只要他不認出自己,就不會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自己死時,他也不會難過。
這些天夜裏,自己時常嘔吐黑血,想來,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能在最後的時光,陪着九皇子,便也是幸福的。
夜,葉子一片片從樹上凋落。
枯黃的葉,在寂寞的秋夜裏飛舞,仿佛跳着一只哀怨的舞蹈。
太子望着床上臉色慘白的女人,眼神冷漠狠厲。
蘇蔽的肩頭綁着棉紗和草藥,她醒來時見到太子徹夜未睡守着自己,欣喜道:“殿下!你相信奴婢是無辜的了嗎?”
“蘇皖真的死了嗎?”
蘇蔽偏過頭:“那是自然。”
“你先前不是說她去西津了嗎?怎麽現在又說她死了?”
蘇蔽的手緊緊抓着床被,額頭冒着汗,想着接下來的說辭。
“其實蘇皖根本沒死!”太子怒喝道。
蘇蔽強壓住心中的不安:“你一回來便派人四下打探蘇皖,她只不過是一介女流,如果她沒死,怎麽可能沒有抓回來?”
“因為她一直就在我的眼前,房媽媽就是蘇皖吧?”
蘇蔽的心間一顫,眨了眨眼,剛想否認,就見太子一拳将桌子砸了粉碎:“我現在就去找她,你若不能把她變回來,你就等着陪葬吧!”
說完,太子摔門而去。
八皇子帶着門下的死士埋伏在西門去西津的必經之路。
他着實沒想到,九皇子那種廢物也會被父皇重用!
竟然還打了勝仗?
這樣下去,九皇子的聲望越來越大,将來勢必會是個難纏的對手,只有在他羽翼未豐前将他誅滅,才可去除心中大患!
九皇子的馬車趁着夜色快速前進。
他擔憂着西津,這次一舉擊退突厥,鼓舞了士氣,振奮了人心。若是突厥趁着自己不在,又大舉進攻,那麽之前一切的努力可能化為泡影。
突然一大批羽箭向自己射來,他抱着身旁的老妪,一同逃出馬車,跳上一個戰馬,向前方奔去,身後的侍衛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起。
駿馬飛快地奔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蘇皖在颠簸之下,胃裏一陣劇痛,又吐起了黑血。
九皇子擔心懷裏的老妪,見她一路吐血,心想一旦淋雨,她的身子恐怕撐不住,便抱着她,跳下了馬。
眼見駿馬跑走,他便背着蘇皖跑進一座破敗的佛寺中躲起雨來。
這寺廟似乎破敗了許久,院落中雜草重生,正中央一個斷臂的觀音在閃電下煞是恐怖。
她鄙夷着下方,嘴角微微翹起。
仿佛在嘲諷着世間如蝼蟻般的性命。
九皇子拉着蘇皖躲在佛像的身後。
他擔心老妪冷,便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她罩上。
突然間,無數的腳步聲在寺廟中響起,蘇皖心間一顫,她知道追殺九皇子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