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這些布匹參差不一,而且四位小姐的喜好有不同,也不知該如何分配。”秦婉為難的蹙了蹙眉,“不知道四位小姐以為如何?”
“自然是先母再女,先嫡後庶,按照尊卑禮儀來選。”李琦倚略揚眉頭,“母女之分,嫡庶之分尤為重要,萬萬不可逾越。”
若是如此分,恐怕到時候自己連一個荷包的布料都得不到。李琦聞在心裏啐了一口,無奈趙氏先前的警告,也不敢輕易的說話,只能幹瞪眼。心中卻是不甘心到了極點,面上卻是裝的極為順趙氏的意。只是心思不夠,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夜宿流光,卻是怎麽裝也裝不像。
李琦柔一雙眼睛緊緊地随着那鵝黃色的布匹,心中是喜歡極了,卻也只能應聲附和李琦倚。
分法
“二姐說的是。”李琦柔不舍的看了看這些成色上佳的布料,柔美的臉龐劃過一道失落,像是一滴墨進入了水池,令人心中渲染開一大片憐惜之情。
李琦柔本就美的嬌柔,再加上這種表情更是讓人心裏心裏癢癢。藍白色的長裙和頭上的成色不佳的玉簪雖然破舊無比,可李琦柔的美貌依舊不減風姿。就連李琦吟身為女子看到的時候都劃過一絲不忍,更不用說是李府外那些皇卿貴族的公子哥們。
若不是庶女的身份是個累贅,恐怕來李府為李琦柔提親的人兒不會比李琦倚少,中原第一美女的稱號歸誰也是有待考量。
“哼!一副狐媚的模樣。”李琦倚本來是在細細的撫摸着夜宿流光的,看到李琦柔的表情時忽然臉色一變,輕聲啐了一句。雖然聲音不大,但也是足以讓一圈人聽的到。“下賤胚子,也不看看什麽德行,還真當自己是李國公府裏面的小姐了。”
若是要比美豔,京都裏面誰又能敵得過李家二小姐?清晨用花茶洗顏,花钿首飾都是用十足十的金錠子做的,穿着的桃紅羅群上的顏色都是用數百朵開得最豔的牡丹中提取出的顏料染上去的,日日山珍魚翅漱口,燕窩阿膠暖胃,這派風頭,中原第一美女的名號也沒有算是白給。
可是褪盡鉛華後,人前人後風光正濃的李二小姐是否還是這麽豔麗就無從得知了。李琦柔這般清麗出塵的氣質正是李琦倚這輩子窮其一生也沒有辦法得到的,自然是一直懷恨在心頭。
李二小姐讨厭李四小姐貌美,這早就不是什麽新鮮的話題了。別說一幫李府親眷,就連下人們一個個也看在眼裏,自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李琦柔說話。
李琦柔沒有想到李琦倚會在衆人面前這麽毫不留情面的诋毀她,一下子眼圈紅了一大半,也不敢反駁,只能委屈的站在那裏偷偷抹眼淚。
“呂四娘的繡品雖好,也不是誰都可以穿戴出這份氣度的,若是穿的失了風範,豈不是成了麻雀裝鳳凰的笑話?就為了那麽幾匹布匹就壞了你們幾個的姐妹情,可真是得不償失!”李律冷眉一掃向李琦倚,“都是一家人,二妹妹為何要這般咄咄逼人呢?若是讓父親聽到,恐怕又要責怪嫡母教管不嚴了。”
李律這話語暗含警告,已經隐隐露出威脅的趨勢。李琦倚聽了雖然心有不甘,可是在趙氏的淩冽眼神下也只能應聲說了聲“是”。
對于這個大哥,年紀輕輕就已經露出了一派威嚴,可是說是李潇和老夫人的心頭肉。作為李家子嗣唯一的繼承人,別說李琦倚,就算趙氏也是怠慢不得他。索性這幾年來李律一直跟趙氏這邊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的沒有出過什麽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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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琦倚一攪局,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尴尬。
“四小姐以為如何?”一片靜寂中,秦婉對着李琦吟淡淡一笑,眸子裏面有着不明的光。“四小姐是否贊同二小姐的分法?”
“姐姐說的自然是極好的。”李琦吟露出溫順的笑意。
“怎麽?連四小姐也覺得李二小姐的分法不錯?”秦婉饒有興趣的把玩着手中杯子,似是随意的看向了李琦吟。
李琦吟向着秦婉微微一俯身,“秦姑姑是執掌過後院之人,自然比起我們這些姐妹們更加明白事理。琦倚一個小小女子,不敢在姑姑面前班門弄斧。尊卑禮儀不可亂,二姐說的句句在理,琦吟自然是沒有道理反駁的。”
“那便好了,流莺,找人将這些布匹搬去我的紅苑。”李琦倚把玩着手上的指甲,張揚的一笑,“這些布匹一匹匹都價值萬金,當真是要感謝秦夫人。”
秦婉也笑,“不過是些小小的心意,李二小姐和夫人喜歡便是。”這二小姐好不知趣,分明是謝,可這眼裏臉裏那裏有一絲一毫的謝意在?如此張揚跋扈,簡直不像是個大家閨秀裏出來的。
“慢着!”李琦吟忽然厲聲對着搬運布匹的奴婢大喝,“你們這些奴才可真是蠢笨,一個個都已經是在李府幹活過好幾年的老奴了,怎麽還分不清院子在哪裏啊?”
流莺一直呆在李琦倚的身邊,在一群下人裏面是頂出類拔萃的,聽到李琦倚的辱罵當場便又些不服氣,“四小姐說的這是什麽話?二小姐的紅苑就在對面,我閉着眼睛都能走過去,哪裏是走錯了?分明是四小姐你記錯了!”
“我記錯了?!”李琦吟冷哼一聲,“老夫人的梅園分明就是在左邊,你們都往右邊走,到底安的是什麽心?”
“客人送的禮品自然是應該先尊後卑,求老夫人定奪後再分給各個主子。你們直接就把布匹送到二姐的紅苑。這不是擺明了給二姐難堪嗎?”
衆人這才懂得了李琦吟唱的是哪出,李琦倚的臉色微變,在一旁死死的盯着李琦吟沒有說話。
“二姐是最注重尊卑的人,早就說了要先母後女,先尊後卑的挑選布匹,自然是應該老夫人在先。更何況李府家規上也寫了,所有客人送上的禮品都要計入倉庫,報給當家主人聽了之後才可以拿走。你們這樣子随意搬運布匹到紅苑,不是讓二姐陷入了不義不孝的地步嗎?你們這群奴才究竟是用意何在?”
李琦吟說煞有介事,披頭就是将這些奴才罵了一頓。好一頓生罵後,才轉頭向李琦倚,“若不是我們都知道二姐不是這樣的人,豈不是要掀翻了家裏。你們這些奴才,還不快點把布匹搬到梅園去?”
搬運布匹的奴才多半都是李琦倚的心腹,自然是不敢調轉方向,生怕回去被李琦倚一頓挨打。可是這李四小姐有老夫人撐腰,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所以一幫人就一直僵持在那裏。
李琦倚心中怒火焚燒,可是又找不到話來反駁李琦吟,只能氣的咬牙。
沖撞
李府裏面的家規确實是有這麽一條,要将客人之禮如數充公。可是這幾年趙氏獨攬了大權之後,老婦人漸漸的吃齋念佛也不再管家裏面的瑣事。這些條條框框也漸漸的松懈了下來。每每遇到客人之禮,只要是有好東西,趙氏都會私下克扣過來。餘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也從來沒有管過。只是今日在大庭廣衆被說了出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若是将這些布匹在秦婉面前運了過去,倒是顯得李府家教不嚴;若不運過去,那這些布匹就真的與自己無緣了。
李琦倚狠狠地咬了咬牙,暗想怪不得剛才李琦吟全然不說反駁之話,一番溫順的樣子,原來就是打算在這個時候留有後招。
“父親可是最注重家宅和睦的,若是讓他知道有奴才這般行事,還不是要責怪母親二姐嗎?我這是替二姐擔心啊!”李琦吟眼眸流轉,“父親如今正在右遷的關鍵時刻,若是因此被人诟病,說成不孝不能升職,那就是大罪過了。”
李琦吟說話雖然不多,但是招招都刺到了趙氏的軟肋。本朝以孝治天下,若是傳出李國公不孝的名聲,可以說李潇的仕途就這般毀于一旦了。若是讓李潇知道自己這般行事……
趙氏想都不敢想,連忙開口。
“琦倚也是害怕這些奴才去的太久,這邊沒有人伺候,所以就先把東西暫時擱在紅苑裏面。既然琦吟這般說了,那就先送去老夫人那裏吧。娟兒你去二姨娘那裏借幾個人過來伺候便是。”
“是,大夫人。”
大夫人都開了口,下人們自然照辦,将這些布匹都往梅院的方向搬去。趁着這個當口,李琦倚朝着流莺使了個眼色,流莺立馬會意的點點頭。
“阿碧,既然人手不夠,你也随着他們一起去搬運布匹吧。”李琦吟把這些都看在眼裏,陰冷一笑,“這可是二姐交代的事情,你可是要全力做好,可不能辱沒了我的臉。”
“是,四小姐。”阿碧是李府院子裏的老人了,主子們這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把戲也看得多了,自然明白李琦吟的意思。四小姐是害怕二小姐表面上說是搬去老夫人住的梅園,暗地裏偷偷搬到別的地方,所以讓自己看着點呢。
阿碧應聲跟随着流莺她們這些侍婢一起過去了,可是這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阿碧姑姑可是老夫人放在四小姐身邊的人,指不定什麽時候等這四小姐出了嫁就會重新回到老夫人身邊,可是得罪不得的。流莺也不敢真的讓阿碧搬東西,只能讓阿碧站在身後當個擺設。
望着一行奴婢遠去的背影,李琦倚不可謂不生氣,這李琦吟一個小小庶女仗着老夫人寵愛平日裏無法無天就算了,今天竟然還敢主動沖撞自己,好一副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樣子!這院子裏面都是碎嘴的下人,難保不會傳了開去,說自己和母親怕了這個小小庶女,到時候自己的顏面還不知道要往哪裏擱呢?
好一個李琦吟,明着是讓阿碧去幫忙,暗地裏還不是害怕自己會做什麽手腳!
李琦倚越想越生氣,對着李琦倚冷哼一聲,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轉身離開了。
“母親,你看二姐。”李琦吟委屈的皺眉,故意當着秦婉的面對着趙氏抱怨,“我本就不是無意沖撞于她,二姐剛才還對着我哼了一聲,莫不是嫌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若不是為了爹爹的仕途,我又怎麽願意枉做小人呢?”
“你這孩子多心了。”趙氏笑了笑,“你二姐自是明白你的苦心的。只是這天寒地凍的,難免冷的心情低落。”
奇怪的是,趙氏的笑容毫無破綻,絲毫沒有李琦吟想象中的郁郁,反而好似是真的慈母一般。“你這孩子身子骨最是不好,在桃園那麽多年又受了累,這幾天也是要注意保暖。明日讓身邊的丫鬟們到嬷嬷那裏去領一些棉布做成小衣穿在外面,再冷也不怕。”
“謝謝母親。”李琦吟盈盈下拜,暗中觀察了下趙氏的表情,竟然還是沒有從趙氏的神色中看出一點惱怒。反而趙氏嘴角微微含笑,雙眼有神,仿佛是對哪一件事情篤定一般。
李琦吟看到趙氏,總覺得心中總有一種揣測不安的感覺,好似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天色不早,那便不再打擾趙夫人了。”秦婉話雖是對着趙氏說,可是目光還是好些心不在焉,流離着看向窗外。按道理來說,秦婉出生秦氏名門,是最重視這些繁文缛節的,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不尊重主人的事情來。
秦氏一族支系龐大,可是說是掩藏在蕭王朝官場內的一個巨大地龍,只要這頭地龍一經振動,就是整個朝堂抖上三抖。而李國公李潇只是不握重兵的文官,論地位比不上秦氏,金銀財物上一袖清風,論人脈也處于下風。兩家素來交情不算好,更別提是歷練了好幾年才回來的國公府大少爺,秦婉這次突然登門拜訪,實在是來得有些蹊跷。
若說是秦婉這次是為了李律而來,可兩人到現在快要走也沒有談上幾句。還一開口就是夜宿流光這麽大的禮,實在是有些玄虛。一想到趙氏剛才的表情好像勝券在握的樣子,李琦吟就一怔,仿佛自己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忘卻了一般。
李琦吟心中越想越不對,都快要将秦婉送到大門了,也還是理不出來頭緒。
“秦夫人請上車。”小厮是一個年紀約是十歲左右的男娃,長得黑黑壯實的,看到了女眷,立馬就利索的蹲在馬車車門口,準備讓秦婉踩着他上去。
“若是日後還能拜訪趙夫人,自然是要讨教一些泡茶之方。”秦婉上了馬車,淺笑盈盈的跟趙氏告別。
“秦夫人這可就找錯人了。”趙氏慈祥的拉過李琦倚,“要論起泡茶來,我家的四姑娘才是一絕呢,老夫人餘式的嘴就連禦賜的茶葉也能挑出毛病來,而她現在可是天天念念喝着的都是琦吟泡的茶。”
驚慌
“當真如此。”秦婉吃了一驚,庶出的女兒又是個不得寵的,原本以為李琦吟也沒有學習什麽大家閨秀該學的禮儀,沒想到竟然還茶藝了得。“這麽說日後可就一定要嘗一嘗了。”
“若是秦姑姑有空,琦吟自然是随時願意效勞的。”李琦吟讨喜的一笑。
三人正在談話間,忽聽到身邊的丫鬟在一旁喊叫,擡起頭來一看,才發現是兩個喜鵲在天空中引頸交歡,頻頻地發出鳥叫聲,歡快的抖落了身上的羽毛。
“喜鵲本是鳥,有着遷徙的習性,這個季節還沒有遷居的少之又少,更何況還是一對鴛鴦鵲兒。看樣子是我李國公府裏有喜事了。”趙氏拿出絲帕掩口而笑,“秦夫人一來就出現這樣百年難遇的好征兆,還真是福星啊!”
秦婉看着喜鵲飛去愣了半響,這才下定了決心的對着趙氏神秘一笑,“可不就是有喜事了嗎?”
“秦夫人說的是。”趙氏和她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麽啞謎,兩人相視一笑間,李琦吟低頭看了看地上零落的羽毛,喜鵲掉落下來的羽毛上還挂着一灘血絲,很明顯是被人扼住了翅膀不能在适當的時候遷徙。
李琦吟望着地上的羽毛很久很久,半響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擡起頭來,目光中隐晦難辨。
秦婉剛沒有送走多久,老夫人餘式就派人将把李琦吟叫去了梅園。
如今本就是初冬,梅花爛漫的時候,李琦吟走到院子外邊就看到一株株粉色的佳麗迎風招展,分外喜慶,便讓黛蘭折了一大束帶回了梅園插在鎏金紫銅花瓶裏,惹得滿室都是昂揚之意。
李琦吟來的時候,餘式身上穿着的是新做的灰色蘇錦小褂,不知跟一旁李潇争執些什麽,表情甚為凝重,見到李琦吟後兩人同時斂下了神色。
李潇近來政事繁重,難得有空陪陪她們這些女眷,連夫妻幾十年的大夫人趙氏近日也總是在嘴上跟其他姨娘抱怨。今天在老夫人這裏看到了李潇,李琦吟不得不說是驚訝的。可是再驚訝,終究也沒有在李潇面前表露出來過,還是恭敬的跟李潇請了安,又走到老夫人面前說了幾句貼心的話語,逗得老夫人合不攏嘴。
“你這丫頭伺候了我都一年多了,向來沉穩貼心。”餘式熟稔的摸上了李琦吟手背,“近日裏來丫頭們伺候的可是順心?聽說你嫡母給你送了一些綢緞棉服,既然天氣轉冷了,可就別再藏着這些好布料留給四姨娘,自己裁剪了做些體面地小褂才是。”
李琦吟乖巧的應了聲是,又瞧着餘式的背脊突出,看樣子是這兩天勞累了,便褪下自己手上的棉套坐在老夫人的身後的榻子上,細細地替老夫人敲背。
細白的手掌暴露在數九寒天,凍得李琦吟渾身瑟瑟發抖,可繞是這樣,還是一副淺笑盈盈的模樣,背脊上力氣輕重緩和,讓餘式看了都心疼。
李潇同樣看在眼裏,原本以為一介庶女在老夫人心裏爬上這麽高的位置,是老夫人偏心了。趙氏也一再的明裏暗裏提點過好幾遍,自己原本也對這個冷冷清清的女兒沒有半分好感,認為李琦吟心高氣傲,一心想要攀上老夫人這顆大樹。
可如今看來,老夫人做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若不是這個庶女對老夫人懷有真心,依老夫人這麽軟硬不吃的性格,豈非是這麽好糊弄的。三姨太和三小姐李琦聞那麽多年來何嘗不是一心想要讨好老夫人,可是到頭來還不是讨不到什麽好處?誰對老夫人真心?誰又是虛情假意?母親這個活了半輩子的人精可是心裏頭透亮着呢!
“桂媽媽,你去把我箱子裏面的布匹拿出來。”老夫人看了一眼李琦吟,随即吩咐桂媽媽拿出了夜宿流光,“這匹夜宿流光是秦夫人今日送來的見面禮,這布匹顏色豔麗,我這個老太婆也穿不上,倒不如送與你,裁成衣裳穿在身上必定好看。”
“琦吟不敢。”李琦吟連忙跪在地上,“琦吟只是庶女,這份禮物實在太過于貴重了。大姐二姐和三姐論尊卑都排在琦吟的前面,怎麽說也輪不到琦吟受這份禮物啊!”
“叫你拿着就拿着!”老夫人面帶威嚴,強行指使李琦吟收下。
“祖母!”李琦吟目光一愣,直勾勾的看向餘式。
“你這孩子今日是怎麽了?難不成是想要惹祖母生氣嗎?!”老夫人沉靜的目光掃過李琦吟,已是很久不見的淩冽。
一時間,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身邊的桂媽媽立即就将夜宿流光的錦盒交給了李琦吟院子裏面裏面的小丫鬟,由她代收下拿回桃園。
“祖母……”李琦吟擡起頭,“我剛出桃園才過半載,跟祖母的恩情卻是從生下來就是骨血相連的,祖母疼我憐我,我亦是如此。若是祖母想要我收下錦繡,我自然是不會有半句怨言的。可在這個家裏面,我唯一的依靠可就是您了啊!”
“你……”老夫人似是有點動容,表情悲切的看了李琦吟一眼,終究是別過了頭。
“讓你收下你便收下就是”李潇本就是長着一張國字臉,一沉下臉便是威嚴十足。“你這孩子平日也還是乖巧,現在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我與老夫人還有事情要詳談,你就暫且退下吧。”
說罷,李潇沒有給李琦吟喘息的機會,直接吩咐桂媽媽打開了門。李琦吟沒有辦法,強忍着心頭的暈眩感,先是一絲不茍的行了跪拜之禮,連錦套都沒有拿,就徑直走出了大門。
“給父親祖母跪安,女兒先走了。”
一出大門,李琦吟整個人身子一軟,一下跌倒在了阿碧的懷裏。
“四小姐!”黛蘭跟在李琦吟身邊時候最長,可是也從來沒有看到過李琦吟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免有些着急。
在她看來,老夫人送給自己家小姐布匹那是極好的事情。府內的二小姐和三小姐五小姐們,誰人不想要那匹夜宿流光?老夫人看得起四小姐,所以才将這麽貴重的禮物送給四小姐,可四小姐怎麽還一副避如蛇蠍的樣子?
李琦吟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冷的透徹,平靜地跟剛才在老夫人面前哪個悲切動人,怒罵嘻笑的四小姐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阿碧,扶我回房。”半響,李琦吟才開口說道。“今日之事,切忌不可對外人提。”
夜談
自李琦吟走後,李潇和老夫人餘式屏退左右下人,就連親信桂媽媽也沒有伺候在身邊,關上門來細細談話。
“小一輩的裏面,除了老大律兒,琦吟這孩子是最與我投緣的。”老夫人餘式看向李潇,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小四聰慧逼人,若是娘家有地位的話,将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真是可惜了……”
畢竟相處了大半年,餘式心裏頭是不忍心的,俯下身子在佛祖金像面前拜了三拜,口有默默有詞的誦讀經文。
李潇明白老夫人現在正難過着呢,倒也沒有打擾,扶起老夫人坐在蒲團上,将佛前的香火點燃至香鼎上,也拜了三拜。
過了半響,才聽到老夫人繼續開口。“這些年來你父親走得早,也沒有什麽人能跟我這個老婆子說的上話來。趙氏和兩個女兒都不是好拿捏的人,三姨太母女兩又是個心胸狹隘的,親近不得,五小姐平日裏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唯唯諾諾,半點沒有李家子孫的樣子。好不容易有了個琦吟倒也算是孝順,沒想到還是……”
“這不還沒到時候嗎?”李潇扶着老夫人坐立在床頭,又替母親撚了撚被角,“孫大人的帖子還沒到,說不定就還有轉機。”
“聘禮都送了,這事情還能有轉機?”餘式唉唉嘆了一口氣,“我人是老了,可是心眼卻還不是傻的。秦夫人原本是瞧不上我們這些沒有背景的文官家的,更何況還是個庶出。論起這件事,咱們府裏的大夫人可是也有不少出力呢。”
李潇愣在那裏沒有說話,心知老夫人現在正在氣頭上,也只能勉強開口,“孫府的大少爺,那可是尋常大家想攀都攀不上的顯貴。琦吟心思靈敏,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想必應該是……”
“你也知道那孫家大少……”老夫人頓了頓,“那可是個……”
說罷,老夫人又是一聲嘆,“我們李家好好的一個姑娘,竟是毀了。”
“你和趙氏兩個人素來喜歡結交權貴,嫌貧愛富,如今攀上了秦府這棵大樹,想必是如了你們的願了,可惜我那好好的姑娘,既要守一輩子活寡了。”
“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李潇不敢沖撞老夫人,只能微微弱弱的開口,“兒子雖然天性不高,但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虎毒還不食子呢!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這件事情,全怪雅之處理不當,兒子已經告誡過她了。不過這秦府既然已經下了禮物,自然是回絕不得。”李潇暗暗觀察老夫人的眼色行事,“不過若是母親實在不想要這門親事,兒子去回絕了便是。”
“回絕?秦家人的禮可是這麽好回的?如今這秦家占了大半壁江山,若是回了,難免會影響到你的仕途。”餘式心知李潇這話只是試探,絕不是想要真的回絕,所以冷哼一聲給了臉子看。
別的暫且不說,可是說李潇一點都不知道趙氏想要結親的話,那可是萬萬不可能的。老夫人自己養的兒子,自己心裏頭透亮着呢。若不是李潇點頭同意,涉及到官場上事情,趙氏哪有這個膽子做主?
“賣女求榮?做出這種事情來,你這跟那些利益熏心的商人們做的勾當有什麽區別?”老夫人又唠唠叨叨的怒罵了李潇一陣子,說着說着,話題就跑偏了。
“你們兩個如此就罷了,就連教出來的女兒都是一副不成器的樣子!”老夫人心裏面有抱怨,便故意當着他的面說些話,“我就說女孩子家的,就是要矜持有度,大氣沉穩才好。整天潑辣耍脾氣是像個什麽話,若是李家女兒走出去是這個樣子的話,還不惹別的世家們笑話?”
老夫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明眼人一聽就是二小姐李琦倚,看樣子是哪個不長眼的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到老夫人這裏嚼舌根了。夜宿流光這般貴重的蜀繡先不往老夫人邊上放,而是自己想要私藏起來,這是哪個世家小姐敢做出來的事情?
“你這女兒仗着自己出生為嫡女,處處針對庶女,平日裏我能忍則忍,可是現如今竟然還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莫不是我當真這般溫軟可欺!”
“琦倚年齡尚小,自是不如琦秀這般懂事。”李潇心裏面是偏寵着二女兒的,聽着老夫人的話語,不自覺的為她辯解了幾句。但在老夫人眼裏面看來,可是更加的怒火沖天。
“年齡小?琦吟比她還小上一歲,怎麽就不見得琦吟做出這種事情來!”餘式氣的渾身發抖,“李尚書家的小姐,今年才只有13歲,可是已經早早的就許給了人家。尚書家的小姐我去年看過一眼,已經女紅文采德行樣樣兼備,有哪一個不說一聲好的?怎麽我們國公府的嫡女就沒有這般德行呢?!”
餘式啐了一口,“還不是讓你們兩個給嬌慣出來的!”
“母親的話,兒子記住了。”李潇向來敬重老夫人,尤其是在旁人面前更是扮演一個母慈子孝的好兒子形象,見老夫人發怒了,自然是不敢頂撞。“日後兒子一定會好好督促琦倚的。”
餘式先是哎哎的嘆了口氣,又接着說,“你知道便好!你和雅之兩個人一向偏心二姑娘,我心裏頭清楚你們打的是什麽心思。可是你們也要明白,皇家的事情可是沒有這麽好打主意的?”
“若是李家二姑娘真的有朝一日進了那紅瓦綠牆裏面,便說這性格就是不可容人的。”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李潇,“你把女兒教成這幅德行,半點不饒人,心胸狹隘且目光短淺。就算這皮相一時半會能迷惑的了人,皇宮間的争鬥,可是不見血的戰場,你家姑娘怕是能招惹上的是非不少。”
“莫不是這宮裏頭又出什麽事情了?”李潇知道餘氏和宮裏面的錢嬷嬷交好。
“前陣日子,太後娘娘召了我入宮,說是武貴人喜懷龍胎。可是貴人脈象無力,明顯是滑胎之相,看樣子這胎兒是不保了。”老夫人呢喃了一聲阿彌陀佛。“太後娘娘這次急召我進宮,便是想要在民間尋求保子秘方。”
李潇愣了一下,便立馬急沖沖的轉身出門,“那兒子馬上吩咐下人去尋求良醫。”
“不識趣的混賬東西!”餘式一聲大喊,硬生生遏制住了李潇的腳步。待李潇回來時,才冷哼了一聲。“武貴人自從懷了龍胎之後,脈象平穩,每日的飲食活動都是一雙雙眼睛盯着的,這胎怎麽可能說滑就滑?”
“貴人之位已經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讓多少人望洋興嘆。在深宮裏面,有這個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滑了這胎的人,還能有誰?深宮裏面這麽多禦醫,難道真的都是酒囊飯桶?即便是真的要尋求良醫,只需貼出皇榜,自會有多少能人異士争相,何必要我這個半個身子埋進黃土的人出力?這些問題,你可曾想過?”
“母親的意思是?”李潇扼住了喉嚨,“莫不是有人不想要武貴人的胎兒可以保得住……”
“閉嘴!”餘式垂下眼簾,“連太後也只能暗地裏與其争鋒的人,除了一朝國母還能有誰?這趟渾水太深,我李家淌不得!”
“兒子知道了。”李潇不愧是在官場上轉動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兒子明日就将府裏面的林太醫送入宮去,林太醫是李府服侍了十幾年的老人了,應當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如此甚好。”餘式緊閉上眼,“我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嫁人
秦府不愧是權傾朝野的名門望族,這還離秦婉剛來拜訪沒有幾天,就聽到了府內敲鑼打鼓送禮的聲音。光是納采,秦家便讓家仆帶來了八十箱的彩禮,足足十裏紅妝還不罷休。敞開的箱子裏面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五谷金銀,珠寶玉器,繡花或綢緞被面都是頂好的料子,透着光亮,還有包頭64對、油包64只、麻餅64只。一時之間,一條街上盡是圍觀的人群,如今誰人不知,這李府的小姐是要和秦府的少爺結親了。
“六證”也稱“六禮”是古代婚姻所必經的六道程序。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納采為男家遣媒妁往女家提親,送禮求婚。初談後,若女方有意,則男方派媒人正式向女家求婚,并攜帶禮品。這秦家做出這麽大的聲響,還不是怕李家到時候反悔丢了面子,索性就未給李家思量的時間,直接就找人送了聘書過來。
錦衣羅衫看花了衆人的眼,惹得一幫丫鬟們眼睛都移不開了,都在暗暗思量究竟是哪一位小姐将會嫁入秦府。老夫人和李潇原本還有一絲猶豫之心,可是沒想到秦婉動作如此之快,顯然是不給李家後退之路,不免在心中也暗暗篤定了這門親事。最開心的莫過于趙氏,手上拿着媒婆送過來的聘書招呼客人,任誰都可以從她的身上嗅出一絲解決了心頭大患的愉悅。
“金銀各十箱,布匹分好中差三等各十箱,五箱五谷,一箱老酒,四箱包頭等小東西,剩下二十箱就都是珠寶玉器了。”趙氏恭謹地向老夫人行了一個禮,“我已經讓管家将這些東西放進藏寶閣,待到姑娘出嫁的時候再做為嫁妝送過去便是。老夫人看怎麽樣?”
餘式冷哼一聲,“嫁妝是一定要送的,不過秦府送來的納禮可不能随便就丢在藏寶閣,若是被有些不長眼的下人偷了去,這可不是讓秦府中人看我們李家的笑話嗎?”
“桂嬷嬷。”老夫人輕應了聲,“你一向是掌管府中財物的,就由你帶幾個奴仆把這幾箱東西給一一登記下來,待到四小姐成親那時便一五一十的拿出來作為嫁妝。若是你不把這件事情當回事,毛手毛腳的粗心大意,那麽少了一個子,我也唯你是問。但若是有人故意為難你,你只管與我說。”
桂嬷嬷是伺候老夫人十幾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