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此意誰予全
“見過尊上”即墨途道。好像處理完巫族地界的事情後,他整個人就成長了很多,神态一下子就沉穩起來,戰以擇暗自一嘆。
一陣冰涼的濕意傳來,戰以擇轉頭看向外面,這才看清淅淅瀝瀝下着的雨水,都入冬了,竟然還有雨,西南方的天氣真是讓人不适,濕冷濕冷的。
他沒有用靈力護住周身,而是召喚出了青天傘,撐起,走入雨中。
戰以擇一身硬挺的青色華袍,手持古雅的青天傘,端的是高貴雅致,即墨途和水潇沉默的跟在他身後,在水汽形成的白霧中,這三人就像一幅沉靜的畫。
雨幕中,畫面若隐若現,不一會就淡出了這方庭院。
灰黑色的界碑,上面雕刻着古樸的字跡,一面是“巫”,一面是“西海”。
戰以擇幾人到時,紫栖淵已經帶着人在此等候了。大長老紫宜看着戰以擇手中的青天傘,眼中閃過一抹忌憚,狐祖那邊雖然只有三人,但有着頂級防禦武器青天傘在,倒也沒有人敢動什麽歪心思。
紫栖淵一張俊秀的臉冷冰冰的,他看向戰以擇,開口道:“玄天呢?”
戰以擇的眼中浮現起笑意,溫溫和和的道:“自是殺了。”青年容顏精致,青衣典雅,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微彎,讓人無端心生好感,卻又因為他的一身貴氣而不敢貿然接近,只想奉上所有,好叫他滿意。
當然,這只是紫栖淵的想法。
這樣的戰以擇看在其他龍族心裏就只有驚恐了,狐祖雖然在笑,卻是一身威壓,讓人不敢冒犯。所有人都知道,第八十一代狐祖性格強硬,卻偏偏喜歡披着一張溫和的面皮。沒有人會真的天真到以為他是個好脾氣,這不尊上派去的人說殺就殺了?兩軍交戰還不斬來使呢……
殺了就殺了,紫鋒也送給你殺,這是紫栖淵內心的想法。
尊上和他相處時,很少這樣笑的,真是讓人移不開眼。他好不容易求得戰以擇不再追究他的過錯,雖談不上原諒,但好歹是一種态度的緩和,此時此刻他只想滿足戰以擇的一切要求。
但到底還記得尊上的複仇體驗感,所以戲還是要演下去。
紫栖淵定了定神,臉上淡漠的表情仿佛蒙上了一層寒霜,低沉道:“本尊的人狐祖也敢殺。”
“呵呵,以荒辰紫龍族和狐族的關系,朕就是殺你也算不得過分。”戰以擇理所應當道。
龍族與狐族是世仇,這種仇恨來自于綿延數十代的種族戰争,刻在每一個狐族和龍族的骨血裏,非戰火不能平息。
紫栖淵唇邊泛起冷意,“既如此,我荒辰紫龍族也當有所表示。”
他說着,一把把紫鋒推出,摁倒在地。
“這人是我荒辰紫龍族上代尊主紫栖淵,我族以德報怨,将其送還給狐祖。”
戰以擇臉色一僵,“栖淵?”
“是,本尊親手廢了他,送與狐祖,也算是交代。”紫栖淵道。
所有的荒辰紫龍族都露出了嘲諷的神色,今天是把廢掉的叛徒交給狐祖的日子,他們怎麽會錯過,所以龍族這邊黑壓壓的來了一大片人,只為了看這場好戲。
可是只有戰以擇,真正聽懂了紫栖淵的話。
那聲“是”是在應“栖淵”二字,那所謂的交代,是指對紫鋒行為的交代。紫栖淵在當着整個種族的面,向他表明态度。
盤踞在心頭的悲哀莫名散去了一點點,那份悲哀不是對任何人的,而是對狐族沉重的命運。
紫栖淵一雙溫潤的黑眸認真的看着戰以擇的眼睛,辨認着戰以擇的情緒,他如此行為,不過是想讓尊上出口氣而已。
“栖淵啊……”戰以擇無悲無喜的眼神落在紫鋒身上,看在不知情的荒辰紫龍族眼裏,那完全就是在壓抑難過,失落,憤怒,震驚。
看在紫昭眼裏,卻讓他面皮微微抽搐,狐尊大人真是……強啊。
戰以擇一只手撐着青天傘,一只手挑起了紫鋒的下巴,細細端詳,“經脈盡斷,武功全廢,終生不能修煉,紫尊真是狠啊。”
紫鋒目光空洞,只是任由戰以擇動作。
“既然這樣,還給朕送來幹什麽?”戰以擇嘆道。
紫栖淵認真道:“狐祖的人終究要交給狐祖處置,便是死了,一個叛徒,也沒必要髒了西海。”
戰以擇擡眸,一雙桃花眼定定的看着他。
“哼,這叛徒還是死在青丘的好,我西海丢不起這個人。”四長老紫明晨在旁邊附和道。
耳邊荒辰紫龍族的嗤笑聲和應承聲不斷,卻都漸漸淡去,只有紫栖淵那雙盛滿溫順的黑眸安靜的看着他,就像一個無聲的誓言,跨越了千年的時空,跨越了種族之間的宿命,不遺不棄。
戰以擇低低的笑出了聲,所有人都以為狐祖已經氣瘋了,暗自緊張戒備。
“說的也是,朕的人,無論怎麽樣總要回青丘的。”
紫栖淵眼珠發顫,眼眶一下子就濕了,索性龍族都在他身後,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即墨途,給他治傷,別讓他死在路上。”戰以擇溫和道。
即墨途立刻從戰以擇手中接過了紫鋒,心中還有着對今天發生事情的震驚,這紫栖淵真是狡猾,竟然這般能演,不過這一幕讓知道內情的人看起來,也着實是刺激無比,尊上應該算是滿意吧。
只是等真相揭露那一天,荒辰紫龍族怕是會氣瘋,即墨途的嘴角惡劣的勾起。
戰以擇看着紫栖淵道:“朕與龍族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此別過。”
因為心裏作用,荒辰紫龍族看狐族一行人的背影只覺得他們寂寥無比,眼中無法抑制的湧現出得意之色。
“終于解決了紫栖淵這個大患,還讓狐祖吃了虧,尊上真是聖明。”大長老紫宜面帶喜色的恭敬道。
紫栖淵淡漠的揚了揚嘴角,“是嗎,回去吧。”
“是”
紫栖淵打算回西海安排一番就去找戰以擇,戰天的祭日快到了,尊上一定會選擇當天處置紫鋒,自己畢竟是間接導致悲劇發生的人,以尊上的脾氣,給弟弟報仇,自己當然是在場更妥當。
戰以擇等人一路向東,打算先回青丘整頓一番,青丘在大陸南方偏東的位置,禦雲山在大陸正東,也算順路。
一個月過去了,青丘,戰酒仙坐在處理政務的偏座上,一雙鷹眸中滿是血絲,俊朗硬氣的臉上也有幾分疲憊之色,饒是如此,他依舊坐的挺直,神色也是沉穩清醒,他正深深的蹙着眉頭,看着擦拭罪喋匕的鬼年。
鬼年已經守住了鋒弦城,重鑄了破損的城牆和陣法,虎族損失慘重,已撤出鋒弦城地界,那邊也加固了人手,鬼年這才有時間回青丘,一是為了用後山靈泉養護一番喋匕,二來也知會一聲戰酒仙戰場的情況。
鋒弦城畢竟是青丘的城池,來往玉穹山巅也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獻祭一事,還請先別告訴尊上。”這是鬼年剛剛說的話,也是戰酒仙出神的原因。
雖說戰場情況的禀告确實不需要具體到戰法,但獻祭一事如此重要,又怎麽可能不說明。
“為什麽?”戰酒仙問道。
“我需要時間。”鬼年抿了抿唇,垂眸道。
獻祭一事是他沖動而為,對他自己和将士的損傷都很大,現在回過頭來想當時或許還有別的戰法,而且那邊狐族士兵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不太擅長處理這種事……所以即便是勝仗,尊上大概也不會滿意,不,不只是不滿意,更可能是憤怒。
鬼年的眼中有一絲極不明顯的慌亂。
“你在害怕什麽?”戰酒仙沉聲道,鬼年聞言擡起頭,一言不發的看着戰酒仙。
“小年,人都會犯錯,會做出不完美的決策,可尊上也從來沒要求過完美。”戰酒仙說道。
可對着尊上,自己就是想做到最好,尊上配得上最好的一切,鬼年還是不說話,倔強的眼神卻準确無誤的表達了他的意思。
戰酒仙微微一嘆,小年在尊上面前對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他從來都知道這點,卻從未想過這會導致他走向誤區,他得幫他一把。
“尊上沒要求過完美,對尊上來說那也未必是最好的,但尊上要求過絕對的忠誠,不欺騙,不隐瞞。”戰酒仙慢慢的,清晰的說道。
鬼年的瞳孔驟然一縮,好似怔住。
“于公,他是狐族的帝王,傲骨铮铮,他庇護狐族,也要求狐族全心的信任與毫無保留的交付。于私,他是主人,有着極強的掌控欲,不允許忤逆,厭惡屬于他的人有所保留,厭惡——隐瞞。”
戰酒仙神色清明中帶了幾分柔和,仿佛想起了他向尊上坦白心意的那一天。他是狐族,也是完全屬于尊上的近衛,他該有多了解戰以擇想要的東西呢。
“獻祭一事,尊上不可能永遠不知道,你想沒想過,待尊上知道你隐瞞之時,你要如何收場?”
鬼年的眼中閃過莫大的恐懼,他當然知道戰以擇有多讨厭隐瞞,可是他害怕,他同樣害怕尊上知道他獻祭時失望的眼神,他的眼中閃過劇烈的掙紮。
就像犯了錯的小孩子,明明知道坦白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卻偏偏想自欺欺人的拖上一拖,不願面對長輩失望的責備,卻是越拖越糟糕,無端多了欺瞞的罪名。
看着茫然的鬼年,戰酒仙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怒火,“鬼年!你分不分得清尊上要什麽?如果你明明知道尊上要的東西,那麽唯一為難的事情就只是你自己的意願。在你心裏,到底是自己更重要還是尊上更重要?”
鬼年被震住了,他一直隐約間知道尊上對狐族的态度不太一樣,卻一直沒有完全看清過,此時,竟似撥開迷霧,馬上就要窺探到他一直想知道的東西。
“鬼年,你不能只要自己心安,尊上他也想要心安,他很辛苦。”戰酒仙的聲音多了幾分酸澀,狐族沉重的命運和戰以擇牢牢的綁在一起,沉甸甸的壓在心頭,真的很難過。
在這種難過之上,不該加之隐瞞,不該加之一點會讓尊上更冷寂的事物。
“你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告不告訴尊上也看你,你該回鋒弦城了,我還有政務要處理。”戰酒仙眼中的沉重一閃而逝,仿佛不曾存在,他也一直只是那個爽朗熱情,辦事沉穩的狐族将軍。
但在鬼年心裏,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任何一個人都不該是一個刻板平面的形象,都會有很多面,成熟的人會管理自己的情緒,戰酒仙用行動告訴了他這一點,鬼年也早不是個孩子了,很多事他完全能夠明白,只是需要思考的契機,需要一點點幫助,而戰酒仙身為并肩作戰的朋友,給了他這個契機。
他點頭一禮,轉身走出了大殿,心頭卻是戰酒仙眼底那抹仿佛沉澱了數百年的沉重。
尊上心裏,也是這樣的嗎?
如果沒嘗過快樂的滋味,就無法感受到悲傷,這樣看,世人豈不是各有各的難過,但幸好,也因此又有了向往着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