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幽幽碧火暝
鋒弦城外的戰場上,土地被鮮血浸透,到處都是殘缺的屍體,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一白衣男子嘴角含笑,遙遙的望着城門口的方向道:“鬼君終于肯出城相見了。”
這人正是虎族二殿下西曉,虎族的情報掌控者,在鋒弦城一戰之前,他一直隐藏着一身靈力。也正是因為這份隐藏,讓狐族損失慘重,到了最後,狐族鬼君緊閉城門,一味防守,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硬是抗到了今日。
而在今日,他打開了城門。
寥寥數百的青丘将士,其中半數都是身上帶傷,看向虎族兵馬的眼神充滿了決絕,卻也難掩疲憊,他們自動的讓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道路,便見一黑衣青年不急不緩的走上前來。
這三百二十七人,是鋒弦城最後的兵力了,鬼年眼神平靜無波,看着對面一千多名虎族士兵,心下默默算到,根本就沒有一戰之力,可若再不應戰,鋒弦城就會被破。
尊上說了,死守鋒弦城。
如今只有應戰,才能讓鋒弦城守住更久。
他走到了所有将士的前方,站定。
“鬼君可是自知不敵了?”眼見鬼年終于不再死守鋒弦城,而是從城內出來,西曉眼中多了幾分了然,從容問道。
“不敵”鬼年平靜道,可是還沒等西曉臉上的笑容擴大,他便接道,“但鋒弦城不能丢。”
西曉皺了皺眉,道:“若真打起來,你身後這三百人最多再撐一個時辰,你憑什麽守住鋒弦城?莫不是鬼君以為我會手下留情。”
他說的是事實,若正面對戰,三百對一千,沒有勝算。
鬼年搖了搖頭,關上城門一味防守,可能半個時辰城就會破,出來應戰,最多撐一個時辰,又有什麽分別?或許還有別的戰法能支撐更久,但一來雙方人數相差太大,根本不是策略計謀能夠彌補,二來他也不擅長這方面。
那他擅長什麽方面呢?
他擅長為尊上拼命啊,拼上一切。
“狐族将士,原地修整待命,雪蝶族将士,出列。”看着對面面露嘲諷之色的西曉,鬼年沉聲命令道。
西曉的眼神認真了些,獅子搏兔,亦盡全力,他雖然自信此戰必勝,卻也會認真對待敵人。
“獻祭”鬼年淺色的薄唇微動,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西曉直到此刻才看清鬼年眼中的那抹猩紅,那是一種令人膽寒的決絕。
“獻祭”這兩個字,在西曉和衆狐族将士的腦海中,有很多種含義,但對于雪蝶族而言,卻只有一個含義。
奉上生命與靈魂,成全一族之主。
每一只幽冥鬼蝶都是要經歷獻祭的,由此擁有召喚族人的能力,而每一只能被幽冥鬼蝶召喚過來的雪蝶,都有着對族主的絕對忠誠。
如果不是靈魂上的絕對忠誠,他們無法被召喚。
所以每一個被召喚出的雪蝶族人,都做好了獻祭的覺悟,獻祭,用生命诠釋每一代幽冥鬼蝶血腥而又孤單的宿命。
一百七十七名雪蝶族的将士身上一陣白光閃過,人影随之消失,深秋的蕭瑟大地上,灰白的天幕下,大片的白色蝴蝶聚集在鬼年的頭頂,就像冬天的初雪。
鬼年的表情無悲無喜,冷的發空,他伸出手,指尖冒出幽幽的綠色火芒。
火芒受到召喚一般,瞬間擴大,包裹住了鬼年全身,又向上生長,熊熊的碧綠色火焰沖天而起。
幽冥之火,沒有一絲溫度,反而散發出絲絲陰冷,西曉面色凝重,被這詭異的火勢逼退了一步。
碧綠色的火光中,白色蝴蝶的身形漸漸扭曲,就像被大風拉扯的枯葉,劇烈的搖晃顫動。火焰一點一點蔓延上純白的翅膀,被火焰接觸的地方先是泛起碧綠的亮光,接着馬上暗淡下來,變成了沉沉的灰色。
綠色的光點脫離了灰色的蝶翼,浮動在火焰中,有一種黑暗鑄就的美麗之感。
與之相反的是,一片片灰燼從天空中飄下,落在鬼年的身上,滑到暗黃的土地上。
灰燼越積越多,火勢越來越小,鬼年的半個身子都埋在灰塵堆裏,而綠色的光芒也随着幽冥鬼火收到他的體內。
火焰完全消失,鬼年沉默的站在灰燼的中央,身上的陰冷之氣比幽冥之火燃燒時還要強上三分。
他的身子微微一抖,抖落了肩上的餘灰,他步子微動,踩着一地的灰土,走向西曉,每走一步,身上的陰氣就重一分,冰寒刺骨。
西曉的額頭上微微泛出冷汗,這一幕從來沒有過記載!他掌管虎族情報多年,做事又謹慎周全,在來之前早就看過了所有與鬼君有關的資料。
行事風格,戰鬥習慣,甚至是每一場鬼年使用過千步幽影掌的戰鬥,他都仔細研究過,所以他才能把鬼年逼到這般地步。
但是在他看過的所有資料裏,都沒有鬼年讓将士獻祭的記載,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卻突然出現了預料之外的情況,這讓西曉有些沉不住氣。
鬼年心神微動,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浮現在身前,他探手一握,直接沖上前去,沒有用千步幽影掌的步法,沒有用幽冥鬼蝶族的詭異身法,只是直接的,毫無遮掩的來到了西曉面前。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其他的手段都沒有意義。
而且西曉對他的攻擊手段極為熟悉,既然這麽熟悉,那他索性也不用那些招式了。
眼見鬼年帶着巨大的靈力威壓直逼身前,西曉神情一肅,立刻召喚出破神刺,散發着金光的破神刺橫在身前,和罪喋漆黑的刀尖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鬼年的眼神一冷,去勢不變,周身靈力狂湧,點點綠色光點浮現,西曉的神情難看起來,握着破神刺的手腕咯吱作響,雙腳摩擦着地上的沙石,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後滑去。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西曉整個人都被巨大的靈力擊飛,摔落在了地上。
鬼年身形一動,手持罪喋匕再度上前,西曉卻已經被前來相救的虎族士兵牢牢保護起來。
西曉按着胸口,微微弓着身子站起來……他沒想到鬼年獻祭後的靈力會成倍增長,自己完全不是對手,但歷來短時間內的實力暴增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不相信鬼年可以一直這樣強,接下來就是拼時間了,他的眼中也閃過狠意。
層層疊疊的虎族士兵擋在西曉面前,攻向了鬼年,鬼年見此腳下微動,步法變得詭異起來,身形也是若隐若現,西曉熟悉他的招數,可不代表虎族士兵也熟悉。
他直接沖向一片的虎族士兵,所過之處匕首輕劃,留下數道血痕,點點綠色光點萦繞在他周圍,仿佛有着無形的拉力一般,只要是身上有傷口的人,靈力都會漸漸流逝,面色慘白的倒下|身去。
他快速的移動着身形,如同一尊殺神,所過之處再無活人。
鮮血不斷從虎族将士的傷口中飛濺出來,卻沒有一滴落到鬼年身上,渾厚的靈力形成了無形的屏障,罩在鬼年周身,讓他連高高束起的墨發都沒有一絲淩亂。
不過一刻鐘,虎族的士兵就減少了三分之一。
西曉的面色終于變了,“結陣”他出聲道。
這下,換成了虎族防守。
一人對虎族全軍,鬼年的氣勢卻沒有絲毫的減弱,反而節節攀升,殺意沖天。他和成堆的屍體組成了一道防線,在他身前,是充滿殺戮的戰場,身後卻是靜默着的狐族士兵。
縱有敵軍上千,吾一人亦可殺之。
……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在這三個時辰裏,鬼年的身影成了每一位虎族将士心中的噩夢,他就像一個無情的生命收割機一般,無法違逆,當他出現在你面前時,便剝奪了所有關于生的希望,結局只有死亡。
此時,虎族的士兵已經只剩下了兩成,不到三百人,而鬼年殺戮的身形依然沒有停下。
匕首劃過,又一道鮮血噴出,準确無誤的灑落在了鬼年的臉上,他的動作一頓,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血色中只看到剛剛那個虎族士兵驚恐扭曲的臉,“砰”的一聲,屍體砸在地上,鬼年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幽冥之力的保護罩消失了,獻祭的力量用盡了嗎?
西曉見此眼神一動,眼見着鬼年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大聲道:“虎族将士,全力攻擊,他撐不了多久。”聲音中滿是冰冷的憤怒。
他說的沒錯,獻祭的力量一旦用盡,鬼年就不可能再有那麽快的速度,那麽強的靈力。
他一個人,擋不住整個虎族了。
不知道帶傷的士兵們恢複了幾成?鬼年想到。
狐族的族人越來越少了,總要給尊上帶回去幾個……這是這一戰中鬼年一直在默默堅持的事情。
但到此時此刻,也無法顧忌那麽多了。
“狐族将士,全力一戰。”他冷聲道。
三個時辰,大多數受傷的狐族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複,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難掩疲态,随着鬼年的一聲令下,戰鬥再起。
這是一場雙方都殺紅了眼的苦戰,一場兩軍都用盡了力氣的厮殺,在鋒弦城外喧嚣的戰場上,時間毫無偏袒的流轉着,天邊一點點的泛起了光亮。
看着那抹光亮,戰以擇輕輕眨了下眼睛,空氣有些潮濕,天空也是霧蒙蒙的灰白色,讓人沒什麽心情。
“水潇,更衣。”他淡淡道。
外面一個黑衣勁裝少年聞聲而入,“尊上,早”
戰以擇聞言溫和道:“早”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套青色衣袍,遞給水潇道:“穿這件。”
水潇接過,替戰以擇更衣,感受到他有些生澀的動作,戰以擇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有些淡淡的懷念,“這是一件正裝,是不是不太會?”
水潇聞言拉衣袍的手一頓,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尊上恕罪,有些生疏。”
戰以擇笑道:“別那麽緊張。”他一邊說,一邊帶過水潇拿着帶子的手,“這個,系這裏。”
水潇聞言立刻把帶子繞到腰封後面整理好。
還是個孩子,戰以擇暗暗嘆道,師父的成全,重生的壓力,水潇已經一個人默默的背負太多,狐族的年青一代也是辛苦。
莫名的他想起了鬼年,這兩個孩子最初看着很像,到底還是很不一樣呢。
眼見着水潇已經為自己整理好衣服,戰以擇理了理心神,不再想別的事情,吩咐道:“走吧。”
說罷推開門,便只見即墨途已經恭敬的站在門口等候,這裏是巫族地界,而今天,正是和紫尊約定接收“紫栖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