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要再出現
即墨巫走了,卻又多了個即墨途,戰以擇的表情很平淡,叫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他似乎從來不缺少追随者,他們也從來不覺得誰對他是無可替代的,不過戰以擇的想法又有誰能真正了解呢?
此時此刻,戰以擇微微轉頭,黑沉沉的桃花眼看向了紫栖淵,他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半睜着桃花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紫栖淵的臉上再沒有往常的溫潤從容之色,主人的心思……根本無從揣測,也不知此時該如何讨好,他緊張的連唇都失去了血色,看着戰以擇不帶半分感情的眼睛,只覺得內心苦澀,終于輪到自己了嗎?
“跪下。”就在紫栖淵額頭上都要滲出冷汗時,戰以擇平淡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他睜大了眼睛,一向平淡的眸子中竟然閃過狂喜之色。
他毫不猶豫的跪倒在青石板上,磕出沉悶的聲音,主人讓他跪,是不是代表着還願意罰他?那也許、也許自己還有機會留下……
人就是這樣,一件已經不抱絲毫希望的事情,若是突然又有了可能,便再不能像原來那樣接受最壞的結果了,內心總是多了一份渴望。
戰以擇自是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裏,他勾了勾唇冷笑道:“別高興的太早……朕死了一次,即墨巫又把朕救活了,不論感情的話,我倆也算兩不相欠。可是朕的弟弟死了,死的透透的,永遠也活不過來了,你拿什麽賠?”
紫栖淵毫不猶豫的認真道:“用命。”
戰以擇哼了一聲,“用命?就紫鋒那條賤命?”
紫栖淵微微擡頭,“再加上我的……尊上覺得可好?”對紫栖淵來說死不可怕,只要主人還認他那就值得,總好過被戰以擇所棄,那便與孤魂野鬼也沒什麽差別。
戰以擇的神色更冷了,“死?一己之死能換回秋天的命還是能解狐族之難?”
紫栖淵似乎想解釋什麽,他惶惶得看向戰以擇,卻在看到他眼中的那絲血紅後突然沉默,他只覺得那像極了初遇時的戰以擇。
像極了上一世,那個抱着一只兔子屍體的孩童,就那樣沖入大海,漂亮的桃花眼黑沉死寂,卻透露出一絲猩紅,那時他還不懂,可如今近千年過去了,他卻多少明白了些。
正因為明白,所以他突然就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他的眼神不再惶恐,而是沉靜了下來,他神色溫柔,帶着真真正正的愧疚和心疼,“主人,對不起。”
那一句“對不起”就像敲在了戰以擇心上,讓他的瞳孔微縮,睫毛控制不住的顫了顫。
“對不起,讓您失去了……那麽重要的東西。”紫栖淵用溫和的聲音緩緩說着,這種講述很有說服力,也很容易讓人平靜下來。可同樣,也顯得很冷靜,就像那種置身事外的冷靜。
Advertisement
這種冷靜,看在戰以擇眼中就是別有用心,你不把自己完全交給我,那還有什麽好談的?
看着紫栖淵從容的神色,他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好像剛剛的波動只是錯覺,他的臉上嘲諷之色漸濃,毫不猶豫的打斷了紫栖淵的話,“紫栖淵,朕知道你很聰明,可你知道朕最讨厭你哪一點嗎?就是你用你的聰明自以為是的時候!”
紫栖淵原本溫潤的神色一下子消失了,臉色都變的煞白,戰以擇惡劣的笑了笑道:“你是荒辰紫龍族的至尊,你習慣了掌控節奏,高高在上,你覺得自己對朕有幾分了解,便試圖表達着你那無聊的感情,可你從未想過,朕有可能不需要。”
聽到“無聊的感情”幾個字,紫栖淵只覺得渾身一震,尊上在說他的感情,什麽感情……
戰以擇緩步上前,一腳踩在他肩上,直接把人踹到,這一下用力很猛,紫栖淵的頭直接砸在了地上,暈出了鮮紅的血,戰以擇歪了歪頭,直接踩在了他的臉上。
“不用想了,就是指你對朕的百般勾引,你可真是拎不清,屬下就該有屬下的樣子,你需要的是服從,而不是在朕面前不斷的刷存在感。”戰以擇的話刻薄至極,紫栖淵只覺得自己滿嘴的苦味,還夾雜着絲絲腥甜,那雙眼睛也是慢慢黯了下來。
“朕會難過,但是不需要你的勸慰,朕也會迷茫,但是不需要你的指引。朕不喜歡任何人對朕指手劃腳做評判。”
他一直這樣,很不喜歡別人改變他的節奏,你順着他來他就開心,你若是想用自己的選擇去評判他甚至幹擾他,無疑是會讓他非常不痛快的。
戰以擇一聲一聲喝着,聽在紫栖淵耳中,卻讓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他以前從未懷疑過自己,他真的一直以為,那樣全心全意的付出,是他最大的真誠。
“朕曾經很相信你,可你未必就相信朕了,你在破去朕的陣法時,肯定能感覺到一些不對勁,可你卻沒有選擇停下,因為你很相信自己的判斷,也很相信自己的處理。
你總是這樣,一邊跪下說要交付忠誠,一邊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愛嗎?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真讓人惡心!”
戰以擇的話就像刀子一樣紮在紫栖淵心上,人都會犯錯,紫栖淵也不可避免,他知道自己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可卻從未想過自己在戰以擇心中竟會如此不堪。
“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我以後全聽您的,我會改的,對不起……對不起……”他大腦一片空白,艱難的開口,只是一句又一句的道歉,擠在嗓子裏,艱澀沙啞。
戰以擇似是才消了些氣,這才把腳拿開,“現在我們再聊一聊戰天的事情。”他在青石板上蹭了蹭自己的靴子,哼笑道。
紫栖淵卻是一動不敢動,被戰以擇那樣訓斥一番,現在沒有命令他哪敢起身。
他艱難回道:“罪臣紫栖淵……願聽尊上發落。”
戰以擇挑了挑眉,還真是學乖了,果然不是蠢貨,“把紫鋒帶到朕面前,他對天兒做了什麽,你就做給朕看。”
紫栖淵回道:“是。”
“嗯……荒辰紫龍族,你現在能完全掌控嗎?”
“可掌控七成。”
戰以擇點了點頭道:“那就暗中給狐族開路,盡快解決不聽話的人,然後配合朕打殘虎族兔族。”
紫栖淵道:“是”
戰以擇看他乖覺,心情好了一些,他笑了笑道:“然後做什麽知道嗎?”
紫栖淵很認真的想了想,但也是真的想不出來,他現在哪敢揣測戰以擇的心思,只好低聲道:“屬下愚鈍,不知”
戰以擇笑了,他笑的很開心,“那時我們的賬也差不多算清了,朕要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朕的面前。”最後一句話他一字一頓,說的無比認真。
弑親之仇,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原諒,這和紫栖淵怎麽做無關。
紫栖淵的瞳孔一下子縮成了一個點,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是那樣明顯,戰以擇的聲音很輕快,卻如同千斤重狠狠砸在他心上,讓他的心髒一陣陣的緊縮,疼的他整個人都忍不住的蜷了蜷,白皙的手指在地上虛握了握,卻什麽也沒觸碰到,“……是”恍惚間,他聽到自己回答道。
戰以擇點了點頭,還算滿意,“你現在回西海,契約有殘餘力量,你恢複記憶,聯結也會加強,夠你我聯系了。紫鋒的事情處理的幹淨些,朕可不想你是紫栖淵的事提前暴露。”
說完他轉身對着即墨途道:“你和朕來。”
即墨途點頭,跟着戰以擇走出了融神殿。
戰以擇走後,紫栖淵撐着地緩緩起身,髒兮兮的衣袍和滿臉的血污讓他看起來很狼狽,但他的氣質依舊溫潤,只是眉宇間有着揮之不去的苦澀,他看了一眼戰酒仙,苦笑道:“如今尊上身邊只剩下狐族了,我到底還是羨慕你,尊上對狐族,總是多了份責任。”鬼年上一世有一半的狐族血脈,紫栖淵自是按着從前的習慣算。
戰酒仙搖搖頭,“紫尊糊塗了,狐族對尊上又何嘗不是多了份信仰?尊上的掌控欲并不是隐秘,他想要的不過是完全的交付罷了。”
紫栖淵聽着戰酒仙的話,也是搖頭,“是我短視了。”
他頓了頓,突然說道:“……只是沒想到咱們幾人中竟是你最了解尊上的心思。”
戰酒仙看着他雖然溫和卻已經沒了什麽生氣的雙眼,沉默了下,畢竟一起共事數百年,他也了解他的心思,這人怕是幫完尊上就不想活了。
到底是不忍,戰酒仙鷹眸盯着他道:“狐族都把尊上當做神一樣信仰着,可實際上很多狐族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站在尊上面前,他們信仰尊上,只是交付,并無索求。”
紫栖淵怔住了,他不斷的回味着那句話,并無索求嗎……
到底什麽才是信仰?是交付一份虔誠還是索求一份心安,千百年來,可有誰能說的清?
許久,他勾起一個有些淡漠的笑,“多謝,主人說的對,快一千年了,我竟然越發拎不清。”
近衛該是被更嚴格的要求,而不是對尊上有更多的要求。這般簡單的道理,他竟不如那麽多普通狐族領悟的透徹。
戰酒仙爽朗一笑,“不過為了青丘。”
鬼年一直認真聽着二人的對話,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樣,而聽到這他突然開口,聲音清冷道:“嗯,尊上的青丘。”
戰酒仙和他熟稔,用手肘搭着他的肩笑道:“小年說的對,尊上的青丘。”
紫栖淵看着二人,毫無生氣的眸子總算是有了點點溫度,他向二人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了。
戰以擇帶着即墨途來到了水雨生的住處,水潇的屍體平放在床上,旁邊坐着水雨生,他正在和水潇的靈魂說着什麽,乍一看竟有幾分詭異。
看到戰以擇前來,他忙起身一禮道:“見過尊上。”
戰以擇道:“不必多禮,朕來看看水潇的情況。”
水潇這時也看到了戰以擇,眼睛亮了亮,叫了聲“尊上”
戰以擇點點頭,指着水潇的身體,對着即墨途道:“你能看出他怎麽了嗎?”他的眼中帶着一絲考究。
即墨途恭敬回道:“尊上稍等,屬下這就探查。”說罷他取出一根銀色的針,在水潇的腕間一刺,一滴暗紅的血珠便溢了出來,不多不少,正好一滴。
他把血珠托在針尖上,另一只手結印,讓一層黑霧籠罩在針上,針的顏色漸漸變黑,即墨途聯結着黑霧,閉目感受。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便睜開眼睛,篤定道:“破神。”
戰以擇看着他眼中自信的光芒,不由得挑了挑眉,好厲害的小家夥,這一番探查可比他哥哥快,可見他的巫力要比當初的即墨巫強的多。
戰以擇恢複記憶後,即使沒有紫栖淵的分析,見到水潇的狀況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再查探一番屍體狀态就更能确認了,這破神之毒雖然難以察覺,卻瞞不過衆族高層的眼睛,畢竟他當年可沒少和這東西打交道。
他此番詢問也只為看看即墨途的能力而已,而結果無疑讓他很滿意。
戰以擇溫和道:“正是破神之毒,源自上代虎族之主西風的武器破神刺,納西方庚金之毒,故無解。”
即墨途聽的很認真,他的眼中甚至帶着些許激動,尊上有意教導,他怎麽會錯過
戰以擇又問道:“可有辦法讓他的靈魂回歸身體”
即墨途想了想道:“有是有的,不過靈魂在鬼界走了一遭,已經有所變化,即使回歸身體,也總會有不契合之處,在鬼界的所學所感更是再難運用。”
他有些遲疑的看向戰以擇,戰以擇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你有什麽想法就說,朕聽着呢。”
即墨途呼了口氣道:“依屬下看,不如就讓他保持靈魂狀态,我巫族有修煉靈魂的功法,修煉到一定境界可以凝實肉身,而且以他靈魂上來自鬼界的氣息和感悟,修煉起來必定事半功倍。”
戰以擇聞言看向了水潇,還不等他問出口,水潇便道:“尊上,屬下願意。”他的眼神一片坦蕩,看的戰以擇彎了彎眼睛。
接着他問道:“這修煉靈魂的功法你何時能取來”
即墨途想了想道:“尊上,這功法在巫族的百裏家中,若想得到避免不了一番糾纏,而且推算到狐族的一線生機必須用到陰陽泉,這陰陽泉在銀落林中,此林也被百裏家掌管。”
戰以擇皺了皺眉道:“可能用交易解決”
即墨途搖了搖頭道:“不能,狐族的一線生機涉及到天道,必然耗盡陰陽泉根本,陰陽泉是巫族命脈所在,他們不會同意的。”
便是即墨途,眼中也閃過些悲傷,雖然巫族對他有太多算計,但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卻要由他親手毀滅,他怎麽可能毫無感覺不過自從他選擇了戰以擇,走上了這條路,就沒打算回頭。
戰以擇并沒有看漏他眼中的悲傷,說實話,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完全理解即墨途的選擇,他明明是在乎巫族的不是嗎
可這并不妨礙他認可,他一把摟過即墨途,語音溫柔道:“朕是你的主人,朕在哪裏你就去哪裏,朕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屬于青丘,青丘也需要你。”
即墨途突然被戰以擇抱在懷裏,頭埋在他的胸口,呼吸間全是戰以擇的氣息,那是狐族獨有的青木沉香,耳邊則是一聲聲的心跳,沉穩、有力,讓他一下子紅了臉,心中卻充滿了安寧的感覺。
這一刻,他真正體會到了溫暖和歸屬的感覺,不再是因為與哥哥心意相通而了解;不再是茫然間,感受着胸腔中不知為何存在的濃烈感情,夜不能寐;更不只是為了留住在去食巫林路上他以往不曾得到的溫柔對待。
他擡起頭,看着戰以擇,露出一個幹淨乖巧的笑,“尊上,我知道了。”
戰以擇滿意的點點頭,把他放下,突然對着門外道:“進來吧。”
一人聞聲便推門而入,正是戰酒仙,他剛剛接到戰以擇的契約傳音來此,便一直在門外等候,只聽戰以擇道:“通知在青丘的所有大臣,一個時辰後,前往狐尊殿議事。”
“是”戰酒仙立刻應道,然後便離開去執行命令了。
戰以擇對着在場其他人道:“你們也收拾收拾,前往狐尊殿吧。”
幾人自是點頭,戰以擇則是直接離開,接下來如何行事,他還要好好思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