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前塵論是非
少年漂泊離恨城,青年同莫夭一起闖蕩,終于抵不過一份溫暖,為狐族操勞了一生。
皚皚白骨,戰争帶走了溫情,得到複又失去,這就是他匆匆九百年的一世。
帶着執念和不甘,用永世輪回來交換庇護的權力,可惜天不随人願,留不下的終究留不下。
就像那天夜晚,他看着秋天房間裏的燈火,就像看着狐族的希望一樣,可是那燈火終于在第二天熄滅。
誰曾追尋,誰在等待,是否真能忘卻,又為什麽背叛,這是他已經參不透的……最後一世。
太多記憶一起湧入腦海,戰以擇的頭越來越疼痛,那些過往果然如同他所料想的一般沉重。
他輕輕的睜開眼,似是有些茫然,可當他看到自己面前跪着的即墨巫時,眼神迅速變的清明,神色也徹底冷了下來,“誰讓你跪在這裏的?”他直接呵斥道。
即墨巫的聲音有一絲慌張,“尊上,屬下請罪,請尊上發……”
“朕不是你的尊上,現在,滾出青丘。”戰以擇突然打斷他的話,只要看到這個人,他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滿是鮮血的一幕,如果不是因為情況複雜,他現在已經出手取他性命。
即墨巫身形一顫,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尊上,尊上根本就不想看見他。
戰以擇哪裏是不想看見他,分明就是恨極了他,在他毫無防備之下,那一下捅的真狠啊,直接捅穿了他的心髒,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捅穿心髒呢,什麽忠誠誓言?不過是一條養不熟的狗而已!
即墨巫本就不善言辭,此時更顯笨拙,他的神色有些絕望,哀哀的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記得了,我錯了,對不起,您罰我吧,求您別趕我走……”焦急之下他伸出蒼白的手,拽住了戰以擇的衣袍。
戰以擇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直接一腳踢開了他,用了十足的力氣,看着即墨巫委頓在地,嘴角也留下鮮紅的血,他的桃花眼中滿是嘲諷,“笑話!你是在和朕玩過家家嗎?你背叛了朕,現在道個歉再解釋一下就要朕原諒?這是在說故事嗎?生死大仇不共戴天,若不是你活着時空才不會出錯,你以為朕還能留着你的命?”
他可不管什麽失憶不失憶,別說他不講理,這本就是一個不講道理的時代,他也從不是一個完美的人。
即墨巫的臉色越發灰白,尊上的眼裏向來揉不得沙子,他怎麽會奢望、會奢望尊上給他機會彌補……
彌補?想起戰以擇最後的話,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尊上不殺他是因為輪回祭壇與他的命格有關,殺了他這被扭轉了千年的時空指不定就會出什麽亂子,狐族會如何更是個未知數,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我可以幫狐族,我留在狐族可以把為狐族做更多的事。”即墨巫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說道。
Advertisement
提到狐族,戰以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滿心的暴虐,關于狐族,他從來冷靜。可是他的神色卻沒有半分動搖,他冷笑道:“留在狐族?”
他頓了一下,擡眼環視了下殿內的幾人,讓幾人內心都忍不住一緊,“你們知道朕為什麽讓近衛叫朕‘尊上’而不是‘主人’嗎?”
他的眼神冰冷而堅定,“因為朕先是狐族的狐祖,然後才是你們的主人。
朕是狐族的主人,是狐族的君王,哪個君王身邊能容得下弑君之臣?朕今天若在身邊留下了一個弑君之臣,朕的臉往哪擱?狐族的顏面往哪擱?是不是還要朕告訴朕的臣子們:‘沒關系,你們可以來殺朕,可以造反,只要事後道個歉就行’啊?”
戰以擇頓了頓繼續道:“我青丘海納百川,朕在位期間,所用外臣無數,也正是你們無數次為狐族力挽狂瀾,陪朕走到今天,朕都記得。”說到這,他微微閉目,似是慨嘆。
接着他睜開那雙漆黑的桃花眼,面沉如水的緩緩道:“所以朕給你們權力,培養你們,信任你們,可是你們是怎麽回報朕的你、即墨巫,在刺殺朕後還妄想留在狐族!你把青丘的規矩當什麽了,把狐族的威嚴當什麽了,你把朕當什麽了?”
說到最後,他已是語氣充滿冰冷,厲聲訓斥。
在場的其他人聽着戰以擇這一番話,內心也是深受震撼,戰以擇平日待人溫和,對自己人雖有嚴厲卻不失袒護,所以一直以來很受愛戴。
可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切錯誤,再溫和寬容他也是狐族的帝王,也有身為帝王的驕傲和底限,背叛就是他的底限,也是狐族的底限,一旦觸碰,絕不可以原諒,無論有着什麽原因,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在他這裏便不可挽回。
即墨巫的臉色很蒼白,他從小被戰以擇養大,又怎麽會不明白戰以擇的性情?可正因為明白,他才絕望,“我、轉生祭壇是我布置的,狐族的最後一線生機我也能推算,讓我推算完,再……再走好嗎?”
他向前爬了幾步,微微仰起頭看着戰以擇,漆黑的瞳仁中滿是黯然和小心,輕聲細語的懇求着。
戰以擇微微垂眼看着他,黑沉的桃花眼中種種情緒翻湧,轉眼又沉寂下去,他轉頭看向即墨途,“狐族的一線生機,你能推算嗎?”
即墨途一直關注着二人,卻沒想到戰以擇突然問到自己頭上,他楞了一下,看了黯然的哥哥,又看了看戰以擇,“能”他回答道。
“但是這其中牽連太大,狐族滅亡是天意,求一線生機本就是逆天而行,推算的話,可能,可能要用全巫族來祭奠。”他連忙補充道。
狐族的事,即墨巫這些日子已經和他講了,狐族的因果太大,想為一族逆天改命,自然要付出同等的代價,這世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戰以擇聽着即墨途的話,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所以他問道:“那你願意嗎?”
即墨途的呼吸頓時急促了幾分,“我願意,只是這太難,我一個人辦不到……”
“那要你何用?”看到即墨途吞吞吐吐的樣子,戰以擇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而即墨途卻被他的喜怒無常吓到了,根本就不敢說話。
戰酒仙卻是看出了戰以擇的意思,他畢竟跟着他最久,自然更明白他的心思,連忙對即墨途說道:“你怎麽辦、和誰合作、用什麽手段尊上不會管,尊上只看結果,只問你願不願意為狐族做事。”
他也是硬着頭皮提點他,尊上此時明顯心情很不好,這兩兄弟一個犯錯,一個根本不了解尊上的脾氣,如今更是被戰以擇的冰冷弄得萬分無措。
眼看着連狐族的大事都要耽誤了,戰酒仙只好開口,若真是因為這二人的愚鈍耽誤了狐族,戰以擇事後絕對更生氣,所以他不得不開口。
聽到戰酒仙的話,戰以擇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即墨途也冷靜下來,暗罵自己蠢笨,戰以擇雖然态度堅決,卻不是不知變通的人,真正涉及到狐族大事就是敵人都可以合作利用,又怎麽會計較他在外面與誰合作,那哥哥自然也可以出一份力,這也是哥哥想要的吧。看着即墨巫眼中幾乎破碎的希冀,即墨途想到。
他想通了一切,便對着戰以擇道:“我願意加入狐族,對您效忠,之前算計您的事情全是家主的安排,如今我願叛出巫族,煉家主為傀儡,希望您能原諒。”
戰以擇聞言桃花眼微彎,他先是看了戰酒仙一眼,眼中竟閃過笑意,然後才對即墨途道:“不要緊,那時你我本就處于對立面,朕還不至于連這點心胸都沒有。”
他頓了頓,又接道:“不過一旦你發誓效忠,可就不能再不聽話了。”沒有關系時他不會計較,但如果是自己的人,那便容不得背叛了。
即墨途點頭道:“我明白。”
“很好,簽下契約吧,願意嗎?”戰以擇淡淡問道。
即墨途的眼睛很亮,“願意。”
戰以擇勾唇道:“開始吧,簡單些。”
即墨途鄭重的向着戰以擇跪倒,“吾名即墨途,願以靈魂之力立下從屬契約,奉眼前之人為主,不背叛,不違逆。”
戰以擇回道:“吾名戰以擇,應其所求。”
天空中一道白光閃過,契成。
感受到其中法則的力量,即墨巫的眼睛徹底黯淡了下來,尊上只怕不會與他重新結下契約了吧。
這用靈魂簽下的從屬契約能最大程度保障效忠者的忠誠,就像契約中必須有的關鍵字一樣,不得違逆和背叛,如果一旦有這樣的行為,靈魂上會直接受到傷害,嚴重的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而即墨巫之前能刺傷戰以擇純屬特殊情況,鬼界輪回會把契約的印記磨滅,所以從屬契約只管一世。
但他們五人卻是通過祭壇轉生,所以契約只被抹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有一定的牽引作用,就像戰以擇之前說的,“契約的力量會讓我們有相遇的機緣,牽引你們追随,卻不代表必然。”
只有再次簽訂才能真正恢複契約,要是契約沒被破壞,之前紫栖淵破戰以擇的陣法絕對會遭到靈魂反噬,即墨巫刺殺戰以擇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是絕對活不成。
但即使是戰以擇也沒料到契約的力量就只剩那麽一點了,沒能分毫警示阻止紫栖淵和即墨巫,說到底還是太相信,至于到底是太相信什麽,深思已沒有意義。
他看着即墨巫道:“離開青丘。”這次他的神情平靜了很多,卻愈加不容置疑。
即墨巫已經不再哀求,只是怔怔的跪在那裏,他知道戰以擇鐵了心趕他走,所以他必須接受,無論他想不想。
可是,好難,他從孩童起就跟着戰以擇,為他學習巫術,為他奪巫族至尊位,為他占蔔兇吉,為他而活着。
所以他從未想過,如果有一天戰以擇不要他了要怎麽辦,在他心裏就沒想過這件事,他以為他會永遠跟着戰以擇的,無論活着還是死亡,可這世上的事,哪有“永遠”呢
他擡起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戰以擇,眼眶一下子就濕了,前世人人都說戰以擇座下就屬即墨先生最為可怕,雖長相清俊,卻氣質陰郁,終年隐于黑袍下,難以揣測。
可是他卻很好懂,他的世界,不過只有戰以擇罷了,所以他會哭,會笑,但也只是因為戰以擇。
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流過他滿是疤痕的臉,他卻一聲不吭,頭重重的磕下去,“砰”的作響,顯然是磕實了,他連叩三下,再擡頭時額頭上已經滿是血跡,混着他滿臉的眼淚和傷疤,一點也不好看。
他的唇顫了顫,開口道:“……主人,我走了,您、您雖不要我了,但我的一切始終是您給的,若有一天……您用得着,我,我必定歡喜……歡喜的遵從,您保重,青丘保重。”
他的聲音越來越哽咽,到後來已是用手捂着嘴巴才能控制住自己,眼淚一滴滴落下,他渾身顫抖,用最大的力氣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
說完後,他默默起身,最後看了即墨途一眼,帶着些許祈求,這才轉身,一步一步的離開了融神殿。
戰以擇看着那個罩在黑袍下,微微弓着身子的背影,桃花眼中一片淡漠,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七夕番外:秋天
鬼界,一片血色的濃霧彌漫,隐約間可見一座城池的輪廓,正是鬼界新崛起的勢力——擇天城。
有人說擇天城城主冷酷無情,殺人如麻;和他戰鬥過的人都說他就是個瘋子,恨不得把這鬼界的血色天穹捅破;傳聞他沒有感情,除了實力什麽也不在乎,都沒有人見過他笑……
在傳聞中他有一個直白而含煞的名字——戰天。
而此時,這位戰城主正在城主府聽着屬下的最新報告。
他一身幹淨的白衣,墨發全部束起盤好,半睜着的杏眼黑白分明,其中的冷漠就如同終年不化的寒冰。
“擇天城現在已經坐穩鬼界第二城的位置,雖然在實力上不如酆都城,但他們的人員已經飽和……”
“明天是什麽日子”白衣青年突然打斷了屬下的彙報。
正在畢恭畢敬彙報的人突然就愣住了,但是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回道:“回城主,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啊……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戰天平淡道。
“……是”雖然疑惑,但他可不敢質疑,城主不談正事時,是絕對不允許別人打擾的。
見屬下退出了城主殿,戰天才微微擡頭,幽深的杏眸怔怔的看向遠方,沒有焦距,“哥……明天七夕了,你答應過要讓我陪着你的。”
他手中摸搓着一塊泛着藍光的玉佩,鬼界無實物,這塊玉佩明顯也沒有實體,只是因為某種特殊原因才能被他拿在手裏。
摸着玉佩,他不由陷入了回憶中,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他的名字還叫做“秋天”,一天晚上,他聽到哥哥感嘆,“明天就七月初七了。”他随即好奇的拉過戰以擇的袖子,問道:“哥,七月初七怎麽了?”
戰以擇搖頭失笑道: “ 我一個朋友告訴我,那是情人節。”
戰天好奇道: “ 情人節我怎麽沒聽過這個節日 ”
戰以擇揉了揉他的頭,帶着他坐到院中的石凳上,笑着解釋道:“很正常,他告訴我這不是我們九靈大陸的節日。”
秋天眨了眨眼睛,依舊是好奇心無限,“那這節日要怎麽過我去抓幾條魚,明天給哥做全魚宴怎麽樣?”
戰以擇忍不住的笑,解釋道: “不是這樣的,這節是要和情人一起過的。”
“ 情人 ”秋天很明顯不是非常理解這個詞。
“ 就是相互喜歡,并且打算永遠在一起的人。”戰以擇想了想,才這樣告訴弟弟。
“ 就像我和哥哥 ”秋天的眼睛亮亮的,還有些不好意思和忐忑。
戰以擇無奈的笑道: “ 不,我們不算。”
戰天明亮的杏眼中閃過惶恐,“ 哥哥……不喜歡我 ”他自是喜歡哥哥的,聽戰以擇否定,只覺得是因為他不喜歡自己,一時間難過的要命,一下子就慌了。
“ 我們是兄弟,不一樣的。”戰以擇繼續否定道。
“ 有什麽不一樣 ”秋天倔強的問道。
“ 天兒 ”戰以擇的聲音嚴厲了起來,不斷的解釋已經讓他不耐煩了。
見哥哥不高興,秋天才回過神,連忙抱住戰以擇的手臂,小心道:“哥,我錯了,我不該和你頂嘴,你別生氣。”
這小家夥的反應倒是很快,戰以擇揉了揉額頭,溫聲道:“沒生氣,只不過那是大人的節日,你以後就明白了。”
看到弟弟滿臉渴望的想說什麽,卻又生怕惹自己不開心的模樣,戰以擇笑道:“說吧。”秋天向來懂事,他不覺得他會說出什麽過分的要求。
秋天小心翼翼的道: “ 我長大了後,可以陪哥哥過嗎?”
戰以擇只覺好笑,七夕他是向來不過的。怎麽過他前世情人無數,後宮龐大,要過也只能在後宮罷宴,那可真是沒什麽新鮮的。不過秋天還小,他想陪在自己身邊這種事答應也無妨……
“ 嗯,如果你長大還想的話自然可以。”戰以擇無所謂道,小孩子嘛,長大後懂事了就會覺得自己當初的要求很幼稚。
秋天卻高興的不得了,他抿着嘴笑,似是不想表現的太誇張,可他那明亮的杏眼中滿是喜悅,都要溢出來了。
戰以擇笑話他道: “ 偷着樂什麽呢”
秋天的臉有些紅,見哥哥眼神溫和,嘴角的笑容又大了幾分,忍不住撲到戰以擇懷裏撒起嬌來,“哥哥,哥……天兒好喜歡哥哥,天兒想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戰以擇彎了彎眼睛,伸手擡起他紅撲撲的小臉,笑罵道: “ 真是貪心。”
想到這,戰天嘴角柔和的笑有些挂不住,滿是溫暖的杏眼更是黯淡下來,自己真的是好貪心呢……
自從哥把玉佩埋回自己的墳裏,自己就再見不到哥哥了,連哥哥拿着玉佩時偶爾的影像都看不到了。
說什麽永遠陪在身邊,現在連看一眼都已是奢望。
果然是自己太貪心了嗎?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什麽叫做“ 情人 ”,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過哥哥的性子一定會不喜歡的,哥那麽霸道,弟弟就是弟弟,怎麽能容他有別的心思現在想來他死了也好,省的長大後太過癡纏惹哥厭倦。
哥是狐祖,哥叫戰以擇,有好多人愛他,哥最後把一切都給了狐族,他們都拼盡一切想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呢?連遠遠看着哥都不行……戰天只覺得全身漫上一陣又一陣的寒涼,心髒也是一片荒蕪,這鬼界,真冷啊……
“明天我去界門處,任何人不許打擾。”戰天語音冷漠的吩咐道,随即一閃身,消失不見。
奈何橋頭,忘川河畔,一個白衣青年神色冷漠,如同雕塑般的站立着,他半睜着的杏眸漠然的看過每一個鬼魂,認真的聽着他們最後的低語。
他只是想聽到“戰以擇”這三個字,或者與他有那麽一星半點關系的話。
七夕番外:即墨巫
一間幽暗的屋內,一個全身罩在黑袍內的人坐在屋內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他的帽子很寬大,只隐約可見他的尖尖的下巴,上面似有黑色的花紋盤旋。
他的面前跪着一個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神情呆滞,身體僵硬,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黑袍青年突然出聲道:“即墨越平對你的行事可有不滿?”他的聲音低沉寒涼,還透着一股陰狠的味道,讓人聽着只覺毛骨悚然。
那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聽到他問話,卻立刻不再僵硬,而是回道:“即墨家和百裏家積怨已深,他自然不會反對,雖然覺得此時動手時候過早,卻并無不滿。”
這中年男人正是即墨家的家主即墨越門,此時他說話條理清晰,眼神深處卻依舊沒有光亮,明顯是被即墨巫的傀儡術影響了心智。
即墨巫滿意的點點頭,随即又沉默了下來,即墨越門也不發一言的跪在地上,兩個人就如同兩座雕塑一般。
一刻鐘後,即墨巫突兀開口,他的聲音很低啞,就像在說悄悄話一般,“你在意巫族嗎?”
即墨越門一顫,“在意。”
“那如果巫族全部獻祭,即墨越門會如何?”他說這句話時,語氣有幾分興奮。
即墨越門那毫無光亮的眸子一瞬間盈滿痛苦:“生不如死。”對巫族來說,獻祭可不只是死亡那麽簡單。
即墨巫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那笑聲有些像即墨途的,卻又比他多了些沙啞和詭異,“那我就……放心了,到時,我會讓你清醒的看到,巫族變成了什麽樣子。”他神經質一般的喃喃自語。
“你出去吧。”過了好一會兒,即墨巫涼涼的道。
“是”即墨越門一令一動,恭敬地退出門外。
即墨巫一個人坐在那,神色間滿是壓抑的痛苦焦灼,他手一翻,取出九轉六合旗,他撩開自己寬大的黑袍,黑袍下的蒼白的手臂仿佛只剩下骨頭,上面暗黑色的花紋密布,在花紋之上,是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新舊不一,一道一道排列整齊,一共四十二道。
即墨巫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拿着九轉六合旗,鋒銳的旗尖狠狠地插入手臂,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在肉中劃過,他有些怔忪的看着鮮血一點點溢出,喃喃道:“主人,四十三天了。”您已經趕走我四十三天了呢。
說到日子,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明天,就是七夕了,七夕……主人的話就在耳畔,明明是上輩子的事,卻仿佛昨天一樣,“朕無所不知的即墨先生,你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嗎?”
上一世,戰以擇壽元将盡之時,召開朝會。
“咳咳,今天就到這裏吧。”勉強說完這句話,戰以擇的臉色已是慘白,他的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別的臣子陸陸續續的離開狐尊殿,只有四個近衛還守在王座旁,他們離得近,瞧出戰以擇的臉色不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很不樂觀,都是心中沉重,一時間四周布滿了低氣壓。
戰以擇溫和一笑,蒼白的臉上一雙彎彎的桃花眼裏滿是平和,“一個個哭喪着臉做什麽,生死輪回本就是天道,沒什麽好難過的。”
戰酒仙忍不住勸道:“尊上還請保重身體,狐族真的不能沒有您。”
戰以擇搖搖頭道:“狐族的新一代總要成長起來的,他們必須獨立。”
他看了看幾人的神色,溫和道:“都回去吧,做好該做的事情,把狐族給朕守好,即墨巫留下。”
幾人見戰以擇神色平和,語氣卻不容置疑,當下便不再說什麽,各懷心思的退下了,只有即墨巫安靜的站在原地,黑袍下的臉不知是什麽表情。
“把帽子摘了。”戰以擇突然淡淡地道。
即墨巫微微錯愕,然後立刻伸手,把帽子扯了下來,露出那張常年隐于黑袍下的臉。
他柔順的黑發全部披散,臉色是那種不健康的慘白,趁着他略帶陰郁的神情,一張俊秀的臉生生多了些詭異的味道。
只是他那雙烏黑的眼睛卻有些忐忑的看着戰以擇,看的戰以擇忍不住笑,墨墨是他從小養大的,他自然不覺詭異,反而覺得自家孩子出落的清秀俊美至極。
他伸手撫了撫即墨巫柔順的頭發,問道:“你什麽時候能恢複巫力,好推算一下狐族未來的走向。”
尊上說着狐族要成長,要獨立,可到底是放不下的,尊上的身體本就消耗過大,再如此操勞……即墨巫心情低落,卻還是回道:“屬下後天才能恢複巫力,蔔算狐族未來。”
“後天啊……”戰以擇沉吟道,見即墨巫心情低落,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眉眼彎彎的問道:“朕無所不知的即墨先生,你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嗎?”
即墨巫搜索腦中龐大的知識庫,不斷回憶,卻還是不知道明天的特殊,七月初七,那是什麽日子?
戰以擇見他茫然的看向自己,笑道:“是七夕啊,情人節。”
即墨巫雖然還是不知道七夕這個節日,“情人”二字卻是聽懂了的,他眸中似有微光閃過,雙眼一眨不眨的看向戰以擇,“那您要在後宮擺宴嗎?”他問道。
戰以擇搖頭,“大事小事都擺宴,真是無聊透了,明天……墨墨陪朕過吧。”
即墨巫渾身一震,巨大的驚喜砸到頭上,讓他只覺得不真實,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戰以擇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閃過什麽,“驚訝”道:“你不願?”
“不,怎麽會,主人我願意,屬下當然願意……”即墨巫一聽戰以擇這樣問,立刻急了,語無倫次的解釋了起來,眼中的喜悅卻越來越多,漸漸的眼眶竟也有些濕潤。
戰以擇看他高興的樣子,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那雙明亮的桃花眼通透至極,“墨墨,朕知道你每次蔔算都要付出代價,你總是不說要什麽、不說自己疼不疼,但朕卻是心疼你的。”
即墨巫的眼睛更紅了,尊上全都知道,他沉默而心甘情願的付出,他藏在心底、從不敢奢望的心思,尊上他全都懂得。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白皙俊秀,好看至極,顫顫巍巍的抓住了戰以擇的衣袍,仿佛用盡了他全部主動的勇氣。
戰以擇溫和一笑,把人抱過,一個不含任何雜質的吻溫柔的落在他的額頭上,“墨墨,朕時間不多了,你陪着朕。”
即墨巫的嘴角微微翹起,低聲道:“是,無論您在哪,我都陪着您。”也無論生死。
那天七夕大概是即墨巫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他還不知道狐族的命運有多坎坷,也不知道後面的一切會有多殘酷……他只知道,那是直到現在,還能支撐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過去,也是他再也得不到的溫暖和歸屬,名為“戰以擇。”
主人,我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