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用全部等待
狐族與兔族的戰場後方,戰酒仙渾身是血,眼神有着幾分兇惡,他焦急地沖入一處營帳,人未到,聲先至,“鬼年你瘋了嗎?”
營帳內,鬼年坐在主位上,他面無表情,神色平淡,只是拿着自己的罪喋匕,專注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跡。
聽到戰酒仙的聲音,他擡起頭,“何事?”聲調冷漠。
戰酒仙看着他平靜的樣子,只覺得氣血都在往頭上湧,“那是五千妖族啊,五千!甚至還有投降的,你就不聞不問,全殺了?”
鬼年擡眸看他,語氣帶着些許疑惑,聲音卻很冰冷,“那是敵人,不該死嗎?”
戰酒仙只覺得更氣了,可是理智告訴他要冷靜,他深呼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他眼中的疑惑要比鬼年更多,“你不是這樣的,狐族鬼君,雖手段幹脆、行蹤詭異,卻很講道義,你歷來主張三不殺,降者不殺,立誓者不殺,臣服者不殺,可是現在為什麽這麽做?”
鬼年的眼中閃過一絲血光,“戰将軍管好自己的戰場就好。”語氣依舊平靜,絲毫不為所動。
戰酒仙的眼中有一絲失望和受傷,“小年,你……”他看着鬼年眼中的血光,突然愣住了,“小年,你的魔性,轉世之後,也沒消去嗎?”
鬼年不再說話,他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擡頭看着戰酒仙時,眼中全是殺意。
戰酒仙欺身上前,運功抵在鬼年的後背,“小年,醒醒。”他低聲道,鬼年卻一把揮開了他的手,“我不想醒。”
戰酒仙皺眉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鬼年冷笑了一聲,“本君清楚。”
“鬼年,你不清楚,尊上看到你這樣子會很失望的。”戰酒仙好言相勸。
鬼年看着他,神色沒有半分動搖,“不會,之前的樣子,尊上才會失望。”
戰酒仙深深地看着他,“你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不是你殺了所有人,尊上就可以平安無事,小年,你再這樣任由魔性影響、毫不壓制,就會走火入魔,失去本心的。”
“殺了所有人,尊上就可以平安歸來。”他低聲喃喃道,他的眼神是那樣堅定,似乎對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就像堅持着一個執念,一個可以讓他看到希望的執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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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有些入魔的樣子,戰酒仙就忍不住想到了千百年前的事情,也是鬼年被喚醒魔性的原因。
那時鬼年剛剛追随尊上不久,他看着很冷漠,詭異的匕首,幽冥一般的武功,不近人情,可是他卻知道,他很善良,是那種真正的善良。
他不喜歡一個人的黑暗,哪怕他從小就生活在黑暗中;他不喜歡殺戮,哪怕他的天賦能力就來自九幽的無數冤魂;他不喜歡無休止的戰争,哪怕,他就生在一個沒有安寧的亂世。
他厭惡幽冥鬼蝶的蛻變,為什麽需要一萬只同族人的獻祭,這就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讓每一只幽冥鬼蝶都背負着無數的鮮血,可是老天好像就是喜歡開玩笑,他沒有接受一萬只雪蝶的獻祭,卻不得不接受自己父親的獻祭。
一只幽冥鬼蝶的獻祭,要比直接吸收一萬只族人的力量更強,讓他永世都是幽冥鬼蝶的靈魂,也讓他永遠背負着這份沉重。
可是他從來不說,他也不覺得委屈,戰酒仙知道為什麽,他看尊上的眼神,就像在看他那灰暗人生裏唯一的一道光一樣,有些人,值得讓你把不喜歡的事情做上千遍萬遍,戰以擇之于鬼年,就是這樣的存在。
可是人總會大意,總會犯錯,有一次鬼年去刺殺敵軍中的将領,他殺死那人後,躲在那人屍體附近打算把他的同夥一網打盡。
可他沒想到等來了一家三口的尋找,那對夫婦抱着一個三歲的幼童,跪在屍體前痛哭不止,當他看到那個小男孩哭喊着要哥哥醒來,當他看到那婦人抱着孩子哄道“有媽媽在……”,當他看到那個高大的中年男人眼眶都紅了時,他突然一步也動不了了。
父母常年在外,他一個人被關在幽暗的卧房中,他不知道什麽是擁抱,什麽是家,可這不代表他不渴望,不羨慕,他知道,他下不了手了,所以他走了。
是的,他走了,他想反正那三人天賦平平,反正他們不知那人是何人所殺,放他們一條生路自是沒有什麽影響。
可他沒有想到,兩族本就在交戰,所以這筆賬當然要算到狐族身上,不知道是誰殺的也沒關系,狐族的事情,理應要算到狐祖頭上。
所以那個孩童修煉了禁術打算刺殺戰以擇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當那人的劍刺入戰以擇腹部時,他看着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只覺得大腦中轟鳴不止。
那個人死了,同歸于盡的死法,可尊上也倒下了,他跪在昏迷的戰以擇床前,跪了一個月,不吃飯不說話,誰也不理。
後來戰以擇醒了,面對他的請罪戰以擇很平淡,“你自己去刑堂領罰吧,朕懶得打你。”
可就是這樣一句話,一下子讓鬼年崩潰了,若是戰以擇親自動手,無論多疼他都甘之如饴,他覺得自己有錯,他希望能贖罪,可是尊上淡漠的态度,一副要放棄他的樣子,直接擴大了他內心的不安和恐慌。
他去刑堂領了懲罰,卻覺得內心的負罪感沒有分毫減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只覺得尊上對他越來越忽視,越來越冷漠,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抛棄,夢見尊上要和他解除契約,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他越來越憔悴,戰酒仙關心他時,他也只是勉強說一聲“無事。”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就像破了一個洞一樣,嗖嗖的冷風往裏面刮,把那個洞越扯越大。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上戰場,當他的罪喋匕劃過一個人的脖頸、當那人的鮮血噴了他一身時,他看着那人沒了光亮的眼,感受着冤魂的戾氣,突然就覺得自己體內有什麽東西被喚醒了。
幽冥,幽冥……幽冥鬼蝶的力量,本就來自九幽地府的無數冤魂,本就承載着無與倫比的戾氣。
那天他突然有了一種感覺,似乎殺了這些人,尊上的身體就能好,殺了這些人,就再不會有人傷害到尊上,殺,殺,殺……鬼年從來沒覺得,殺戮是一件讓他如此快樂和安心的事情。
那被善良壓抑住的、身體裏屬于幽冥鬼蝶的魔性,終于被喚醒。
當戰酒仙等人發現他不對勁時,鬼年已經殺紅了眼,那雙冷漠的眼中再沒有曾經的堅持和幹淨,只剩下瘋狂和殘忍,滿滿的都是對殺戮的渴望。
當他被帶到戰以擇面前時,眼中還有着無法消散的嗜血。
戰以擇平靜的看着他,“小年,你怎麽了?”
鬼年不說話,戰以擇輕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小年,你再入魔就會失去本心的,你連朕也想殺嗎?”
鬼年渾身顫了一下,“不會。”他只是想殺掉那些威脅尊上的人。
戰以擇見他這樣,桃花眼彎了彎,“小年,人都會犯錯,但要有自己承擔的覺悟。”
鬼年擡頭,怔怔的看着他,“不是善良的錯,是你的錯,你沒有善良的能力,你不夠強大,你不夠謹慎,你不夠有手段。”戰以擇毫不留情的說道。
“朕給你時間,是希望你自己反省,而不是讓你入魔。”戰以擇的語氣有些失望。
“尊上……”鬼年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
他抿了抿唇,似是掙紮了一下,“我不會,您教我。”他目光哀求的看向戰以擇,就像看着心中最後的淨土。
戰以擇看着他眼中明明滅滅的魔性,看着他眼中對自己不變的孺慕,一把把他拉起來,手一翻,罪金杖現。
他彎着桃花眼,笑的溫和,輕聲講述道:“罪金神木罪金杖,小年可聽說過?”
鬼年被他拉着,只覺得那大手穩穩地握住自己冰涼的手,溫暖至極,“嗯。”
“你的武器叫罪喋匕,我們是不是很像?”戰以擇的聲音很柔和。
“嗯”鬼年聲音中的冰冷越來越少。
“自古以來,被罪金神木認可的人,都是大奸大惡之人,六親不認,天理不容,你知道朕為什麽依舊清醒嗎?”戰以擇問道。
鬼年疑惑的看向他,似有所感。
“因為信仰,所以心有守護,靈臺得一絲清明,則不會淪為罪惡和力量的傀儡。”戰以擇看着他緩緩說道。
“罪喋匕也是如此,它是神器,能勾連罪惡怨氣,與你幽冥鬼蝶族的力量來源相輔相成,朕當初讓你用它,是希望你能駕馭你身上的力量。”戰以擇看着他,語氣有些感嘆,望着這樣的眼神,鬼年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自己,辜負了尊上的希望。
“殘忍也好,善良也罷,都要遵從本心。只要清醒,即便是魔性也可以利用,小年,你若心有信仰,就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永遠不要迷失。”戰以擇一字一句說道。
“尊上,我……”看着戰以擇鼓勵的目光,他抿了抿唇,“我有信仰。”他直視着戰以擇,目光如同虔誠的信徒。
戰以擇笑了,“那麽,只要不會傷害到你的信仰,善良或是殘忍,又有什麽關系呢?”
是啊,善良或者殘忍,只要有能力駕馭,只要能為尊上保駕護航,選擇哪一樣又有什麽關系呢?自己何必偏執于殺盡所有。
可是,“尊上,您喜歡哪一樣?”鬼年突然問道,他想知道。
戰以擇笑眯眯的看向他,“這二者對朕來說沒有區別,朕只希望你不要用偏執去逃避。”
他頓了頓,繼續道:“亂世很少有人選擇善良,很少去信任,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無奈,他們沒有能力一邊選擇自己喜歡的,一邊守護住自己想要的。”
他突然看向身旁一直在安靜傾聽的三人,目光幽暗深沉,“朕希望你們能成為有能力守護自己選擇、守護自己本心的人。”
四人看着戰以擇的眼神,神色各不相同,互相對視了一眼,頓了幾秒,“是,尊上。”突然異口同聲道。
……
此時此刻,鬼年看着戰酒仙眼中的追憶,知道他想起了什麽,他突然輕聲道:“酒仙,若是信仰破滅,活着都沒了意義,我還要本心何用?”
戰酒仙渾身一震,是啊,若尊上真的……真的有什麽不測,還要那些東西有什麽用,他看着鬼年眼中幾乎破碎的希望,苦澀一笑,“所以,我們更要把一切做到最好,只有這樣,尊上才會回來,尊上回來,也才不會失望。”
戰酒仙說是這麽說,可他心裏的恐慌卻一點也不比鬼年少,不然今天他也不會如此沖動易怒,一天又一天的等待,卻沒有半點消息,尊上,您到底在哪,您快回來好不好,我們真的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