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8章
大約是多活了一世的關系,在感情上錢向東會想很多,甚至因為上輩子的磨砺,想的要比一般人都要多很多。
越在乎越是如此,總忍不住為對方考慮更多。
就比如他的性格從來都是敢想敢幹,勇往直向,無論遇到什麽都不畏懼。
可是面對路莳,他卻裹足不前,不由把對方方方面面的人生都考慮到了,甚至是更久遠的未來。
錢向東會想,路莳年紀這麽小,他真的懂什麽是感情嗎?他在這裏孤單寂寞,把自己當成了兄長依賴,這個時候自己提出對他的感情,算不算在感情上的持強淩弱?是不是一種變相的引誘?這會不會導致路莳性向的改變?
很多年後,路莳成熟了,會不會恨這一刻表白将他帶上彎路的自己?自己是否又承受得住愛人的怨怼?
還有這個年代将同性戀妖魔化,若是路莳接受他,二人不能公開,大半輩子都要躲躲藏藏,這對路莳可公平?
明明也許他不表白,路莳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他可以找個女孩子,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過一輩子。
還有一點,也是後世同性戀人都很難克服的最現實問題,也是很多情侶最終走向分手的問題,那就是做父親的權利。
對自己孩子的熱愛同樣是刻在人類的骨血中的,許多同性戀人最後因為孩子的問題分道揚镳,但凡雙性戀,大多最後回歸家庭。甚至還有同性戀為了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去騙婚。
那麽路莳到了那個年紀會不會後悔,他會不會怨恨這一刻表白的自己。畢竟如果他不表白,路莳就不用思考,壓根就不用了解世界還有同性戀這個群體,也不會走上這條路,可以走另一條更輕松的路。
錢向東形單影只的向前走着,心中想的都是這些揪心的現實。
路莳轉頭,只看到錢向東一個冷漠的背影,可是錢向東剛剛的話給了他無限的勇氣,讓他明白雖然不知為何錢向東今日對他格外冷淡,但是那并不是他真的想給自己看的一面。
只要四哥肯給他一分顏色,他就可以不顧一切。
路莳蹬蹬沖上去,從後面一把抱住錢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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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你今天是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還有我做錯了什麽?”路莳委屈的問。
這一刻天地突然安靜,只餘下一個他,那個抱着自己的路莳。
突然間錢向東就什麽都不想顧忌了,那些個在心中千思百轉的念頭他都不想再顧忌了。
這是他兩輩子唯一喜歡上的人,他終究不甘心自己這兩輩子的唯一一段感情就這麽悄然的無疾而終。
錢向東轉過身,雙手緊緊抓着路莳的兩條胳膊,牢牢盯着路莳的眼睛。
“路莳,你知道我從前為什麽幫金桂枝幹活嗎?”
路莳雖然不明白錢向東為什麽會突然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這麽一句,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嚴肅,路莳還是老老實實答道:“知道,因為你喜歡她。”
這麽說些,路莳心口突然多了點從前從沒有過的煩悶。
“那好,那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麽又要幫你幹活嗎?”錢向東到底不忍心逼迫路莳,他終究選擇了這種委婉的問話,如此路莳便進可攻退可守。
他願意就回答他,不願意可以裝着糊塗搪塞過去。那麽錢向東願意埋葬他這兩輩子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愛情。從此以後,他只做路莳的兄長,單純的兄弟,心中只記得他那日不顧生死救他的救命之恩,除此再無其他,絕不糾纏。
路莳呆住了,眼前的迷霧撥開了。
是呀,錢向東從前肯幫金桂枝幹活,那是因為喜歡她。那麽他為什麽樂意幫自己幹活?僅僅只是因為他們是好朋友,這未免太過好笑。
他和窦維晟也是好朋友,而且窦維晟因他年紀小,從他下鄉到知青點後就一直對他照顧有佳。卻也不會幫他幹活,農活那麽累,誰又願意幹呢。
若勉強說是因為救命之恩,可他沒救錢向東之前,錢向東就已經幫他幹活了。
路莳舔了舔嘴唇,手心裏全是汗,他說:“我,我知道”
那一刻仿佛有什麽在二人耳邊炸開,世界這一瞬靜默,時間停止流逝,茫茫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那麽你願意留下來嗎,放棄這次返城的機會留下來。”錢向東聽到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路莳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那你給我幹活,給我買好吃的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路莳竟然還在惦記這個,錢向東哭笑不得。
“買。”他堅定道。
路莳擡起頭忽然笑了,“那我就不回去了。”
錢向東聽見自己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血液直湧上大腦,天旋地轉。
“四哥,我不走了,這錢還給你吧。”
“你收着。”路莳已經為他犧牲到這個地步,他總要同樣為他留出可後悔的退路。少年人的感情沖動而熱烈,他要允許他冷靜下來反悔了,那時他可以拿着這個錢,再去想其他辦法。
路莳道:“可這錢是你借來的?”
“不是,是我投機……”
“噓。”路莳把食指抵在嘴邊不讓錢向東繼續說下去了。
二人默契的坐在路邊,靜靜看着夜空中群星閃爍。
錢向東似想要再次确認般問道:“路莳,你真的懂我的意思嗎?”
路莳轉頭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親在錢向東臉上,然後跳着跑遠,回頭沖他做個鬼臉,“不就這個意思嗎?”
錢向東坐在草地上傻笑,好像地主家的傻兒子。路莳也笑,笑的那麽好看,讓錢向東記了一輩子。
“這麽晚了,我送你回知青點。”
“嗯。”
錢向東從沒覺得去知青點的這段路這麽短過,短的仿佛沒等走就已經走到頭了。
“回去好好睡覺,不要多想,明天我給你帶好吃的。”
“嗯。”路莳笑眯眯的點頭。
“進去吧。”錢向東想要摸摸路莳的臉,不過他忍住了,現在他和路莳的關系不一樣了,更應該避嫌,這大概就是所謂做賊心虛。
路莳蹬蹬跑進知青點站在門口沖錢向東揮了揮手,錢向東這才離開。他做夢一樣,不敢相信路莳竟然真的同意了,以至于之後一段日子總是精神恍惚,搞得公社裏人盡皆知,錢向東因為丢了一疊圖紙而精神恍惚了。
最後工農兵大學名額出來了,是知青點裏的一位男知青,乍聽見這個消息,除了當事人本人,知青點其他知青一片愁雲慘淡,不少女知青都哭了,就連知青點裏那位四十多歲的男知青沈加倫都在抹眼淚。
“我這輩子是不是都回不去了?”沈加倫的眼睛中充滿了哀傷,“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堅持什麽,我都這個年紀了,我聽到大隊裏許多人背後管我叫老光棍,可是我就是不想在這裏結婚,然後紮根在這裏,我想回城,回我的家,看看我爸媽。”
路莳鼻頭發酸,他道:“能回去的,你一定能回去的。”
沈加倫苦笑,“怎麽回去?”
路莳咬了咬嘴唇,并沒有把錢向東告訴他考大學的事情告訴沈加倫,而是道:“總有機會的,就好比四哥,你看之前全大隊的人都不相信他能考上技術員,可是他努力學習,最後還是考上了。”
“再有我,大家都說我又懶又饞,可是我認真看書,最後也考上了拖拉機手。都說老天不負有準備的人,我相信只要我們努力學習,時刻準備着,說不準哪天就有什麽好機會砸在我們頭上了。別到時候機會來了,卻因為知識不夠而錯過了,那才是最可惜的。”
沈加倫看着路莳,“路莳,我發現你這樣也挺好,沒心沒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想着怎麽能偷懶少幹點活,其他的都不用想,也很快樂。”
路莳佯怒,“我好心安慰你,你還埋汰我。”
“不敢,不敢。”沈加倫笑着回道,壓抑的氣氛沖淡了不少。
錢向東知道消息後怕路莳心裏不舒服,請了假在家陪他,路莳借機說心情不好,想吃國營大飯店的紅燒肉,錢向東就去大隊長家裏借自行車載着路莳去鎮上。
鄉間的小道沒什麽人,路莳就坐在後座上唱歌,他的歌聲很嘹亮,可以聲傳千裏,就是不怎麽好聽,有點像是在鬧牙疼。
“你才在鬧牙疼。”路莳哼了聲,“我生氣了,沒有一只燒雞哄不好的那種。”
“那一會兒再給你多點一只燒雞。”
路莳饞得咽口水,但還是矜持道:“那好吧,原諒你了。”
二人正笑鬧着,一擡頭看見前面竟然停着一輛小轎車。
“呀,轎車!”路莳驚嘆,竟是從後座上站了起來。
“快坐下,別摔着。”錢向東唬得忙道。
“才不會,四哥你快點騎過去,我想看小轎車。”
錢向東哪裏敢快騎,這祖宗可還在後車座站着呢。
“車怎麽樣了,哪裏出現了問題?”趙興國問。
司機擦着汗,急得襯衫都濕透了,“我,我再檢查下。”
一旁站着一位神色肅穆,年紀三十大多的女人,她道:“你讓開,我看看。”
趙興國道:“讓秋顏看看,她就是搞這行的,她懂。”
司機趕緊給周秋顏讓道,周秋顏也不嫌髒,接過手套戴上,頭就鑽進敞開的前車蓋裏檢查。
搗鼓了半晌後,她擡起頭臉色難看的搖頭,“不行,油泵、油路、油濾、火花塞、噴油嘴我都檢查過了,沒問題。就連發動機我都看過了,不是積碳過多的問題。”
這下趙興國也跟着着急起來,“這可怎麽辦,咱們本就找不到路,車這時候還壞了。”
“唉,前邊過來兩個老鄉,咱們可以問問他們。”司機眼尖,一眼就看到前方騎車過來的錢向東。
“老鄉,兩位老鄉……”司機大聲喊着,揮動雙手。
錢向東蝸牛一樣騎到跟前停下,路莳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充滿好奇的看着停在路邊的小轎車,就像是小貓好奇的看着沒見過的新奇玩具。
“怎麽了?”錢向東心中想着,他的路莳真可愛啊。
“老鄉,我們迷路了,去公社該怎麽走?”趙興國客氣的問道。
“哦,你直走,看到前面,第三條土路下去再往前面走一段,然後再……”
司機都被錢向東說懵了,“你慢點,慢點……”
趙興國道:“老鄉,你要是沒事,可不可以送我們去一趟,我們是市裏的,臨時過來,車還壞半路上了,真不熟悉這邊的路況。”
錢向東這才從自行車上下來,“車壞了,不如我給你看看吧,我是青城公社的技術員。”
“你怕是修不好,我們周總工……”
趙興國打斷司機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趙興國對司機使個眼色,人家看都沒看,就說人家修不好,這不成了瞧不起人嘛。
趙興國知道搞技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傲骨,這一個弄不好倔脾氣上來,人家老鄉還怎麽肯幫忙載他們去公社,這麽遠的路,他們又不熟悉路況,等找到了,腿都走斷了。
還不如讓老鄉自己看看,修不好他自然就不修了,到時候估計也不好意思再推脫了。
總算見到後世熟悉的汽車了,錢向東還真有點那麽親切之感。
他先是檢查了汽車願意常出現毛病的那幾個地方,也無非就是之前周秋顏檢查的那幾處。
本來周秋顏并不看好錢向東,她自己就是市裏搞機械研究的,她都沒找出問題所在,錢向東這個興許連汽車都沒接觸過的技術員能修好?她站在旁邊看着,只不過是為了他不把汽車反倒修壞。
結果見錢向東上來就直奔汽車最愛出現毛病的幾個地方查看,這才知道這人是真懂,不禁正色道:“這些地方我都檢查過了,沒毛病。”
錢向東點頭,原來也是個懂行的,他問:“汽缸檢查了嗎,有沒有洩露?”
周秋顏道:“檢查了,沒洩露。”
錢向東又問道:“那時間鏈可看了,有沒有斷裂?”
“看了,沒斷裂。”
錢向東和周秋顏一問一答都把旁邊的趙興國和司機給看傻了。
啥,這年輕小夥子真懂。路莳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昂着頭,驕傲道:“我四哥可厲害了,他什麽都會修,公社的人都得排着隊求他幫忙,我四哥都是看面子給他們修的。”
趙興國和司機倒不覺這矜傲的小少年不禮貌,反而覺得他這個吹哥的樣子,分明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崇拜自家哥哥呢。
兩人對視眼,都憋着笑。
錢向東又問道:“噴油嘴你可看了?”
“看了,沒發現問題。”
“我再看看。”噴油嘴故障,則是比較專業的問題了,他需要親自檢查。
半個小時後,錢向東擡起頭,路莳馬上遞上毛巾,錢向東笑着接過擦了擦頭上的汗,“你上車看看吧,應該能啓動了。”
“啊?”司機愣了。
趙興國忙捅了捅司機,“你快去上去試試,愣着幹什麽。”
司機趕緊上車發動汽車,竟然還真就發動成功了。
司機咧着嘴樂,“廠長,廠長,真神了,車子啓動了。”
“神什麽,是這位老鄉技術好,給修好了。”趙興國喝道。
“對,對,看我這笨嘴拙舌不會說話,老鄉你別見怪。”
“沒事。”
周秋顏深深看了錢向東眼,問道:“你是青城公社的技術員嗎?”
“是的。”錢向東點頭。
周秋顏沒再說什麽,點點頭,上車了,“謝謝你,有機會再見。”
“等等。”錢向東拿出鉛筆在一張稿紙上三兩下勾勒出一張簡單的地圖,“這是路線草圖,你們按照這上面的标示走。”
周秋顏再次道謝。
車上,趙興國從後車鏡看着遠去的二人背影感嘆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青城公社竟然這樣人才輩出,搞得我都迫不及待想見見那位圖紙的設計者了。”
提到這個周秋顏這個科研控就眼睛都發亮,“我也是,那圖紙的設計很棒,我覺得我們按照那份圖紙去制作內燃機,一定能成功。”
公社書記萬萬沒想到今天公社會迎來這麽兩位大神,市裏拖拉機廠的趙興國廠長和負責內燃機的研究員負責周秋顏兩位同志會突然到訪。
“您二位來怎麽不事先說一聲,我好派人去接你們。我們鄉下這路不比市裏規劃好,都是羊腸小道不好找。”書記觍着肚子哈哈笑道。
“我們也是臨時起意,都是因為周研究員收到一封你們公社同志的投稿,看了之後不禁拍手叫絕,同時遇到許多不明白的地方,特意過來請教。”趙興國更客氣。
書記怔了下,“投稿,什麽投稿?”
趙興國笑道:“是你們公社的張濤同志,他前幾天往我們市拖廠寄了一份內燃機新型號圖紙,周研究員看後,覺得他的想法十分可行,設計非常完美,很有可能研制成功。這不特意過來請教。”
“沒想到這位張濤還是個這麽低調的人,這樣的大事竟然連你這樣的老領導都瞞着。”
書記一臉懵逼,不過還是對旁邊的人道:“去,趕緊把張濤主任叫過來。”
趙興國道:“原來張濤同志竟然是一位主任,怪不得,書記,咱們公社可真是人才濟濟。來時的路上還有你們單位一位技術員小同志幫我們修理好了汽車的問題。”
書記一下就知道是誰了,“您說的應該是錢向東了,他也是一位很好的同志,努力上進,就是……就是有點技術人的癡勁。”
趙興國笑道:“有癡勁好,咱們搞研究的,沒點癡勁哪能成功。”
可也癡勁過頭了,自己随便畫點東西就真當自己能研究出內燃機了,結果還為了圖紙丢了,恍惚半月。
只不過這些書記不好多說給外人聽,就哈哈笑了兩聲敷衍過去了。
“主任,您找我。”張濤不明所以進來,剛才找他過來的那個小姑娘情緒太激動,說了半天他也沒聽明白她說的什麽。
張濤趕緊起身給他介紹,“這是咱們市拖廠的趙廠長和周研究員,今天過來就是為了你寄到市裏的那份圖紙。經過趙廠長和周研究員詳細的推演,覺得你那份圖紙非常完善,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就是有好多地方不明白,這不特意過來找你請教。”
書記拍着張濤的肩膀,半天玩笑道:“老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麽大的事也不跟我這個老領導說一聲,瞞得我好苦啊。”
張濤卻登時汗如雨下,心底發慌,襲上一股不詳之感。
周秋顏卻是一刻也等不了,“書記,你這裏有空的辦公室嗎,我想和這位張主任單獨談談。我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請教他,圖紙我都帶來了。”
張濤的汗流得更厲害了。
“有的,有的。”書記忙給找了個空的辦公室,叮囑道:“老張,你可不能藏私,有什麽想法都跟周研究員好好溝通。”
張濤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辦公室外面議論紛紛,“真看不出來,張濤主任竟是真人不露相。”
陳琛道:“這才是有真本事的,從不自吹自擂,鬧得人盡皆知。哪裏像那個錢向東畫了一堆不知所謂的圖紙就搞得像是什麽一樣,你看張主任不聲不響的,跟沒那麽回事似的,結果人家市裏的專家都來專門請教。”
有人嘆息,“也不知道錢向東知道了會不會後悔,他那麽癡迷內燃機制作,結果他的頂頭上司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肯定後悔,腸子都得悔青了。要是他不跟張主任鬧翻,以他的癡迷勁,當初張主任研究的時候能不帶他,說不定還能鬧個實習的署名,也讓人高看一眼。”
陳琛解氣道:“要不怎麽說吃虧是福,這人就不能太較真,合該圓滑,不得罪人。這不,說不定哪天就用到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愛情觀
錢向東,“愛是隐忍而克制的,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折斷對方的翅膀。”
路莳,“什麽翅膀,雞翅膀,味道也還行吧,就是肉太少。什麽,你問我愛情觀。那好吧,我的肉可以分給你吃。但是活得你幹,幹幾分活,你愛我就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