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奂伊——”打斷她的話,鄰安旬急切地要把許多明朗鮮活的觀念塞進她的腦海裏,“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你還有母親,還有弟弟——還有我啊……”
“對啊,我還有你們。還有,你們……”蘇奂伊将側臉埋進他的胸懷,不當心溢出口的嘆息裏有着太多太多的自責,“可是當時的我怎麽那麽偏激?覺得父親一離開,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了……根本想不到還有母親,還有微微……”她搖搖頭,語氣喃喃,“所以當母親在樓頂找到我時,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他們了……”
聽她這樣說,鄰安旬也微微松了口氣,“是什麽話?”
“她說——”蘇奂伊的臉上綻放出柔媚無比的笑容,“如果你見到言則,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但是也請他放心,我會用餘下的生命照顧好他的兒子,因為我像愛他一樣愛着他的兒女們。”
分毫不差的字眼,因為一旦記住了,便是畢生都不會忘卻的啊……
鄰安旬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驟然一縮,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将她抱緊,“奂伊,我們結婚吧。”察覺到她的身體猛地一顫,他又好溫柔地笑起來,“結了婚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會像愛你一樣愛着你的母親,你的弟弟,好不好?”
喜與悲的轉換往往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意外發生在那個下午,初冬的陽光暖融融地曬遍了整個院子。鄰安旬還在房裏午睡,蘇奂伊捧着溫熱的玫瑰花茶獨自坐在藤架下的秋千上,安享着最後一個住在鄉下的午後。
付雲阡走到她身後,藏了太久的心事也終于有機會和女兒開口:“奂伊,你和安旬的事,已經告訴微微了吧?”她柔聲問。
蘇奂伊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而後輕笑着開口:“原來媽也知道微微的事啊,我還以為自己隐瞞得很好呢。”輕描淡寫的語氣,只因不願将這禁忌的事說得多聲辭激烈——這樣的事,對于任何知情的一方,都只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苦吧……
“我見過那張畫。”付雲阡淡淡一笑,卻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前年微微去法國參加業餘服裝設計大賽,他設計的那款衣服後來穿在一位男模身上還引起過轟動,是不是那時候就——”
蘇奂伊淡淡地點了點頭,有些逃避般地垂下眼簾。
付雲阡嘆了口氣,心疼地将女兒摟進懷裏,“奂伊,你和微微都是我的孩子,我也從來沒有偏愛過任何一方。即便是你們為了同一件東西發生争執,我也不會去評論誰對誰錯。但這一次——是不是太難為你了?”她憐愛地撫着女兒的發,“我知道你是因為微微才去接近安旬,是為了讓微微徹底死心……可如果你不是真心愛着安旬,也不必——”
“媽,我愛安旬,也會和安旬結婚。”蘇奂伊急切地打斷了母親的話,“而微微也必須要結婚。所以父親的遺囑一定會生效!別墅是只屬于我們三個人的,誰都不可以将它搶走!”素來輕言輕語的她頭一次說出那樣激烈的句子,“何況——如果微微真不結婚,或許哪一天別墅被誰‘名正言順’地占為己有了也說不定。那些人,可都觊觎那幢別墅很久了啊……”
蘇奂伊将手中的玫瑰花茶放下,不等母親開口便轉身回抱住她,“媽,你現在不要顧慮那麽多了好不好?爸留下那個遺囑一定是有理由的……”她柔聲在母親懷裏呢喃,“我知道,媽太心軟,而微微就是遺傳了媽的性子。但爸卻是最果斷的,所以他會拿這個遺囑給微微壓力——只有當微微結婚的那天,別墅才正式歸于媽的名下……”
說到這兒,蘇奂伊的聲音又低啞下來:“而我,其實是遺傳了爸的性子——媽,其實我并不心軟,真的,一點都不——我從來就沒有覺得微微的做法是對的。他太偏執,太胡鬧,竟然可以為了自己而忘記了本應該由母親好好珍藏的回憶與幸福……”
“奂伊……”付雲阡的身體顫抖起來。原來這些年女兒竟獨自背負了這麽多,這麽多……這些東西本不該由她來承受啊!她本應該好好地、真心地去愛一個人,而不是為了某個并不單純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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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是不是很自私呢?”蘇奂伊輕輕地抿起唇角,從眼睛裏笑出來的卻是淚水,“媽你還記得嗎?小時候爺爺送給我一個很可愛的瓷娃娃當作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結果微微也喜歡,我就送給他了……但後來我就後悔了,因為微微竟然将它打碎了……”
那一刻,她的眼裏流露出分明的怨意,“我當時真的很氣他,換作是我自己,我一定會加倍愛護它,不讓它受半分傷害的啊……”她擡起手來,緩緩拭去眼角的濕潤,“所以我後來就再也不肯将自己喜歡的東西讓給別人了,因為覺得沒有人會比我更珍惜它……”
“但微微,卻是情願将最心愛的東西讓給你的。”付雲阡輕撫着女兒的後背。
“是啊……”蘇奂伊喃喃地點頭,“所以我早就有數,換成是安旬愛上其他任何人,微微都不會輕易放棄的。但如果,安旬選擇的是我,微微就一定會主動退出。我——”
她忽然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見鄰安旬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靜靜地望着她。頭頂的太陽照得好刺眼,縱橫交錯的斑斑駁駁全部落到他身上,模糊了他所有的表情……
完好的瓷器一旦有了裂紋,哪怕是極細的一條,便再不會是原先的完美無瑕。愛情,是否也是這樣脆弱的東西?
那天早上,蘇奂伊和鄰安旬頭一次有了争執,而其中的原因簡直微不足道——魚缸裏的金魚無故死了一條,蘇奂伊便随口問了一句:“安旬,你買的海洋寶寶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原本是無心玩笑的口吻,不料卻被敏感的男人當成了真,“那就拿出來丢掉好了。”鄰安旬淡淡說完就真要去魚缸裏取出那些海洋寶寶。
“安旬——”蘇奂伊趕緊走到魚缸前面攔住了他,驚訝于他過激的反應,“你這是幹什麽?我開玩笑的。”
鄰安旬下意識地避開她直視的眼神,“反正只是幾塊錢的東西,丢掉也無所謂吧。”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相比之下,你家的金魚可要金貴多了。”
蘇奂伊的身體微微一顫,原本拉着他的手也不大自然地松了開來,“安旬,不要這樣說好不好……”她妥協地軟下口氣,或許更是忘了該怎樣對他生氣了,“安旬,只要是你買的東西,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我也從來沒有嫌過……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那最後一句話,太自然脫口而出的句子,卻令鄰安旬的眼神驟然變冷,“奂伊,你明知道我很相信你——”唇角還沾着笑意,說出的話卻像是最柔軟的刺,“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毫無保留地相信……即便——”那是假的。他努力咬住了最後的字眼。
“安旬……”蘇奂伊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直至後背靠上了冰冷的魚缸,玻璃的溫度浸透了皮膚一直涼到了骨子裏,“安旬,既然你都聽到了,為什麽不問?為什麽還要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她顫抖着肩膀,想要大聲朝他嘶喊讓他聽見,幹澀的喉嚨卻只能發出蚊蚋般細弱的字眼,“因為你根本就不願意再相信我的話了,是不是?”
“你錯了,奂伊——”鄰安旬沖動地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茶色的雙眸深深凝望着她的,“是因為我不想再懷疑你,更不想再傷害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那樣的自己?”他的眼眶睜得發紅,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是拼盡了力氣從喉嚨眼裏蹦出來的,“奂伊,我不想騙你,我現在已經做不到像以前那樣對你了……我變得像傻子、像瘋子一樣!不斷地懷疑你曾說的每一句話,懷疑你究竟愛不愛我……”搖搖頭,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雖然我總是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愛你,很愛,那就夠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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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蘇奂伊忽然激動地打斷了他,急切地想要挽回最後的羁絆,“不要再說了,安旬……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們以後都不要再養金魚了好不好?我們以後……只養海洋寶寶,好不好?”她的雙手死死抓緊了他,蒼白的唇語無倫次地嗫嚅着,“我們養許多許多的海洋寶寶,把魚缸塞得滿滿的,一推開門就可以看見……好不好……好不好……”
“奂伊……”深吸一口氣,鄰安旬難受地将早已憔悴不堪女人攬進懷裏,“奂伊,我不想離開你。”
是“不想”,便不是“不會”。不敢許下承諾,因為終究還是欺騙不了自己的心啊……當愛缺失了本該毫無保留的信任,彼此間全是懷疑和猜忌,又要如何勉強自己走下去?
但他終究是深愛着她的。所以他一次次地說服自己留下來,繼續愛下去,卻又總是力不從心……這樣矛盾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久久不散,太重的負荷,以至于出現在夢裏面都是這樣詭豔的畫面……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被那個噩夢纏身,也忘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然後連着每晚都會做這樣的夢?夢裏總有那個美麗的少年,張揚着雙臂歇斯底裏地朝他喊:“告訴你鄰安旬!我姐姐只是為了讓我死心才接近你!她根本不愛你!不愛你!不愛不愛不愛……”
赫然睜開眼,鄰安旬已然驚出了一身冷汗。還是淩晨,撲面而來的黑暗肆無忌憚。手心裏冰涼一片,凝固的汗漬像毒蛇一樣齧噬着敏感而纖細的神經。偕同着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再一次披荊肆虐,嚣張得發了瘋抓了狂……
鄰安旬忽然好害怕,本能地伸手開了燈——“啪。”
滿室通亮,照得室內的一切都無所遁形。而枕邊的女人依舊安靜地閉着眼,呼吸勻和。
“奂伊……”鄰安旬緩緩地伸手撫上她的眉眼,沿着輪廓細致地摩挲,仿佛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着她。看着那雙漂亮的孔雀眼,雙眼皮的尾部略微往上翹,以前總想當然地認為那是一種曼妙到輕佻的弧度,原來不說話時竟是這樣的哀傷……
手指貪戀地感受着她皮膚的溫度,因為錯過了便是最後一次了吧。她的膚色總是這樣的蒼白,即使睡覺時眉峰也會輕輕地蹙着,濃密的睫毛垂耷下來,很自然地形成最憂悒的弧度——讓人不自覺地就想愛惜這個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可惜——統統都是用來哄人的假象!
鄰安旬的眼底驀地一澀以及某種不可言狀的恨意也從那雙茶色的眸子裏溢了出來。即便再怎麽憐惜、再怎麽心疼、再怎麽想将她擁入懷裏小心呵護着,他卻再也沒有辦法去相信這張臉!如同心底深處那些笑着堅守的信念,一旦破滅,就再也,無法重新來過……
“奂伊,對不起。”他俯身淺吻她的額,“我需要時間。”
直到清晰的關門聲徹底消失在耳際,蘇奂伊才睜開眼,用力睜大了,一眨不眨地望着懸在窗前悠悠亂晃的卡通熊仔發怔。緩緩地,兩行清淚沿着眼角悄然滑落。先是竭力咬緊了唇抿出的的哽咽聲,終是克制不住心底莫大的悲恸,将臉蒙在被子裏“嘤嘤”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