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而等鄰安旬洗完澡出來時,已經快淩晨了,他輕步走到蘇奂伊的卧室,大大小小的室燈特意為他點得通亮,反而照得房間主人的臉色過于蒼白。蘇奂伊正半躺在床上看書,顯然是在等他。
“奂伊,”鄰安旬走到她床前坐下,再度伸手探上她的額頭,感受到正常的體溫才稍微放了點心,“你怎麽樣了,奂伊?”他柔聲問。
“已經好多了。”蘇奂伊将書放到床頭,緩緩縮進被窩裏,“睡吧。”她聲音困倦。
鄰安旬就要伸手去關燈,忽然被她拉住,“你不是——”她驚訝地望着他。記得他曾說過,因為夜盲症,他從小就對黑暗有着極深的恐懼,而只有在他自己家裏,對着可以毫無保留地交付信任的親人,他才可以放心地關着燈睡覺……
鄰安旬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我為什麽不相信你?”
說罷很自然地伸手關了燈。瞬間的黑暗,然後是幽馥的沐浴露的甜香撲面而來,心跳漏拍的瞬間,鄰安旬已經将她摟進懷裏,貼近的尺度剛剛好,“睡吧。Sweetdreams.”
蘇奂伊的眼眶莫名有些濕潤,因為那一句:我為什麽不相信你?那樣地,理所當然。
“安旬……”她從被窩裏支起身來,伸手覆上他的眼睛,手心的溫度隔着皮膚一直滲透進血液裏,“真的不害怕嗎?”她問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會反悔。
“真的。”鄰安旬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即便眼前一片黑暗,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甚至連她的輪廓都能清楚地摹畫出來。因為她是蘇奂伊,他深愛的女子。
蘇奂伊又捉着他的手覆到自己的臉上,“安旬,看得到我的眼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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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看不到。”鄰安旬使壞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溫柔地撫上她的眼。是那樣一雙美麗的孔雀眼,雙眼皮的尾部微微上翹,曼妙的弧度,“不過摸得到。”
蘇奂伊近一步貼緊了他的臉,聲音幽幽的像在蠱惑:“那……吻我的眼睛好不好?”
鄰安旬忍不住困惑地皺起眉,“你怎麽了,奂伊?”
“你不願意?”蘇奂伊語氣激動,甚至還有一些,驚慌。
“……”這女人根本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鄰安旬有些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而後伸手壓下她的後腦,輕柔地吻上她的眼,“你哭了?”他一訝,唇上鹹鹹的味道,是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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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沒有。”小心地掩飾掉聲音裏的沙啞,蘇奂伊這才安安分分地躺下來。
“那睡吧。”鄰安旬柔聲哄她。再不睡他可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坐懷不亂下去。
可惜懷裏的人只稍稍安分了一會兒,又開始不遺餘力地挑戰起男人的忍耐限度,“安旬,我睡不着,你唱催眠曲給我聽吧。”她柔柔的聲音枕着他的頸窩。
“……”鄰安旬笑得無力,“我不會唱催眠曲。”
“那就搖籃曲。”蘇奂伊不依不饒,“從小聽到大的童謠之類的,這個你總會的吧?”
“……”鄰安旬終于知道原來再理性的女人也有無理取鬧的時候,然而他沒辦法拒絕——或許更是舍不得吧,“我只聽過《外婆橋》,還是小時候聽奶奶唱過的。”
“好啊!那你快唱給我聽。”蘇奂伊繼續得寸進尺。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沒想到鄰安旬還真就這麽唱了起來,只是才唱了幾句就被蘇奂伊急急地封住了嘴——“你真唱啊?”
“很難聽?”揚揚眉,鄰安旬倒有些不大樂意了,“我的嗓音應該不差吧。”
“傻瓜……”蘇奂伊笑得眼淚都在眼窩裏打轉,“我跟你開玩笑的……”
是啊,她只是想找個理由和他鬥嘴,一旦他表現出半點不耐煩,她就一定會知趣地止步,卻沒想到他對她的包容竟然可以到這樣的地步……
她心裏清楚,盡管她表面自信風光,實際卻是一個很無趣的人,會長時間地發呆想那些莫須有的事情,會執拗于書裏才有的荒謬傳說,也常常有鬧脾氣的時候……因而她從來沒有奢想過,會有那麽一個男人走進她的生命,更毫無保留地縱容她的一切……
“難聽的話,我下次回別墅好好跟奶奶學學,直到你滿意為止。”鄰安旬笑着将她擁緊,下颌抵着她的發頂,“但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一定會盡最大可能地滿足你。”
溫柔到不可思議的聲音,因為說着真心實意的話。他說過,他從不輕易許下承諾,因而一旦許下了就絕不會巧言更改。便如同,一旦他對哪個女人真正動了情,也一定不會輕易變心。而蘇奂伊,是他第一個真正愛上的女人。
“那……鄰安旬不許……不許反悔……”蘇奂伊的聲音哽咽得厲害。
“鄰安旬不會反悔。”鄰安旬喃喃地笑起來,滿心的憐惜,“你啊,真像個孩子。”偏偏又最愛看這樣的她,更心甘情願讓她依賴。除了她蘇奂伊,也絕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可以讓他這樣去縱容了吧……
戀愛關系正式确定,兩人的同居生活也變得順理成章,相擁入眠早已成了習慣。直到三個多月後的某個早上,醒來的時候蘇奂伊照例擺出大大的笑容對枕邊的男人說“早安”,然後低下聲音試探性地問:“安旬,陪我回老家一趟吧?”
“哼嗯?”不料鄰安旬把眉毛一挑,帶些懲罰性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終于肯帶我去見家長了啊?”
幾個小時之後——
素顏淡妝的蘇奂伊已經挽着鄰安旬的手臂站在鄉下老家的四合院子裏,掩飾不住歡悅地朝裏屋喊了一聲:“媽!”
付雲阡應聲從內堂走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對璧人,眼裏分明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又在下一刻露出溫婉的微笑,“回來了啊。”
“伯母好。”鄰安旬很紳士地回以彬彬有禮的笑容,并趁機附上蘇奂伊的耳朵悄聲道:“你媽果然也是大美人嗳。”即使眼角有了明顯的皺眉卻也不減年輕時的綽約風華。
蘇奂伊抿唇笑了笑,拉他上前,“媽,他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嗯?”母女間一個會心的眼神,就已無需多餘的言語。
付雲阡了然點頭,又望了鄰安旬一眼,然後客氣地笑笑,“進去坐吧。”
不冷一分,不熱一毫,還真是恰到好處的待客之道啊。鄰安旬敏銳地捕捉到付雲阡眼底的一抹難懂的深沉,隐隐有種不太愉快的預感由心底升起來,卻在看見蘇奂伊回眸一笑的瞬間不由自主地放寬了心。
“媽,我們這次準備多住幾天。”蘇奂伊頑皮地朝母親眨眨眼,柔軟的語氣裏很自然地流露出撒嬌的成分,“媽你不會嫌我們吵吧?”
“怎麽會?”付雲阡笑着搖搖頭,轉而再望了鄰安旬一眼,語氣始終溫靜體貼,“那你們先聊,我去幫他另布置一間房。”
“不用了,伯母。”鄰安旬趕緊笑着止住她,“我跟奂伊睡一間房就好了。”
他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付雲阡有片刻的錯愕——
“不是的,媽,其實我們什麽都沒——”蘇奂伊的臉急得通紅,生怕母親會誤會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然而不等她将話說完便見付雲阡萬分通情達理地朝兩人笑了笑,“也好。省得我去另外布置了。”
說罷自顧自地轉身進屋,嘴裏碎碎地念着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話:“年輕人嘛,熱情些,也好,也好……”
“慘了,我媽肯定以為我開放到哪種程度了呢。”蘇奂伊無力地揉揉額頭。
而一旁的鄰安旬也終于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啊呀,那我豈不是虧了?不如今晚——”
話沒說完就被蘇奂伊瞋了一眼,然後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先熟悉一下環境吧。”
蘇奂伊的房間并不大,容不下那些富麗堂皇的家具擺飾,卻也被主人布置得格外雅致。朝南的窗臺上擺着許多秀致的盆花,入了深秋,大多已經幹枯了花瓣,幸而沒有被風刮落,低眉颌首地懸于細長的花莖上,反而出落得半開半謝的美。
“聽說愛花的人都很溫柔。”鄰安旬大大方方地坐到蘇奂伊的床上,并順手取過擺在床頭櫃上的相框,凝視着纖塵不染的玻璃片下那張清麗動人的少女笑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弧度,“我說,你好像有點小大人呢?”
他就喜歡損她。明明看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眼神卻仿佛經歷過多少年的滄桑一樣。
其實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奂伊從小就斂靜自持,比同齡人懂事很多,定是很少會賴在父母懷裏撒嬌任性的,反而是長大了才愈加依賴他們——以至于很多時候他都情願将她當孩子寵着,所以會和她一起在魚缸裏養起五彩斑斓的海洋寶寶,所以會在她雅致的卧室裏塞滿了很不搭調的卡通熊仔,所以會在她失眠的時候哼着走調的搖籃曲哄她入睡……
“是啊,當時連老師們都這樣評價我——”蘇奂伊笑着在他身邊坐下,依戀地靠上他的肩,“還不止一次地說要給我做思想動員,怕我小小年紀就變成悲觀主義者。”她垂下眼簾,聲音低柔下來,“小時候我有自閉症,身體又不好,同齡的孩子都不願意陪我玩,結果我就習慣了一個人想事情,一不小心就會想很多很多……嗳,不騙你,我當時還真有點悲觀——”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以在父親離開的時候,也曾想到了死……”
鄰安旬的身體陡然繃緊了,只聽她接着娓娓道來:“或者真叫‘哀莫大于心死’吧,我當時,還不知道死亡竟有那麽可怕呢……”
蘇奂伊傾身環住他的腰,有些自顧自地說出下面的話:“父親患胃癌去世的那年,我一個人坐在天橋上,看着空中的煙花一朵一朵地寂滅,就在想——”她笑,聲音卻飄忽得不似真的,“我的身體那麽差,吃了許多名貴的藥也不見好,沒準過不了幾年我也會生那種病死掉……既然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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