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兩年後,意大利。
豪華的西式別墅,二樓朝南的卧室裏。悅耳的鋼琴曲悠悠揚揚,而卧室的主人——鄰安旬,此時正坐在床上,難得全神貫注地翻閱着手裏的《中醫藥典》。
“老哥——”不期間一個欣喜的聲音破門而入,緊接着躍入眼簾的是一張英氣秀挺的臉,上面挂着類似于招牌式的笑容,燦爛到有些沒心沒肺。來人留着清爽的短發,一身寬大的休閑裝遮住了原本的曲線——正是妹妹鄰夏牧。
“挺好聽的嘛,你是從哪弄來這首鋼琴曲的?”
鄰安旬頭也沒擡,順口回答了句:“女朋友送的。”等話出了口才猛然察覺到心底微刺的異樣,不願讓旁人看見,索性又用漫不經心的表情掩飾起來。
兩年來頭一次從對方嘴裏聽見那個稱呼,鄰夏牧更是來了興致,“哦?還是以前的那個啊?”老哥自從兩年前從中國回來後就對原本就要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的事絕口不提,而且每次碰到去中國的行程安排都會借故推辭掉,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兩人間的感情受挫了。
原本就滿心的郁結無從消解,被她這樣一問,鄰安旬的心裏更無端有些惱火,“你那是什麽話?我什麽時候有過其他的女人了?”也只有對着至親的家人,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将自己的爛脾氣都暴露得徹底,“我的女朋友永遠只有一個,記住她叫‘蘇、奂、伊’——以後都不要再問了!”
說罷就直接下床關了音響,與其說是不願意,倒更像是害怕再談及關于她的一切。是啊,每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難以遏制……原以為相望天涯,折斷了與她的一切聯系就可以忘得徹底,反而驚慌地發現自己竟越來越沒辦法捱過這份思念……
“蘇……奂伊?”猛然聽到那個曾經熟悉過的名字,鄰夏牧卻愣住了。細細回想起剛才那段鋼琴曲的旋律,終于想起來——“啊!你說的蘇奂伊,該不會就是以前住在咱老爺子家別墅隔壁的那個蘇家大小姐吧?”
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鄰安旬也吃驚不小,“你怎麽會知道?”他的緋聞向來是三分真七分假的,那些狗仔隊怎麽可能将蘇奂伊的家世背景都調查得這麽清楚?
“啊哈,告訴你,你女朋友的第一個男朋友可是我喲。”鄰夏牧得意地笑眯了眼,心下卻開始由衷地感慨起這錯綜複雜的緣分。多少年前,當她一個人寄住在祖父母身邊時——
那天下午,一直被當作男孩養大的她得到蘇奂伊父親的允許上閣樓看書,意料之外地與蘇奂伊打了照面,當時就謊稱自己是傭人吳媽的外甥,沒想到對方竟那麽理所當然地相信了她,而後來的三年便一直是寫在書頁上的“秘密交往”……
直到她移民去了意大利,才就此斷了和蘇奂伊的一切聯系,沒想到對方竟成了哥哥名副其實的女朋友……
聽鄰夏牧滿眼懷念地說完年少時的一切,鄰安旬怔忡了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他的眼裏有震驚,有悵惘,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你就住在她家隔壁,三年的時間,難道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真實身份?她怎麽可能——那麽單純地相信你的話?不可能……”他喃喃地搖了搖頭。
“喂哥你——”鄰夏牧有些火大地把眉毛一挑,“聽清楚了!我在她家隔壁住了六年——六年好不好?但之前的三年她根本就沒發現過我的存在!”說到這兒,她不禁有些氣餒地撓撓頭,“她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許多,又有些自閉,所以很拒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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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安旬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了,始終被壓抑在記憶深處的那張容顏再一次滿滿地占據所有的思維,終究還是,克制不住自己心裏的挂念啊……不知她現在好不好……
不不,怎麽可能會不好?蘇奂伊一定過得很好才是啊!明明前幾天才發來郵件說她的弟弟要結婚了,和未婚妻感情很好,還問他願不願意賞臉喝杯喜酒……是那樣輕快的,也客套的語氣,意味着她已經徹底放開了吧……呵呵是啊,像她這樣大度的女人,又有什麽是放不開的?
清楚地瞧見對方眼底悲郁的神色,鄰夏牧也隐隐明白了一二,“哥,你們倆的事我沒有權利議論什麽是非,但你要知道,人都是會變的,也——不得不變。”她淡淡笑了笑,俯身取出了那盤鋼琴曲,“即便當年的奂伊再怎麽早知,可畢竟是個孩子,不可能會把人性看得那麽壞……縱然是你自己——哥,難道你那個時候就知道要防着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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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視線停留在唱片封面的那幾個字上,忽然岔開了話題:“哥,你有認真讀過這上面寫的所有字嗎?”她的手指溫柔地撫摸着那幾個字眼,“阡阡雲奂——其實是将奂伊的母親和她自己的名字都蘊含在內了。”
不等鄰安旬接話,鄰夏牧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知道的吧,哥,奂伊的母親是知名的音樂家,而這首轟動一時的鋼琴曲,其實是她自己所作的曲,彈鋼琴的時候特意讓自己的女兒來和音,意義在于——彈給摯愛的人聽。也就是奂伊的父親。”她指着右上角那幾個秀致的篆體,恰恰是“獻給摯愛的人”六個字。
“那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麽她特意要将這首鋼琴曲送給你了?”鄰夏牧揚揚眉。
鄰安旬沉默久久才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她送這首鋼琴曲給我,絕不是,因為愛我……”
而她真正的目的——亦是那個令他心灰意冷的真相,他至今都不願再想起!
見他如此,鄰夏牧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好吧,我信——因為我知道她很戀父。”她跳坐到床上,完全沒有女性形象地跷起了二郎腿,“我要回意大利的前一天,是我們第三次見面,我當時開玩笑地說要kiss她一下當作吻別,結果你猜她怎麽說?”
全然不理會鄰安旬在瞬間眯起來的危險眼神,鄰夏牧依舊晃着腿大咧咧地說下去:“她說——‘好啊,只要你不吻我的眼睛就可以了。’”
鄰安旬的身體陡然一僵,“為……什麽?”他的聲音莫名地顫抖得厲害。
“因為她說——”想起當年的回答,鄰夏牧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她很相信關于‘芸目佛’的傳說,認為眼睛是只有她父親能吻的地方,即便她喜歡一個人,但如果不是比父親更愛的人,她是絕不會讓對方吻她的眼睛的。”
恍若五雷轟頂!不曾預料到的緣由令鄰安旬逃避般地閉上了眼,卻驚恐地發現滿世界竟都是她的笑容,她的聲音,那些溫柔到不可思議的句子一遍遍地回放,卻怎麽這樣沉、這樣重?這痛徹心扉的哀傷,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連綿回放的記憶中止在兩年前的那個晚上,當他吻上她的眼睛時唇上鹹鹹的味道,是她的淚啊!可他竟然因為她不得不背負的責任而自私地懷疑起她的愛……
“哥?哥?呃,老哥你還好吧?”有些後知後覺地發現鄰安旬的失魂落魄,鄰夏牧正要上前詢問時,卻被對方早一步推出了房間——
“抱歉,讓我靜一下。”
兩個星期之後,鄰安旬終究還是回到了中國。南甸苑,兩年前住的公寓還是老樣子,入了初冬的花草也照舊開得馥馥郁郁,是否都等在流年裏忘了時間?又或許兩年的時間并不夠久,還不足以呈現出多麽悲情,多麽物是人非的面貌——但蘇奂伊卻一直沒有回公寓住過。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12月18號,快到聖誕節了,道旁光禿禿的樹枝都挂上了五顏六色的彩燈,倒像是枯樹原本開着的花。連盆景裏也纏滿了亮晶晶的六棱形玻璃片,陽光一照就折射出彩虹的顏色,似乎是已經睡去了的靈魂又歡歡喜喜地跳起舞來。
站在十字路口,鄰安旬忽然有些怔忡,像是任性逃離了家的牽絆卻不慎迷了路的小孩,茫茫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那從心底升起的情感,是悔恨吧……
馬路對面就是商貿大廈。已經是下班時間了,街道上來往的人流也顯得擁擠起來。鄰安旬正準備轉身回家時,卻在看見接下來的一幕時忘了就要邁出的步子。
就在斑馬線的盡頭,不足20米遠的地方——
蘇奂伊正抱着一大束鮮花往人行道的右方走去,腳步輕快亦不減優雅。卷曲有致的大波浪偶爾被風吹入頸間,然後被她輕巧地撥至耳後。她的身邊還走着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側臉的線條輪廓分明,正神采奕奕地和她談着什麽。兩人間始終保持着妥當的距離,又似乎男人有好幾次都想要主動親近,卻總是在無形中被對方疏遠開來。
某個不經意間,蘇奂伊往鄰安旬這邊投來一瞥,那樣無心的一瞥,然後淡淡收回,繼續和身邊的男人說着話,似乎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像是猛然受了刺激一般,鄰安旬急着想要穿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面,紅綠燈卻在剎那間變成了紅色,緊接着來往的車輛呼嘯着從面前駛過,他又趕忙撤回步伐。
而等綠燈重新亮起來時,再望向馬路對面,卻已經找不到蘇奂伊的身影。鄰安旬慌慌張張地掏出手機打她的電話,還是以前的號碼,對方卻是關機。
直到他從“嘟嘟嘟”的挂機促音中恍然回過神時,之前的那些太過沖動的情感也逐漸被理智壓于心底。反而慶幸蘇奂伊現在是關機的,或者她其實已經換了號碼了……何況她身邊還有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而她懷裏的那束鮮花,是戀愛的證明嗎?
嗤,簡直像個傻瓜。暗嘲一聲,鄰安旬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沒走出幾步手機鈴聲卻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短暫的遲疑後,他按下了通話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