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肥肉
唐鏡引着火龍将整個梧桐園包圍了起來,絲毫也不敢松懈。前院有付青青,也有他從院外拽進來的逃難的下人,內院他雖然沒能進去看一看,但也知道付青青帶來的下人們都在內院關着,比如經常給藏鋒送消息的大丫鬟洗月。
這些人,他也不能不管。
如此,一整夜過去,唐鏡渾身上下筋骨酸軟,太陽穴也隐隐脹痛,有一種精神力即将告罄的不妙的預感。
而在經過了一整夜的試探之後,那些闖入童宅的兵匪也注意到了梧桐園的大火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在操控。
有火龍護着,想從後院翻牆也是行不通的。火龍就跟有眼睛似的,見有人要翻牆,就會火苗高漲,烈烈作響,直把人逼到遠處才會收回去。
他們必須先把前院這個能操控大火的人給收拾了,才能進得了這個院子——就沖着二少奶奶的嫁妝,梧桐園他們也非進不可。
着了火的梧桐園在他們眼裏就像是一塊放在火上烤着的肥肉,伸手固然會被燙到,但也有可能搶下那塊香噴噴的肥肉,吞進肚子裏。
梧桐園變成了強盜們臨走之前要洗劫的最後一個目标。領頭的那位陳副官将大半的兵力都集中了起來,打算在梧桐園打一個包圍戰。
這時代的武器發展還十分落後,兵匪們手中的槍\支也并不先進,且來源不明,多一半兒都是從民間搜刮來的土\槍,射程也有限。
如此一來,他們沖不進來,園子裏的人也出不去,就那麽僵持住了。
唐鏡眼前陣陣發黑,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架在火焰上灼烤一般。
再僵持下去,他大約會活活累死。
但這個時候退無可退,哪怕是死路一條,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因為在他的身後,還有許多人命。
在這些窮兇極惡的兵匪面前,他們毫無活路,或者死,或者被抓走當壯丁。如此一來又有許多家庭失去頂梁柱——到了一家老弱活不下去的時候,便只能賣兒賣女……又會因此衍生無數的悲劇。
唐鏡一邊躲避敵人的子\彈,一邊指使着火苗逼退了再一次的沖擊。他眼前一片模糊,喉頭湧起腥甜的液體。
唐鏡艱難地将它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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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上下的骨頭都酸痛難耐,實在站不住,只能後退兩步,摸索着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牆外有人看到這一幕,大叫起來,“這裝神弄鬼的小子堅持不住了!兄弟們!沖啊!”
話音未落,他的額頭上就突兀的出現了一個血洞。不知何處飛來的子\彈帶着無比強勁的沖擊力,直接将他從假山石上撞了下來。
他身後的兵匪們登時大嘩,就聽密集的槍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隐隐形成了合圍之勢,還有人叫嚣着投降不殺等語,漸漸逼近了。
唐鏡一口血噴了出來。
知道救兵來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整個人軟綿綿地靠着廊下的柱子,覺得渾身上下連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圍繞着梧桐園的火苗也仿佛失去了精氣神,一點一點萎縮下來,由滔天怒火變成了附着在牆頭恹恹欲滅的小火苗。
一個人影從兀自冒着煙氣的大門裏沖了進來,焦急不安的喊了一聲,“阿鏡!”
唐鏡睜開眼,沖着一頭黑灰的藏鋒勉強笑了笑,一頭栽倒在地。
藏鋒的魂兒都被吓飛了,他手忙腳亂地扶起唐鏡,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确定他并沒有中槍,只是精疲力盡,這才松了一口氣。
又有許多穿着警服的人沖了進來,将童嘉銘和偷偷摸摸預備往外跑的木司徒幾人都捆了起來,一個挨着一個拖了出去。
躲在工房裏的人也陸陸續續跑了出來,藏鋒從他們七嘴八舌的敘述中拼湊出了一整夜對峙的兇險。
他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驕傲。別人不清楚,他卻是知道的,這小子失去記憶,所有的道家法術都是剛學的,短短月餘,他能學到這種程度……這種悟性,恐怕他的大師兄周重明也比不上。
他彎腰把唐鏡抱了起來,又對周圍的人說:“警察局的周局長親自去番陽駐地請了援軍過來剿匪……這一股流匪已經被控制住了,大家放心吧。”
終于等來救兵的人都激動不已,他們擔驚受怕了一整夜,聽到這個消息有的人忍不住哭了起來。
藏鋒這會兒只想把唐鏡帶回去休息,剛要走,就聽身旁有人說:“要不是有他在……我們昨晚都死了。”
藏鋒回頭,見說話的人是付青青,她身上的束縛已經被人解開,但她卻再也無法信任童家的任何一個人了。
“他是累壞了,這會兒不要移動他,讓他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她拉着藏鋒的袖子,示意他把唐鏡搬進工房裏。那裏案臺寬大,正好可以讓他躺下。
藏鋒也覺得她的提議有理,便抱着唐鏡走進工房。付青青跟在一邊,将案臺上那些童嘉銘的瓷胚、工具等物都随手劃拉到一邊,給唐鏡騰出一塊空地。
藏鋒剛把唐鏡放下,就見付青青又端來茶水,讓他喂給唐鏡。她的态度周到又殷勤,完全把唐鏡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唐鏡意識昏沉,借着藏鋒的手喝了兩杯涼茶,就沉沉睡了過去。
藏鋒掃一眼院外歡天喜地的人群,再看看容顏灰敗的付青青,拉開椅子讓她坐下,“說說吧。”
付青青精疲力盡地坐下,忍不住捂着臉哭了起來。這一夜的經歷,于她而言,簡直就是生死一線。
她将昨夜經歷講了一遍,強忍着嚎啕問藏鋒,“大哥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才會反對這一門親事?”
藏鋒搖頭,解釋說:“童家行事可疑,聽說他們家到處打聽未嫁閨女的生辰八字,挑來選去,幾番比較……正常結親,都是兩廂有意,預備結親了,這才拿着八字請高僧給合一合。他們家卻是完全反着來的。”
付青青慘然一笑,“他們哪裏是挑選媳婦,明明就是在挑選合适的人祭……”
藏鋒點點頭,“這也是我們查清楚童家的目的之後,才想明白的。否則好端端的跟你說他們家要拿活人祭窯,誰會信呢。”
付青青心裏又愧疚又後悔,之前藏鋒提醒過她,要她對童家的人抱有戒心,可惜童嘉銘說了幾句甜言蜜語,她就把這話給忘在了腦後。
她以為她大哥操心操的太多餘,以為藏鋒多疑,又有挑撥他們夫妻關系的嫌疑……原來別人沒有錯,錯的人是她。
藏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哭哭啼啼的姑娘,只好繼續陳述事實,“我已經跟令兄留下的幫手聯系上了,也是通過他,才聯系上了警察局長報了案。”
付青青心中又是懊悔後怕,又是百般慶幸。聽到藏鋒問她今後有什麽打算,哭着說道:“當然是跟這樣的禽獸離婚。”
藏鋒點點頭,“令兄留下的人已經通知了付家,他會幫你把這些事都辦好。安排人手把你的嫁妝一起帶回清遠付家。”
以後的事,就與他們無關了。
付青青哭得停不下來,在經過了一夜驚魂之後,她見到藏鋒就好像見到了自己的家人一樣,滿腹的驚恐委屈都爆發了出來。
藏鋒不會說,也懶得說些虛頭巴腦的安慰話,由着她痛哭。他知道這個時候的付青青是需要這樣的發洩的。
唐鏡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他睜開眼,就見自己躺在他和藏鋒的宿舍裏,桌上擺放着幾樣早飯,房門虛掩着,隐隐聽見院子裏有人在說話。
唐鏡從床上爬了起來,人剛醒,腦筋還有些迷糊,總覺得這一覺睡得極為舒服,耗費的體力和精神力都補了回來,不大像是剛剛睡了一兩個小時的樣子。
從窗口的縫隙望出去,見付青青身邊的大丫鬟洗月正站在臺階下跟藏鋒說着什麽。從唐鏡的角度看過去,那女孩兒看着藏鋒的眼神多少有些……欲語還休的意味。
唐鏡呆呆看着這一幕,不知怎麽,心裏就有點兒不大舒服。
不多時,藏鋒推門走了進來,見唐鏡呆呆地坐在床上,連忙走過來,擡手在他腦門上按了按,“頭疼嗎?哪裏有不舒服。”
唐鏡搖搖頭,“你把我帶回來的?”
“嗯,”藏鋒在他身邊坐下,順手拿過一邊的水杯遞給他,“你一開始睡在前院,童嘉銘的工房裏,後來警察局的人要查封工房,我就把你帶回來了。”
唐鏡忙問:“童嘉銘……”
“童嘉銘和木司徒那幾個主謀都被警察帶走了。”藏鋒說:“石出已經把景明鎮的案卷一起交給了警察局長,有前面這個案子做比較,木司徒他們幾個別想着還能逃脫了。”
“童家可以說童嘉銘是木司徒慫恿的,”唐鏡眨巴眨巴眼睛,眉頭皺了起來,“有景明鎮的例子在,警察局多半兒會相信木司徒才是主謀。”
童嘉銘如果堅稱他是受了木司徒一行人的蠱惑,童家再花點兒錢賄賂一下負責案件的人,很有可能會讓這小子逃脫法律的懲罰。
藏鋒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摸摸唐鏡的腦袋,安慰他說:“這屬于神仙打架……付家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就看付青青的大哥怎麽出招了。”
唐鏡也想起了付家大哥的身份,點點頭,“要不是貪圖付青青的八字,童家估計會選一個沒什麽家世背景的媳婦吧?”
藏鋒點點頭。
沒有家世背景的女孩子更好擺布,出了事,家裏人也沒有辦法替她張目。有些貧家女子,花錢就能買來,無聲無息地死在大宅院裏,誰也不會知道。
而那些死在戰亂、天災之中的平民百姓,更不知還有多少。
這一瞬間,他們兩個都想到了同一句話: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