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火
馬蹄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唐鏡向後退了幾步,站在了梧桐園大門外的臺階上。
黑夜、烈火、漸漸逼近的馬蹄聲,讓他有一種身為獵物,被追逐,被驅趕,最終落入陷阱的錯覺。
他現在有些慶幸梧桐園修得結實,周圍有高牆擋着,來人又都是騎兵,一時間他們還不至于腹背受敵。但他們到底能堅持多久,還能不能等來救兵,這就誰也說不好了。
唐鏡有些擔心藏鋒,他單獨一個人行走在外,萬一迎頭撞上這一隊騎兵,會不會被直接綁走?
梧桐園的北面是長工住的院子和雜物房,南邊是童家的花園,與花園相隔的就是童家的主院。平日裏一到入夜,後園中便要熄燈,閑雜人等都不能随意出入了。
但此時,梧桐園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将大半個花園都照亮了,唐鏡也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從主院的方向湧過來的一群身穿土黃色軍服的兵丁。
那些下人叫嚷的沒錯,确實是有當兵的從童家鎮借道了。
這年頭,兵跟匪的性質也差不多了,有沒有什麽能耐不知道,但搜刮老百姓卻是一等一的好手。普通百姓說起這些當兵的,沒有一個不吐口水的。
唐鏡在下人當中厮混許久,平常無事,鐵牛說的最多的,就是他們村曾有軍閥去征兵的舊事。那些軍匪說是征兵,跟打劫也不差什麽,險些把全村青壯都給擄走。他和村裏的一些青壯年都是躲進了山窪裏才逃過一劫。
園中。
付青青雙手還被捆着,嘴巴也堵着,她有些狼狽地坐在工房門前的臺階上,想不明白怎麽事情突然間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
瓷窯炸了,整個院子都被大火包圍了,但更糟糕的是外面又鬧起了兵匪——這些人半夜三更地摸到童家來,絕不是正正經經借錢借糧的路子。
付青青在娘家的時候也聽過類似的傳聞,軍閥要占地盤,争權奪利,手裏要有兵,有錢糧。有時候就會把自己僞裝成土匪的樣子,将某個小鎮包圍起來,殺人越貨,錢糧細軟洗劫一空。
往往他們走後,小鎮或者村寨裏連貓狗都看到活的。
他們還會将年輕女子拉去勞軍,或者直接轉手賣掉換錢。碰見他們,往往比碰見真正的土匪還可怕。土匪還會顧慮會不會惹怒官府,引來報複,他們這些兵匪卻有恃無恐,行事更加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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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青青眼前陣陣發黑。
她覺得,老天爺好像鐵了心要讓她死在這一天似的。先有狼後有虎,一點兒活路都不給她留。
她癱坐在臺階上,哭都哭不出來了。
童嘉銘也不知道擠到哪裏去了,這個時候他大約也想不到要怎麽弄死她,光忙着想辦法救他自己的命去了。
付青青擡頭四望,見院外不斷地有人跑進來,慌慌張張的,看打扮都是童家的下人。她就覺得這些人也是昏了頭了,跑進這裏來又有什麽用呢?這院子後面就是她住的內院,連個後門都沒有,何況還着了火……這不是等着讓人甕中捉鼈嗎?!
付青青心裏生出絕望來,覺得與其被兵丁強盜抓走糟蹋,還不如就活活燒死在這裏,也少遭點兒罪。
她哭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園中的人齊齊發出了驚叫。
付青青擡頭,就見盤旋在牆頭的火苗就像活了似的,火龍一般,猛然朝着大門的方向竄了過去。大門外正要沖進來的兵丁被這一股熱浪一沖,一個個又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院子裏的人都發出驚嘆。
付青青眨眨眼,甩掉遮擋視線的淚水,她注意到他們都在看最靠近大門的一個人,一個個子高高的青年。
他身上穿着童家下人的衣褲,但站在那裏的背影卻仿佛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感。
然後她注意到盤旋在牆頭的那些火苗,似乎都是由他來指揮的。他擡手在半空中指指畫畫,火苗就乖順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蔓延過去,将整個前院的院牆都牢牢護住,讓外面的人沒有一點兒縫隙可鑽。
外面的人想攀上牆頭翻進來,可他們剛從搭起的梯子上冒頭,還來不及攀上牆頭,火苗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撲了過去,将他們一個個從牆頭上掀了下去。
聽到牆外的狼哭鬼嚎,院子裏的人都露出了痛快的表情。
甚至于,這火苗還開始沿着院牆朝內院的方向蔓延,俨然一副要将整個梧桐園都保護起來的架勢。
付青青睜大雙眼,被這一幕驚呆了。
這,這是神仙嗎?!
她被連番的人\禍逼到絕境,老天爺終于大發慈悲,降下一位神仙來救苦救難了嗎?!
唐鏡在這一刻,卻神奇的進入了陳玄融所說的“入定”一般的境況之中。
他的靈魂似乎被抽離,單獨進入了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梧桐園、他身後驚恐不安的人群……在這個世界裏,仿佛都變成了一道背景板。唯有熊熊燃燒的大火明亮無比地凸顯在暗色的背景之上。
唐鏡清楚的知道這把大火來自于燒窯的松木,但此時再看,卻似乎并不僅僅如此。因為随着他的精神力的加入,他發現空氣中出現了無數細碎的亮點,仿佛夏夜來臨,一瞬間冒出了成群的螢火蟲一般。
這些螢火蟲仿佛被火龍吸引……或者是被他的精神力吸引,不斷地飛進了火苗之中,然後與燃燒跳躍的火苗融為一體。
在這個過程中,火勢不斷地增大,仿佛這些不斷加入的小小亮點和那些燃燒着的木材一樣,都給這一把大火提供了無窮的動力。
唐鏡忽然就悟了。
這些明亮的光點并不是什麽螢火蟲,而是陳玄融給他講課的時候提到過的,在大自然中存在的自然屬性的火元素。
古人把宇宙間的萬物劃分為五種屬性:金、木、水、火、土,将其稱為五行。
這是古代的人總結出來的一套哲學體系,用五行的理論來說明世間萬物的形成以及相互間的關系。它強調的是事物的運動形态以及相互間的關系。
相生相克。
唐鏡一瞬間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麽也沒想。
但眼前所見的畫面卻是清楚的,是實實在在的發生着的。無數的光點自黑暗中湧現,争先恐後地撲進火苗之中,讓圍護着梧桐園的火勢不但不見減弱,反而燒得更旺了。
唐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護住這一院子的人,等外面的兵匪走了,再來細算童嘉銘跟那幾個老東西做的孽。
一碼歸一碼。
院子外面的人起初想沖進來,但在三番五次試探之後,始終難以沖破這一道烈火屏障,只能氣鼓鼓的放幾槍,然後呼喝着去搜刮其他的院子了。
一院子的人擠在一起,提心吊膽的聽着院子外面的動靜。雖然有大火在風中嘩啦啦作響,但遠處的槍聲、哭號聲還是隐隐傳來。
被唐鏡拉進梧桐園的那些人簡直要把唐鏡當成天神來膜拜了,恨不得跪下來給他磕幾個頭。
春夏交接之際,天色亮的早。
付青青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然靠着背後的柱子就那麽睡着了。她的手還被捆着,嘴巴也還堵着,這會兒醒過來,覺得渾身都僵硬了。
原以為是被逼上絕路的一夜,随着天光亮起,仿佛……又萌生了新的希望。
付青青望着牆頭上始終在燃燒的火光和站在院子裏那個看上去并不怎麽像天師的青年,滿心的絕望苦楚忽然就……沒那麽強烈了。
有人想要害死別人,可也有人會為了不相幹的人,甚至是不認識的人拼盡全力去施救。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什麽樣的人都有。她何必因為遇到了一個壞人,就忘記除了壞人,這世上還有更多的好人呢?!
付青青的眼淚流了下來,滿心的陰郁絕望都仿佛被這一夜的火光一點一點吞噬掉了,只留下這守護的火光,和重新滋生出來的對于生的熱望。
在童宅中搜刮一夜的兵匪們在即将撤走之前,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在了梧桐園。
內院之中的□□本來也不高,離遠一些就能看到園中有人。他們也從抓到的童家下人那裏打聽到了新婚的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都在那裏,二少奶奶可是有着一大筆的嫁妝呢。
院子裏的人也聽到了他們的呼喝聲,都有些擔心地看着唐鏡。
唐鏡從入定中醒過來,就已經有了疲倦感,随着夜色逝去,也漸漸力竭。但這個時候,危機才真正到來,他若是松懈,一夜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童嘉銘在經歷了炸窯的驚吓之後,又受到了兵匪的二度驚吓,聽着外面的槍聲,他整個人都快吓傻了。
這一夜他是怎麽熬過來的,自己也不清楚。
但到了這個時候,估計童家裏外都已經被搜刮空了,若是讓外面的兵匪沖進梧桐園,他們這些人也都別想活了——他跟長工相比,在那些兵匪眼裏也不過就是個可以拉走的壯丁,沒什麽區別。
生死危機面前,童嘉銘也顧不上考慮那麽多了,他打開工房的大門,讓大家都躲進去。這裏的院牆不高,那些人要是向院子裏放槍的話,院子裏的人會有危險。
長工們多少都聽說過二少爺的怪癖,比如工房重地,閑雜人等不許随意進入。這個時候就都有些惴惴的。直到唐鏡也說讓他們躲起來,他們才一個挨着一個地躲了進去。
童嘉銘一轉身的時候,看見了被他捆起來,縮在臺階上的付青青。
付青青也看見了他,正用一種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童嘉銘遲疑了一下。他避開付青青的視線,伸手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低着頭推進了工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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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鏡的能耐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