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人
內院進不去,前院又有動靜,唐鏡心裏直打鼓。
按理說到了這個時間,前院應該落了鎖,熄了燈,只有兩三個值班的下人守着。但木司徒幾個老師傅人都不見了,大半夜的,他們總不會偷偷摸摸出了童府……
除了前院,他們還能去哪裏?!
眼下藏鋒不在,唐鏡沒有可以報警或者招來幫手的辦法。思索許久,唐鏡覺得只靠他和口袋裏的一把小匕首,大約什麽事也做不成。
此時此刻,他能想到的引來救兵的辦法,似乎只有放火這一條了。
童宅的地點比較偏,但偏不代表荒無人煙,相反,從童家後院出去,大片的田地都是童家的,而相隔不遠的村子裏住着的也幾乎全是童家的佃戶。這些人看到童家起火,很大的可能性會想着趕過來救火,或者去報告救火局。
如果驚動的人夠多,人來的夠及時,或許可以制止這一場慘案。
但讓唐鏡遲疑的,也是這些人的身份——他們都是童家的佃戶長工,吃的都是童家的飯,關鍵時刻,他們很可能還是會聽童家的話。
不管怎麽樣,他總要摸進前院去試探試探,看看情形是不是他預料中的那麽糟糕。
前院的院門已經從裏面鎖了起來,門外還有人看着。唐鏡不敢冒頭,只能偷偷摸摸往長工住的那個院子摸過去。
長工們都被送去幹農活兒了,現在院子空着。唐鏡打算從那裏翻牆進前院去。
到底也是他住過的地方,唐鏡對後院的地形還是摸得透的。因此一刻鐘之後,他很順利地就踩着一個倒扣在地上的竹筐,攀上了前院的院牆。
院牆內是幾株高大的銀杏樹,枝葉茂密,不但擋住了院內的人望向外面的視線,也擋住了唐鏡窺視院裏的目光。他探頭張望了半天,也只看到瓷窯前面好像有人來來往往地搬運什麽東西,再遠處,童嘉銘的工房裏像是有人在裏面,有淡淡的光亮透出來。
除此之外,唐鏡就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了。
既然沒有人注意到樹叢這邊的動靜,唐鏡膽子也大了,索性爬上了牆頭。從高一點的位置望過去,唐鏡終于看清楚這些人是在把工房裏的瓷胚往瓷窯裏搬。調換一下視角,唐鏡還能看到瓷窯門口圍着幾個熟悉的身影。
唐鏡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看身影應該就是木司徒那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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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留神傾聽,但從牆頭到瓷窯至少還有将近百米的距離,他能偶爾捕捉到幾個單音節就算耳朵厲害了。
唐鏡不死心地往前湊了湊,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耳朵上。
仿佛有一陣微風吹過,将他們的說話聲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唐鏡的耳朵裏。
一個蒼老、略微沙啞的聲音,正在跟窯工交代等下燒火的火候控制問題。旁邊幾個人也時不時地插一兩句話。
他們說的都是行話,唐鏡聽不太懂。但首先說話的人是木司徒,唐鏡認得他的聲音。
“這一次不能出錯,”木司徒一副不放心的語氣,反複叮咛,“溫度不可升的太快……”
童家的窯工也都是多年的老手了,怎麽燒火的問題沒有人比他們更精通,但在木司徒面前,他們也只有連連答應的份兒。
“這一批松木,我都看過了,”另一個老頭咳嗽兩聲,有些緊張的說:“都是再好不過的馬尾松……不會有錯的。”
“那就好。”木司徒有些心神不定,問旁邊的人,“還有多久?”
旁邊的人忙說:“快了,快了,再有一刻鐘。”
另一個老師傅小聲嘀咕,“我還以為清言大師能過來呢。”
旁邊幾個人紛紛附和,顯然對清言大師不能趕過來略有微詞。
“你們知道什麽?!”木司徒有些不高興,“清言大師如今多少雙眼睛盯着,他一動,難保不被人注意到。就算他想來,咱們敢讓他來嗎?!”
旁邊的人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嘆氣,“沒有清言大師給念經……”
“閉嘴吧,”木司徒呵斥他,“該怎麽做誰還不知道?又不是頭一遭做這事……景明鎮的事,還不夠堵你們的嘴?”
老師傅們都消停了。
木司徒卻仿佛來了脾氣,怒沖沖的說道:“景明鎮那一次,若不是請了清言大師,惹人注意,哪能招來後頭的那些麻煩?那一窯瓷……唉,多少年沒見過那麽好的瓷,那釉色,那光澤……”
幾個老頭子一起唏噓起來。
偷聽的唐鏡卻汗毛直豎。景明鎮,這裏說的,不就是那個用窯主的一對兒女去祭窯的兇案嗎?!
這老東西偏偏還一臉的惋惜回味……
這分明就是死不悔改!
唐鏡恨不得把這幾個老頭子拖過來揍一頓。但這麽一打岔,唐鏡忽然又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了。
唐鏡忽然就明白過來了,他剛才之所以能聽到,是因為他無意間将精神力作用在了耳朵上,相當于給自己的聽力來了一個加持。
唐鏡開始思索他還有什麽能力可以在這裏使用,他會畫符,能召喚“風”“雨”,如果附近有通靈智的動物,也會被召喚來幫忙,另外還會驅邪鬼的符咒……後面這兩條在這裏都不适用。
唐鏡正思索,就聽到一陣隐隐的嘈雜聲從童嘉銘的工房方向傳來。
工房裏。
付青青怒火攻心,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打了童嘉銘一記耳光。
童嘉銘完全沒料到他溫柔的妻子也會有這樣狂暴的反應,愣了一下竟然沒有躲開。他的身體被她這一巴掌扇得向旁邊踉跄幾步,撞翻了一旁的椅子,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他頂着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眼神也陰沉下來。
白氏也尖叫一聲,擡手去撫摸童嘉銘的臉,又驚又怒的罵道:“付青青!你瘋了?!”
付青青慘然一笑,“是啊,我瘋了,我被你們這一對狗男女逼瘋了,被你們這個鬼窟一樣的家逼瘋了!我把你們當成是我的家人,可這世上哪有你們這樣的家人……你們還是人嗎?!”
他們都被鬼迷了心竅了!
有人在工房外面敲門,童嘉銘黑着臉走過去拉開門栓。
工房的門被推開,露出了一張蒼老的臉。他用一種看待物品的眼神上下打量付青青,然後對童嘉銘說:“二少爺,吉時快到了。”
童嘉銘雙眼冒出精光,“獻祭了她,當真能燒出好瓷,對嗎?”
木司徒很肯定的點頭,“景明鎮的事,二少爺不是親眼所見?那一窯瓷器成色如何?”
童嘉銘連連點頭。
付青青算是看明白了,童嘉銘和這個老東西是真的相信獻祭了她一條命,童家的窯口就能燒出好瓷器了。
白氏未必相信祭窯這種說法。但她想要跟童嘉銘在一起,自然處處順着他。而且她早已将付青青看做自己的情敵,童嘉銘要拿付青青祭窯的行為,在她看來,不過就是心上人在向她表達忠誠,她自然是樂意接受,并推動一二的。
至于童老爺,付青青現在也想通了,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或許他本質上是不相信祭窯這種說法的,但童家的窯口燒不出好瓷,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舍棄一個兒媳婦的性命來為童家搏一搏,在他看來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再說木司徒一定會拿景明鎮的例子來說服他——有這個成功的先例,童老爺不會鬥争太久,他必然會做出對童家有利的選擇。
或者說,自以為對童家有利的選擇。
至于她當成親人一樣看待的婆婆,在童老爺和童嘉銘的面前,她就是一個只會微笑點頭的木頭人,連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會說。只有在兒媳婦面前,她才會擺出嚴厲的面孔指指點點。丈夫和兒子是她的天,只要他們認定的事,她絕不會說不。
付青青有時候甚至覺得這老太太就是一個木偶,一個被童老爺父子倆攥在手心裏的提線木偶。只要是他們喜歡的,她也喜歡,他們厭惡的,她也會厭惡。
她的世界裏沒有自我,只有丈夫和兒子。
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為了救兒媳,一個剛接觸幾天的年輕女子,就去違拗丈夫和兒子的。
對了,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大少爺。
付青青想到這裏,竟然苦笑了一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沒有欺負過她,自然也不欠她什麽。
有沒有這人,對她而言,都是指望不上的。
付青青對這一家人徹底死了心。
說什麽一家人,他們哪裏把她當成了家人?!她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個可以随時舍棄、換取好處的一個籌碼。
這好處還不一定真的存在,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付青青抹一把臉上的眼淚,忍不住開始痛恨數月前那個紅着臉對父母點頭說“願意”的自己。
她為什麽不堅持之前的想法,或者讓哥哥幫忙說服父母,同意自己出國去念書呢?她竟然被童嘉銘這種狼心狗肺的男人所打動,竟然親口同意了嫁給他……
她是親手推着自己跳進了虎狼穴。
付青青後悔得無以複加。如果她态度堅決,又有哥哥幫忙說話,她的父母最終是有可能同意讓她出國去念書的,她為什麽不堅持呢?為什麽會同意嫁人?
是童嘉銘給她描繪的婚後生活太過美好嗎?!
她就這樣傻乎乎的因為幾句花言巧語就上了鈎,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她會被封進瓷窯,在烈火與濃煙之中,緩慢而又痛苦地死去。
哪怕是死,他們也不會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而是将她的生命、她生存于世的最後的價值,壓榨到了最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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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在實戰中開發了新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