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美人瓶
在看過了付青青與童嘉銘之間的相處模式之後,藏鋒和唐鏡就打消了勸說付青青的念頭。有句話叫做,叫不醒裝睡的人。
同理,戀愛中的女人也是很難叫醒的。
藏鋒幾乎可以肯定,如果這個時候他和唐鏡告訴付青青,說童嘉銘可能要傷害她,她不但不會相信,反而很有可能會拿着這個消息去童嘉銘的面前剖白自己,把它當成是另類的投名狀,或者是獻祭給他們愛情的祭品。
藏鋒不敢冒這個險。
但唐鏡來這裏的任務,就是為了改變付青青被傷害的命運。不管付青青是否配合,該做的事,他們還是要做的。
當夜,當巡夜的家丁敲着梆子從院外走過之後,藏鋒用一塊黑布蒙住臉,拉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下臺階。
既然他不再相信付青青,自然也就不能通過她正大光明地出門了。讓她知道自己的行蹤,等于童嘉銘和木司徒也都知道了。
唐鏡跟在他的身後,被他一身夜行衣搞得緊張的不行。他穿成這樣,無非是為了方便溜出去,黑色的衣服比較容易與夜色中的陰影融為一體。
但話說回來,他萬一被人發現,就很難解釋得清了——穿成這樣亂跑,不是賊,也是賊。真到那一步,童家要攆他走,或者送官,付青青能不能冒着違拗童嘉銘的風險來伸手撈他,還是個未知數。
藏鋒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小心梧桐園的動靜。我去去就回。”
唐鏡知道他是要出門去聯絡幫手的,不能攔着他,只好翻來覆去的叮囑他小心。
跟唐鏡相比,藏鋒就沒有那麽細膩的愁腸了,他更關注的是如何在預計的時間之內趕回來還不會被人發現。
藏鋒走後,唐鏡就開始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裏轉圈圈。一會兒溜達到院門口往外看兩眼,一會兒走到院牆附近去聽一聽外面的動靜。
這個時候差不多是晚上十點左右,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時代,對大多數人來說,都已經是熄燈睡覺的時間了。
唐鏡院子裏的燈也早就熄滅了,站在臺階上,依稀可以看見內院的方向還有模糊的燈光隐隐傳來。
聽說在內院,廊下的燈籠要等主人都睡下之後才會熄滅——這個時候,在童家鎮這樣的鄉下,電燈還沒有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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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忽然一個激靈,心想不對呀,以往這個時候,內院也該熄燈了。童嘉銘婚後都是跟付青青同住,作息也漸漸與她同化,還沒聽說童嘉銘哪一天丢下新娘子,自己跑去工房那邊加班的。
唐鏡心裏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內院的方向隐隐傳來。
腳步聲有些淩亂,給人一種似乎在刻意控制聲響,卻沒能有效地控制住的感覺。唐鏡湊到院門邊留神傾聽,覺得這聲音似乎是從內院的方向傳來,正朝着工房的方向而去。隐隐的,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嗚咽。
唐鏡決定出去看一看。
藏鋒在研究了童家家丁巡邏的路線之後,選擇了一條略微有些繞路,但卻相對來說不易被發現的路線出府。
這條路線要從桑園的後院繞出去,穿過後花園和童家存儲柴火雜物的小院子,然後翻牆進入童府後面的樹林,再從樹林裏繞到宅院另一端的大路上去。
他跟石出約定好的碰頭的地點,就在大路上。
藏鋒的雙手剛剛舉起,還沒有扶到矮牆,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
藏鋒愣了一下,收回手,緩緩轉身,就見月光下,一個颀長的身影從柴堆後面繞了出來。
陌生的青年眉目秀雅,一身淺色的長衫,在月光下仿佛發着光一般,令人見了便油然生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感。
藏鋒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便很快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您是在等我?”藏鋒雖然這樣說,但實際上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這樣一個看似文弱的人默默的看在眼裏。
年輕男人的神色淡淡的,仿佛他只是無意中漫步到了這裏,“我要是你,這會兒就哪兒都不去。”
藏鋒心中一跳,“什麽意思?”
“藏管事,”年輕男人微微一笑,“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吧。”
小跨院。
唐鏡偷偷摸摸地從院子裏溜出來,剛從樹叢後面冒個頭,就聽遠處傳來敲梆子的聲音,然後就是老管家有些沙啞的嗓音,拉長了調子吆喝,“小~心~火~燭~”
唐鏡連忙又縮了回去,蹲下的時候,又摸了摸口袋裏的小刀。
這把小刀是藏鋒出門之前塞給他的,長度與成年男子的手掌相仿,刀鞘和刀柄都顯得烏突突的,不過刀刃倒是很鋒利。
唐鏡剛拿到它的時候,心裏還蠢蠢欲動的想試探一下,看看這東西會不會是藏鋒用自己的精神力凝成的實物。但他也只是想了想,沒敢真的動念頭。畢竟眼下這處境,他一個做下人的,別說刀\槍這樣的東西,金屬做的勺子都摸不到一把。
真要像那天晚上的望遠鏡似的被自己給整沒了,他一定會哭的。
火把的光亮從樹影的縫隙裏透了過來,緩緩移動,亮光和腳步聲再一次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唐鏡摸了摸小刀,起身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摸過去。
他和藏鋒所住的小院子是在梧桐園的內院與外院之間,印象裏,聲音傳來的方向應該是內院的門口,但當唐鏡摸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內院的院門是緊緊關着的,臺階上下也沒有什麽異樣的痕跡,讓人看不出這道門是不是真的曾經打開過。
院門都是從內部上門插的,天亮之後才會打開。而這個時候,院子裏已經熄了燈,靜悄悄的,似乎院裏的人都已經睡了。
唐鏡湊到門邊聽了聽,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動靜,難道剛才聽到的聲音都是他的錯覺?
唐鏡猶豫着往回走的時候,在院門口撞上了給他們看院門的小厮,小厮一見他就急了,拉着他的袖子問他,“藏管事呢?”
“他等下回來,”唐鏡含糊着答道,“怎麽了?”
“哎喲,”小厮急的直跺腳,“藏管事讓我盯着後跨院,我剛才去看了,木師傅他們幾個都不在屋裏!”
唐鏡心頭一跳,“去哪兒了?”
小厮搖頭,他一個小厮,落了鎖之後也不能到處亂跑,發現木司徒幾個老師傅都不在屋裏,就趕緊回來彙報情況了。
唐鏡的心髒砰砰直跳,他有預感,事情恐怕不像他們計劃中的那般順利。他們預備守株待兔,但對方卻給他們來了一記釜底抽薪。
所謂的吉日,恐怕就是故意放出來擾亂視聽的。
唐鏡調轉方向,朝着梧桐園跑去。
他和藏鋒收到的有關吉日的消息是假的,藏鋒去搬救兵,安排的也是吉日那一天的行動。哪怕他現在就回來,他們也還是只有兩個人——只靠兩個人,在這深宅大院裏能幹什麽呢?!
但他能不去嗎?!
唐鏡從木司徒幾人居住的跨院外面經過,見院子裏黑着燈,但院門卻是虛掩着的,連看門的人都不在。
再往前走,他曾經住過的大通鋪的院子也都是空的。鐵牛、張二哥這些人都被打發去了農莊,還沒有回來。
整個梧桐園,如今算下來,就只有童嘉銘和木司徒身邊的下人是最多的。
唐鏡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如果付青青願意給藏鋒這個她哥哥派來保護她的人多一點兒信任,把她身邊的下人都交給藏鋒來管理的話,不管出了什麽事,只要及時把這些人集中起來,至少能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不像現在,連內院是不是出事也不知道。唯有一個洗月還能對藏鋒說幾句實話,但有付青青看着,她也不能經常出內院。
工房就在木司徒居住的跨院的另一側。
從院角繞過去,就是前院的側門。此時此刻,院門緊閉,院門外還站着兩個彪形大漢,而院子裏卻明顯的有火光透出。
唐鏡心裏咯噔一下,他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所謂的吉日,該不會就是今天吧?!
那付青青呢?她現在又在哪裏?!
唐鏡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付青青就被關在童嘉銘的工房裏。
這裏是童嘉銘的私人領地,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進來。要不是童嘉銘說要給她一個驚喜,主動帶她過來,恐怕她自己來了前院,也是進不了工房的。
付青青一直好奇這裏面是什麽樣子,如今她終于看到了。
原來就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大屋子,屋子裏立着一排排厚重的木架,上面慎之又慎地擺放着一件件精美的瓷器。
付青青在出嫁之前也了解過童家。據說,童家的幾座窯口主要都是産青瓷,以瓷質細膩,造型端莊、色澤純淨而出名,童家的日常所用,也多是自家窯口所燒制的青瓷。
付青青對瓷器的了解,也只是一個外行人的水平。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得出,擺放在這裏的,無一不是萬中挑一的精品。
有色澤如玉,釉色晶瑩的花器,也有布滿瑰麗的開片,形制古樸的筆洗、葵盤。深青、淺青、月白、粉青……種種奇妙的色澤,仿佛在付青青的眼前展開了一副充滿了勃勃生機、令人迷醉的畫卷。
她發現童家不僅僅燒制青瓷,也燒制彩瓷,至少擺放在童嘉銘工房裏的粉彩花鳥紋賞瓶、紅釉梅瓶等器具,就表明童家燒制彩瓷的技藝也不輸于青瓷。
以付青青的年紀和閱歷,相比青瓷的雅致沉靜,她更喜愛彩瓷的繁複炫麗。
付青青着迷地沿着層架往裏走,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抹月白色的窈窕身影,恍然間竟有種架子上的美人瓶成了精的錯覺。
月白的人影微微轉身,燈光照在她的臉上,付青青才發現原來是白氏。
“你怎麽在這裏?”付青青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像委屈,但更多的是憤怒。她被阻擋在工房的門外,這個女人卻仿佛并不會受這種限制。
白氏笑吟吟的看着她,“我當然是在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