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閑話
話音剛落,就聽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門外敲了敲,然後響起了一個有些稚嫩的嗓音,“藏管事,洗月姑娘來了。”
藏鋒與唐鏡對視一眼,洗月是付青青的丫鬟,這個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她趕過來應該是有付青青的事情要告訴他。
唐鏡揉揉鼻子,“我去門外溜達溜達吧。”
付青青分給藏鋒的小跨越并不是只有一間房屋,但唐鏡和藏鋒為了方便湊一起商量事情,幹脆住進了同一間屋裏,左右兩邊的廂房一直空着,連桌椅板凳也沒有,實在不适合招待客人。
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這個小院裏就只有替藏鋒跑腿的小厮了。小厮住在院門口的角房裏,那裏也并不适合待客。
洗月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跑來通風報信,唐鏡旁聽肯定是不合适的,藏鋒也不好讓人家姑娘站在院子裏說話。
他這樣想着,卻見藏鋒先一步起身,擡手按住了唐鏡的肩膀,用一種不容分說的氣勢制止了他的動作,“不用,你就留在房間裏歇着,我出去說話。”
唐鏡,“……”
藏鋒解釋說:“孤男寡女,要是單獨留在屋裏,讓人看到了,還不知會傳出什麽閑話,對人家姑娘不好。”
這只是一個表面上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覺得這裏有什麽人,男人女人的,會比唐鏡更重要,自然不會為了不重要的人委屈了唐鏡。
這個時間天色已經黑了,唐鏡一個人在外面能去哪裏溜達?身為下人又不能去主人家才能逛的花園……
只是想想,藏鋒都覺得小唐鏡怪可憐的。
“哦,”唐鏡讪讪地撓撓鼻子,“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別讓人家一直等着。”
他剛才光想着待客的問題,還真的沒想到什麽未婚姑娘的名聲上去。他所處的這個時間點,終究與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個時代都不同。
看來,藏鋒所說的那種到達任意一個時間點,都能很快融入其中的境界,他還差得很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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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藏鋒看門跑腿的小厮也退下了,藏鋒和洗月站在院子裏,借着廊檐下的燈光小聲說話。
唐鏡沒想偷聽的,但小院子太安靜,窗半開着,他們就站在臺階下,兩個人随着壓低了聲音,但說話聲還是順着窗口飄了進來。
“二少奶奶回來就哭了……”這是洗月的聲音,清潤、略帶一點兒急切,“但是二少爺卻說她想太多,什麽庸人自擾……”
藏鋒有些不耐煩,“到底怎麽回事?說重點!”
“就是……”洗月似乎有些難以開口,“就是二少奶奶看到二少爺跟大少奶奶在一起說話,大少奶奶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帶,孤男寡女的,挨得那麽近,實在不成體統……”
唐鏡被一連串的少爺少奶奶給繞暈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搞清楚是付青青撞見了童嘉銘與白氏在梧桐園的後門附近說話,付青青吃醋了。
藏鋒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沒有興趣,他直截了當的問她,“白氏那邊,有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
“打聽到一些……大少奶奶住在桑園的主屋,但是大少爺住在主屋後面的院子裏。兩個人平時吃飯都是各自分開的。他們很少碰面,碰面了也幾乎不說話。”
藏鋒終于感興趣一些了,“真的假的?”
“是真的。”洗月很肯定的說:“但是桑園的人都不敢亂說的,大少奶奶私底下脾氣壞得很,說閑話的下人會被她賣掉。”
“這位大少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一次洗月思索的時間比剛才要長,“聽說,童家的生意都是老爺和二少爺操持。這位大少爺似乎是身體不好,很少會過問家裏生意上的事。他每天就是躲在屋裏看書,偶爾也會出門去訪友。”
“還有嗎?”
“老爺和太太那邊,大少爺也很少過去請安。下人都說,這位大少爺不受老爺和太太的看重呢。大房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少奶奶在管。還有……他是城裏書店的最大主顧,每隔幾天,他都要派人去書店裏看看有沒有新的圖書。”
別的,她也不知道了。
藏鋒之前在考慮找援兵的時候,就想到過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少爺童嘉蔭。但他也只是想了想,就很快放棄了這個打算。
大家族的子弟,從小就被灌輸了家族榮耀大于一切的觀念,多半都有為了家族犧牲小我的覺悟——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他們與宗族的關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們不會做出反叛宗族的事。
再說他一個每天只知道逛書店的文弱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他幫忙,又能做什麽呢?
藏鋒覺得,他跟童老爺童太太的關系也不親近,童家生意上的事,估計他也不知道。
打發走了洗月之後,替藏鋒看守院子的小厮又回來了。他是不久之前才被買進童家做下人的,年齡還不到十歲,在童家也只能做一些跑腿的差事。
換句話說,他對童家還沒有太過深刻的忠誠。
藏鋒很輕易就用銀元收攏了他的心,打發他替自己盯着梧桐園的那幾個老師傅。
“藏管事,”小厮悄聲說:“木師傅又把大家召集到他的房間裏去了,我過去偷聽,他們好像在挑選瓷胚,說是要盡快把名單确定下來,早做準備,到了吉日那天要送進瓷窯裏。”
藏鋒心頭一跳,“吉日是哪天?”
“後天,”小厮說:“晚上子時之前。”
“他們說沒說別的?”
“好像說什麽柴火要選最好的……”小厮抓抓腦袋,“還說要守好門戶,不要讓閑人進來沖撞了。”
在童家,燒窯是一件大事,哪怕是剛來童家沒多久的小厮也知道,梧桐園燒窯的時候,不相幹的人是不能随便進去的。
藏鋒心緒翻湧,默默算計該如何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小厮見他沒有別的吩咐,轉身要退下的時候,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悄聲對藏鋒說:“藏管事,我剛才在小院裏偷聽的時候,差點兒被發現了,還是外牆那裏有人學貓叫,把木師傅給引開了。”
藏鋒眉頭一跳,“你怎麽知道是有人學貓叫?”
“我聽出來的。”小厮仰起頭,可憐巴巴的說:“他還跟旁邊的人說了一句話,好像是說,我要被發現了什麽的……”
藏鋒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意識到在這個宅院裏已經有人發現了他的所作所為,但這個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釋放友好的信號。
會是誰呢?
藏鋒把接觸過的人在腦海裏過了一圈,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梧桐園的那些長工當中的一個。他們大多數是為了錢才來童家幹活的。他們不是童家買來的下人,對于童家,也沒有那麽深刻的歸屬感。
他決定讓唐鏡去跟他們接觸一下,做一個試探。
藏鋒的打算到了第二天才發現是難以實現的,因為一大早起來,長工們就被管家安排去了外面的農莊幫忙,據說這一次的幫忙要持續幾天的時間,晚上他們也不會回來,直接就住在農莊上了。
這樣的安排也在藏鋒和唐鏡的預料之中。如果這些人要做見不得光的事,自然要把可能存在的幹擾因素刨除在外。
唐鏡覺得這個時候,有必要再見一見付青青。不然他們在外面忙活,她卻連一點兒危機意識都沒有,甚至還有可能反過頭來拖他們的後腿。
藏鋒對去見付青青這件事有些抵觸,他已經察覺了內院的老嬷嬷對他很是戒備。
但唐鏡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如今的付青青可不是後世那個眼界開闊,在事業上能夠獨當一面的獨立女性。如今的她,沉溺在愛情的幻覺裏,滿腦子擔憂的只是她丈夫會不會受了白氏的勾引。
然而計劃中的事情在施行的過程中往往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意外情況,當藏鋒帶着唐鏡等在院門旁邊的花廳裏時,遠遠看見付青青和童嘉銘一起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藏鋒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他心裏只覺得無語,唐鏡卻覺得有些憤怒了。他想付青青明明知道藏鋒随她一起來到童家的用意,也知道藏鋒會跟她提起童嘉銘,她帶着童嘉銘一起過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想讓藏鋒閉嘴?因為她不想聽別人對她丈夫的質疑?
付青青氣色不錯,她和童嘉銘之間也沒有什麽鬧別扭的跡象。走上臺階的時候,童嘉銘擡手扶着她的腰,她還很羞澀的回給他一個甜蜜蜜的微笑。
童嘉銘掃一眼花廳裏的兩個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這就是你從娘家帶來的管事?咦,這個不是小唐嗎?”
唐鏡從藏鋒身後走出來,垂着頭回話,“回二少爺,是管家讓小的給藏管事幫幫忙。”
“我就說,”童嘉銘晃了晃手裏的竹扇,笑呵呵的說:“明明是我們童家的人麽……是有什麽事?”
後面這一句話就是在問藏鋒了。
藏鋒面無表情的說:“想問問二少奶奶,糕餅鋪子的管事,是留下繼續用,還是打發回清遠?”
他們剛到童家鎮,藏鋒就查出這個管事挪用了店裏的進項。這人是賣身到付家的下人,不能簡簡單單的辭退了事。但付青青有些拿不定主意,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付青青小聲給童嘉銘解釋了一下,又咬着嘴唇猶猶豫豫的看着藏鋒,“他要是打發走了,鋪子裏其他人能不能管起事來?”
藏鋒面無表情的垂頭站着,假裝沒有看出她想讓他給出主意的意思。
唐鏡在心裏氣鼓鼓的嘀咕:這老貨也不是一生下來就當上了掌櫃的,做生意管鋪子,不都是從夥計一路升上去的?
藏鋒的表現讓付青青感到不滿,但童嘉銘卻對他們的規矩守禮感到滿意,他笑着拍了拍付青青的手背,安慰她說:“不要急,我讓人過去看看。”
付青青臉上的愁容立刻就飛走了,笑着向他道謝。
唐鏡卻快要氣死了,這個傻女人難道不知道,一旦童嘉銘插手,她的嫁妝鋪子就被他攥到掌心裏了嗎?
或者是知道,但是不在乎?
戀愛中的女人往往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仿佛世間一切都不重要,金銀財寶,萬千身家,都抵不過心愛之人唇邊的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