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舊案
清言大師,清虛觀的觀主,據百姓相傳,他幼年出家,一直在南邊的清虛觀修行。後來他出門游歷,一路北行到了童家鎮,覺得此地山水明媚,景色宜人,就在此地召集富戶捐款捐物,建起了清虛觀。
清虛觀法事做的好,還會除妖,總之在童家鎮一帶名聲極響亮。當地百姓一聽說那裏出了邪祟,總會提一句清虛觀和清言大師,威望可見一斑。
木司徒師兄弟幾個跟清言大師有私交,但他們怎麽認識的,就沒人知道了。只知道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回去清虛觀上香,是十分虔誠的教徒。
藏鋒念完一頁,從唐鏡手裏接過茶杯抿了抿,潤潤嗓子。
這會兒天色已經黑了,像藏鋒這種擁有一定地位的管事兒,通常是不需要值夜的。他跟唐鏡留在房間裏,研究白天時候得到的那份調查報告。
給他傳送報告的,就是他之前用銀元收買的偵探社的老板石出先生。
“這是他對外的名號,不是真名。”藏鋒解釋說:“大約是取自‘水落石出’之意——這是我猜的。”
藏鋒翻過一頁,臉色不由一沉,“石出果然盛名無虛,這樣偏的事,都能被他挖出來。”
唐鏡連忙湊過去看,原來這一頁記載的是一個叫景明鎮的地方,十年前發生的一樁奇案。一戶做瓷器生意的人家,因為瓷窯燒制的瓷器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竟然用邪術向瓷窯獻祭,将家中一對兒女活活燒死在了瓷窯裏。
當地官府抓捕了這一對夫妻,審訊後得知祭窯的辦法是家中幾位燒窯的老師傅提議的。他們還從附近的道觀裏蔔算了吉時……孩子的父親是窯主,鬼迷了心竅,竟然同意了。妻子阻攔無效,被丈夫捆起來關在了柴房裏。她後來好容易掙脫了繩索,從後窗爬出來去找人幫忙,但為時已晚,兩個孩子都已經死了。
再後來,窯主就得了失心瘋,一會兒哭兒女,一會兒又哈哈笑,說他一定要燒出絕世好瓷,如此才能對得起祖宗。
唐鏡看的心驚肉跳,“……孩子不是他親生的吧?!”
“是親生的。”藏鋒指了指頁面的下方,“這裏寫着呢。妻子說那幾個老師傅一開始的提議是連她一起燒,說他們母子三人的八字最旺。但他們家的窯爐沒有那麽大,一次塞不下那麽多的祭品,所以才選了更加合适的祭品:兩個孩子。”
“這,這簡直喪心病狂,”唐鏡不知還有什麽詞可以形容這種瘋狂。
藏鋒也覺得頭皮發麻,“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你看這裏寫着,這一窯瓷器燒制的極為成功。所以哪怕窯主都失心瘋了,也堅決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反而覺得身為家族子孫,為了祖宗傳下來的事業,把兒女拿去獻祭是理所應當的……”
唐鏡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喃喃念道:“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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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窯的老師傅、清虛觀的大師蔔算吉日吉時……”藏鋒擡起頭,意味深長的看着他,“阿鏡,有沒有感覺有些耳熟?”
唐鏡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不可能吧……”
“怎麽不可能?”藏鋒點了點手中的宗卷,“這裏說的,窯主的妻子也曾經是他們的目标。最重要的是:窯主的妻子——這個身份彰顯的是窯主的奉獻精神。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妻子、兒女都是男人的所有物,甚至可以被男人合法地買賣。”
“他們瘋了?!”唐鏡覺得不可置信,“付家并不是毫無根基的人家,他們怎麽敢把腦筋動到付家的頭上?”
藏鋒搖搖頭,“童家提親之前找人查過付青青的八字……這裏頭可能有什麽說法。再說,清遠離這裏可不近。付青青的兩個哥哥都在北平做事,有個詞叫做鞭長莫及。如果出了什麽事,童家堅稱是意外,他們也沒有辦法。”
唐鏡這個時候也想明白了,如果這些人婚前就生了歹心,反而不會在當地給童嘉銘物色媳婦,因為娘家就在當地,出了事不好搪塞。
這時代的人講究宗族,往往一個宗族會住在一起,一旦某家人出事,整個宗族都會出面周旋。哪怕童家是富戶,也不敢捅這樣的馬蜂窩。
所以遠道而來的新嫁娘反而成為了最便捷的選擇。
“我還是不能相信。”唐鏡說:“你也看到童嘉銘了,他也只是一個文人,一個沉溺于創作的搞藝術的人……”
他停了下來。這一瞬間,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趙文和那張溫和的面孔。
那也是一個醫生,每天披着聖潔的白袍治病救人。在真相大白之前,誰能想象他還有另外一張殺人的面孔呢?
唐鏡嘆了口氣。
藏鋒擡起手臂,将他攬到了自己身邊,“是啊,人心就是這麽可怕。有一句話叫做:他人即地獄。”
唐鏡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的嘆了口氣,“我還是希望我們猜錯了。你看現在童嘉銘對付青青多好啊,還帶她去參觀自己的工房……那個丫鬟叫什麽來着?洗月,不是還說二少爺要給二少奶奶設計一套擺放在卧房裏的桃花屏風?”
為了某個人專門設計什麽東西,這種說法聽起來就溫馨到了極致,也甜蜜到了極致。
“木司徒說童老爺知情,”唐鏡忽然又想到了一個細節,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你說這是真的嗎?”
藏鋒側頭看着他,目光溫和,仿佛無論他提出什麽樣的問題,他都有足夠的耐心來回答,“應該是真的。有了景明鎮的事,木司徒再做同樣的事,是一定會籌謀得更加周全的。有童老爺這個一家之主出面掩護,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證這件事不會暴露。”
“童太太呢?”唐鏡又想到了一個人,“她是童嘉銘的母親,她要是表個态,童嘉銘不會完全不聽吧?”
藏鋒搖搖頭,“我沒見過她。”
在這個家裏,童太太的存在好像只是一個符號,除了聽說她與長媳白氏一起管理家裏的內務,再聽不到別人說她什麽。
唐鏡慫恿他,“你去跟洗月說一說,讓她勸着點兒付青青,多往她婆婆那裏走動走動。跟婆婆拉好關系,總沒有壞處吧?”
說不定到了關鍵時刻,能拉她一把。
藏鋒不由一笑,他已經發現了,唐鏡是一個特別心軟的人,他會預先把人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之前的趙文和。
但真相揭開的時候,他也不會自欺欺人。
藏鋒在他腦袋上摸了摸,“好的,我去。”
“還有,”唐鏡雙眼放光地坐了過來,很認真的看着他說:“你到了一個陌生的場合,總是能游刃有餘地處理周圍的事,比如在東六區,你跟藥園的人關系就很好,還能借來自行車。到了這裏,你又很快找上了偵探社……這種能力,我也想要。”
他自己始終都是個愣頭青,每到一個新環境都非常被動。可以說沒有藏鋒的幫忙,這兩次的任務也沒有那麽容易就完成的。
藏鋒被他小狗兒似的眼神給逗笑了,“這個問題,我是這樣想的。當我們了解清楚每一個時代的大致面貌,風土人情,甚至是一些民間轶事……當你對這些知識熟爛于胸的時候,無論你進入的是哪一段時間,都能很快找準自己的位置。”
唐鏡咂舌,“這麽難……”
歷史啊,他也才開始研究近代史,已經看得頭暈眼花了。到了童家,也還是兩眼一抹黑,只能分辨一個大概的年代。
“藏哥你好厲害,”唐鏡真心實意的贊他,“我也在看近代史,可是到了這裏還是跟個傻子一樣,人家讓我幹什麽就幹什麽……”
想起初來乍到,在農莊幹的那些農活兒,唐鏡的臉色都青了。
“不必拍我的馬屁,”藏鋒摸摸他的腦袋,笑着說:“我所說的那種境界,我自己也并沒有達到……咱們一起努力吧,阿鏡。”
知道了付青青可能會面臨的問題,并沒有讓事情變得容易。
首先是付青青的态度。當藏鋒含蓄的提醒她,童嘉銘有可能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她并不相信,反而認為藏鋒是受了她哥哥的影響,對童嘉銘産生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其次,梧桐園的地點是在童家內部,是深宅大院裏,一旦發生什麽事,這所宅子裏的下人、長工都會被童家的人召集起來。不等外面的警察趕來,童家的人就足以解決掉藏鋒和唐鏡兩個人引發的麻煩。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猜到了真相,卻沒有任何證據。哪怕這個時候叫破了他們的陰謀,也沒有人會相信。
藏鋒撫摸着手中的宗卷,嘆息着說:“我們需要幫手。”
唐鏡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時代的大家族掌握着什麽樣的力量,“我去見見之前那些夥計,鐵牛、張二哥,他們都是樸實的莊稼漢,不會贊同這幾個狗東西殺人祭窯的計劃。”
藏鋒搖了搖頭,“他們也是童家的長工,從童家手中領錢,誰能保證他們不會為了利益,就去向童家告發呢?”
唐鏡撓撓頭,也想嘆氣了。他跟這些人認識的時間太短了,要說深入了解,那是遠遠不夠的。
藏鋒思索的說:“我倒是有一個合适的人選……”
“你的偵探朋友嗎?”
“不,”藏鋒搖搖頭,“石出必須留在外面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他的職業身份,讓他跟各地的警務局都保持着良好的關系。他是我們的外應,我們現在要尋找的,是一個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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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青青這種在優渥的環境裏長大的人,尤其還是受過教育的人,跟她說這種野蠻的案例,她的表現通常是:不可能,怎麽會有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