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觀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唐鏡作為梧桐園的下人,只隐隐聽說童家設宴招待二少奶奶的娘家親戚,之後,送嫁的人就都要返回付家的老家清遠了。
唐鏡也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二少爺。
童嘉銘是一個風流俊俏的青年公子,眉眼之間不笑時亦帶着三兩分的笑意,跟他們這些長工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因此他在下人當中口碑還不錯。
也許是正值新婚,童嘉銘并沒有急着開工,反而花了很多時間在內院陪伴付青青,除此之外,他就是跟幾個老師傅在一起開會,研究瓷器燒造方面的問題。
每天晚上藏鋒都會溜出去,有時候也帶着唐鏡。
他們會躲着打更的家丁,到處看一看童家的地形,有時候也偷偷摸到老師傅們住在小跨院裏看一看。不過接連幾天小跨院裏都是天一黑就落了鎖,熄了燈,并不見他們湊到一起開會。
這期間,他們又見了付青青一次。
付青青婚後的生活似乎頗如意,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似乎還略微胖了一些。她跟藏鋒說起童嘉銘,還吞吞吐吐的說了句,“我哥就是多疑,其實子溫的性格很好,對我也好。至于他跟大嫂……哎呀,也不知我大哥從哪裏聽來的那些閑話,沒有的事。”
藏鋒也并不反駁她,反而順着她的話說道:“沒有問題才最好。其實令兄也并不是為了找出問題,他只是不放心你。”
付青青也笑了,“我知道。”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染着紅暈,分明就是一個受寵愛的新嫁娘形象。
藏鋒與唐鏡飛快的交換了一個視線,都認定她已經被童嘉銘給哄住了——倒也不是他們非要找出童嘉銘的不是,而是婚姻關系中,能給一方最大傷害的,往往就是最親近、最不設防的那個人。
他們首先懷疑的是童嘉銘,自然也要首先把他查個清楚。
藏鋒繞開了童嘉銘這個話題,又問起了白氏。
付青青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呀,人前人後兩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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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藏鋒和唐鏡都來了精神。
付青青不是很想說,但她哥哥千叮咛萬囑咐,就差揪着她的耳朵告訴她:藏鋒就是替他來查童家的。
她哥是為了她好,付青青也并不是不領情的。因此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她也不會瞞着藏鋒。
“我讓丫鬟跟桑園的丫鬟來往,”付青青含蓄的掃一眼兩個大男人,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有兩個小丫鬟就跟我們的人親近起來了,聽她們說,白氏在桑園的時候可不是外面那副和和氣氣的樣子,她對下人兇得很。”
不等藏鋒再問,她又皺起眉頭小聲抱怨道:“稍不如意就打人摔東西,哪有在外面的雍容大度。我看公婆也都是被她給騙了,還有……”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遲疑了片刻才又說道:“她總是來找我說話,說着說着,話題就繞到了子溫身上……子溫是她小叔,她張口閉口喊子溫……不知羞!”
藏鋒和唐鏡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付青青的感情已經偏向了自己丈夫一邊,她維護童嘉銘,卻把白氏當成了對他們兩人不懷好意的入侵者。
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當丈夫有了外心,她們不會責怪丈夫花心,只會仇恨外面的那個狐貍精,覺得是狐貍精勾引壞了自己的愛人。
藏鋒心裏嘆了口氣,心想大道理其實人人都懂,付青青也未必就真的認為童嘉銘沒有錯,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親疏有別。
因為深愛着那個人,所以不忍心去埋怨他。
藏鋒和唐鏡也覺得無話可說。他們不能去苛求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保持多麽客觀理智的态度,尤其這個時候,對于她丈夫的懷疑,還只是懷疑。
入夜。
大宅院裏的燈光漸次熄滅,巡夜的家丁挑着燈籠從院中各處走過,一邊走一邊還會吆喝“小心火燭”之類的話。
待這一隊家丁走過之後,假山石後面的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一顆腦袋探了出來,左右看看,回過頭悄聲說道:“沒了!”
第二個腦袋從他身後探了出來,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鋪着碎石的小徑,朝着梧桐園旁邊的小跨越跑去。
富貴人家的宅院內部用來劃分小院落的□□都修得不高,牆面上每隔一段距離還鑲嵌着各種花樣的镂空花窗,有石雕,也有一些木質的雕花,非常的精美。
此時此刻,從花窗的紋路中間望進去,小跨院裏的主屋竟然是亮着燈的。
在消停了幾天之後,這幾個老師傅又湊在一起開會了。
唐鏡轉頭去看藏鋒,他想藏鋒比他更懂這個世界的歷史,這些老頭子說的話,他一定都能聽明白。
老頭子們果然又在說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唐鏡曾經聽過的那個有些沙啞的男聲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不光你們着急,我也着急,你們看看我這個身體,我怕是連你們都熬不過……”
旁邊的人連忙七嘴八舌的安慰他。
藏鋒悄悄告訴唐鏡,“這是他們當中的頭頭,叫木司徒。這幾個人好像都是被他聚在一起的,有兩個是他的師弟,剩下幾個暫時不清楚。”
唐鏡悄聲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藏鋒湊到他耳邊,用氣音解釋說:“童嘉銘身邊的這幾個老家夥不簡單,我去付家之前就已經托了偵探社查他們的底細。這些天應該快有結果了。”
唐鏡就有些佩服藏鋒。他來這裏其實并沒有什麽準備,都是見招拆招,見機行事。但藏鋒不同,他很有計劃、有條理。
唐鏡沖着他豎了一下大拇指。
藏鋒一笑,抓住了他的手。
這時,就聽房間裏的木司徒咳嗽着說:“不管怎麽說,定好的日期、時辰都不能改,你們提前去做準備吧。這批貨行不行,就看這一遭了。我們做了這麽多的安排,如果還是不行……”
旁邊的人連忙打斷他的話,紛紛說什麽一定行之類的。
他們這種态度似乎讓木司徒好過了許多,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都和緩了,“童老爺雖然也知道這件事,但他是向善之人,這種事……唉,他也不忍心。你們都躲着他吧,不要讓他參合進來了。”
衆人連連答應。
這時,其中一個老師傅期期艾艾的問道:“木大哥,你說,這個法子真的能行嗎?”
木司徒斬釘截鐵的說:“清言大師親眼看過了,咱們這窯是個死窯,全無靈氣,要不然怎麽會燒一窯,廢一窯呢?”
旁邊有人附和,“正是!沒有靈氣,哪怕燒成了,也只是些沒有靈氣的死物。”
木司徒嘆道:“咱們這一派流傳到如今,也只有子溫一個弟子,子溫肩上擔子重……要是實在沒有辦法,咱們也就認命了,如今大師給咱們點出了一條路,不試一試……我不死心吶。”
周圍的人也都唏噓不已。
唐鏡還聽的稀裏糊塗的,藏鋒的心跳卻越來越快,他覺得他的猜想恐怕真的……摸到了真相的邊。
兩天後,藏鋒帶着唐鏡去了鎮上。
付家給付青青陪嫁了幾個鋪面,藏鋒出門的借口就是去看一看這些鋪面的營業情況。
付青青自然是不會攔着他的,而童家對于剛嫁進門的二少奶奶也是捧着的态度,于是藏鋒拿着二房的對牌很容易就出了門。
來到這個世界,唐鏡還是第一次出門。
童家大宅的位置其實是在童家鎮的外圍,靠近童家村的地方。
兩人趕着馬車出了門,沿着一條土路走了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童家鎮的城門外。
城門不高,門外有鄉丁把守,大約是年景還算太平,出入城門的要求也沒那麽嚴格,至少他們這輛馬車進城的時候,并沒有人上前盤問。
城門內一條青石板路,寬度大約可并排行駛兩到三輛馬車,道路兩旁是鱗次栉比的商鋪和房屋,街面上人來人往,有些亂,但卻顯得生機勃勃。
兩人并排坐在馬車上,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藏鋒一邊控制着馬車一邊給唐鏡做介紹,“這裏新建的報社,付青青大哥的一個老同學就在這裏做事,他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這裏是一家糖鋪子,還賣西洋糖……那個是日本人的洋行,一窩狗東西……”
唐鏡,“……”
唐鏡眼花缭亂,然後他注意到藏鋒在路邊花了幾個銅板買了一份報紙,小報童遞給他的報紙,似乎要比別人的更厚一些。
唐鏡強忍住一肚子的好奇。大街上人太多了,不是合适的說話的地方。
他們在城裏的飯莊吃飯,藏鋒把付青青的嫁妝鋪子指給唐鏡看,都是出售布匹綢緞的店鋪,遠遠看去,生意還不錯。
他們從西門進城,轉悠一圈之後又從東門出了城,順着一條寬敞的大路來到了一片長滿了荷花的湖邊。從這裏再往前,地勢漸高,人也越來越多。
他們看到了掩映在綠蔭叢中的一座道觀。
道觀門前有一片開闊的空地,此時此刻,一個留着白胡子的老道長正帶着一群道士在那裏施粥。
唐鏡留意觀察,發現前來領粥的不僅僅是乞丐,還有衣着體面的普通人。他們虔誠地從道士手裏接過粥碗,将一勺糙米粥吃的幹幹淨淨,然後将自己帶來的財物或者銀錢放進一旁的木箱裏。
他們的所作所為,似乎只是為了求得老道長的賜福。
藏鋒指了指那個白胡子老道,對唐鏡說:“看清楚了,阿鏡,這個老東西就是清言大師。”
唐鏡記得這個名字,“給梧桐園那幾個老師傅占蔔什麽吉日吉時的,不就是他?!”
唐鏡忽然意識到藏鋒帶着他滿大街亂晃,其實還是有目的的。這個仙風道格的清言大師,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是他。”藏鋒點點頭,眉眼之間壓着一絲陰郁,“看他這副慈眉善目老神仙的模樣,大概誰也想不到他背後還會吃人吧?”
唐鏡吓了一跳,“吃,吃人?!”
他瞪大眼睛,就見遠處的清言大師一身不染塵俗的仙氣,看着面前領粥的百姓時,目光慈和,滿是悲憫之意,簡直就像是神仙俯視着世間受苦的羔羊一般。
唐鏡實在想象不出他口角染血是個什麽光景。
藏鋒啼笑皆非,擡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我這是比喻!這個老東西絕不是什麽好東西!”
唐鏡頓時松了一口氣,“比喻啊……你不早說。”
吓了他一大跳。
藏鋒将報紙卷在掌心裏拍了拍,又珍惜地塞進了衣領裏,“等回去好好看看……他的底細,那幾個狗東西的底細,咱們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