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鴛鴦瓦冷霜華重
直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明白,我被華祈安騙了多少回。
冬季來臨之時,我的腿因為受傷不能受寒,只能整天呆在床上,實在是閑的無事了,突然覺得,有什麽,漸漸地明晰起來。
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個局。華祈安設了個陷阱我就稀裏糊塗跳進去了。
睜眼之際,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本來想着躺在榻上慢慢想來着,後來奈何太冷直接窩在華祈安懷裏了。我打算把我來唐國的所有事情都想一遍,不然的話,心裏會不舒服。華祈安向來知道我出神的時候一定在整理思緒,于是也沒有管我。
等我想完之後,瞬間就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華祈安!”我仰頭叫他,“你早就知道我要嫁入唐國,你也早就看出來我是顧瑾月的貼身侍女,你一早就開始設計我對不對!”
“一開始?”華祈安想了想,“誰叫你穿着嫁衣就跑到繁思樓中來了,我怎麽可能不懷疑?至于貼身侍女,一開始還不确定,後來四哥無意間跟我說起,你從來都不喜歡帶着侍女在身邊,我才開始着手調查的。”
……華澗,我真不知道應該感激你還是應該殺了你。
“那麽!”我重新眯起眼來盤問他,“你要我去你軍營那一事,是你故意所為,對不對!”
“不是故意。”華祈安矢口否認,頓了頓,道,“不算故意。我不知道那匹馬會脫缰瘋跑,但是,我是故意讓你受傷的。送你回府那一天,你一個勁的說七天之後怎麽辦怎麽辦的,我想大略是因為你怕中藥那事洩露,所以,我一直借個機會幫你把事情瞞過去,索性正好那是個好機會,才會讓你受傷。”
我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你也不怕你動作一慢,我再成癱瘓了!”
華祈安戲谑一笑,捏了捏我的臉:“拜托,我如果把握不好這個分寸,才不敢拿你冒險的好不好!”
我嘟了嘟嘴,深感不滿。但事實證明,那确實是個一石三鳥的好主意。一來,華澗從不碰我;二來,自從我受傷,那些叫嚣着要找我比試的人漸漸變少了;三來,我再也不用擔心我不會騎馬的事情會露餡。但是,再怎麽說,這腿算是有了一個後遺症,就是不能受寒,而且,當時受傷時有多麽痛,他又不知道好不好!
好吧,他整天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的,也不知道受過幾回傷,這點小傷在他眼裏根本就不算傷吧。
“最後。”我鄭重道,“其實,顧碧宛本就是華澗府上的人,而且,就算她偷偷跑到華澗府上,也罪不至死。對吧?”
“你變聰明了!”華祈安由衷的贊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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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個妹!我氣不過,伸手往他身上捶了一拳:“你也能下的去手!”
華祈安一臉無辜道:“不就是占了你便宜嘛,大不了你再占回來。”
“本姑娘才不……唔……”“稀罕”兩個字生生的吞到了肚子裏。好吧,我承認,占便宜什麽的我還真占不過他……
深冬的一天,我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恍然發覺本該去跟父王請安的華祈安皺着眉坐在桌前,我很少見到他這種凝重的表情,好奇道:“發生什麽事了?”
華祈安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神色平靜道:“謄王病危。”頓了一頓,又道,“你若不去,我絕不會勸你,你若去,最好保重身體。”
我渾身一震,謄王,便是我的父王。我擡頭急道:“姐姐去不去?”
華祈安望了望我,嘆了一口氣:“不去,在家裏跟四哥鬧脾氣呢。”
我皺眉,咬牙道:“我要先去姐姐家。”
華祈安挑了挑眉:“你的腿……”
“如果天氣不會太冷,這條腿不會有事。”我安慰道,華祈安知道他肯定拗不過我,我要去宋國,除了因為那個我怨恨已久的父王,還有把所有青春都葬送在深宮之中的珣妃跟娘親。
華澗府上,真真是一片雞飛狗跳。鍋碗瓢盆噼裏啪啦,全府上下無一不是惶恐至極。進門前,我聽見華澗在哄姐姐:“瑾月,你也不小了,他是你父王,于你有骨肉之情,你總不至于擔上一個不孝的罪名吧?”
“誰要去看他?”顧瑾月高聲喊道,“滾出去!他要死就死,關我什麽事請?我還巴不得他早死!如果不是他,我娘怎麽可能把大把年華葬送在深宮!!”
我一愣。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娘,是她的親娘,還是珣妃。推門進入之時,滿地狼藉,顧瑾月看見是我,愣了一愣,無明業火消了一半。我轉身對華祈安道:“你先跟四皇子出去,我跟姐姐聊一聊。”
“好。”祈安點頭應了。房中只剩下我跟姐姐兩個人。
“我怨恨了他十九年。”我先開口,“這十九年間,他從未進過流觞閣一步。而你,最起碼受盡他的寵愛。你不去,我絕不勸你。”
“我不會去的。”顧瑾月陰狠道,“我活了十九年,沒有一天不咒着他死的。要不是他,我怎麽可能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會失去我的孩子,我本來就應該是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公主!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随你。”我真的不會勸阻,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麽恨父王,明明,受盡寵愛的那個人是她。轉身出門之際,又補充了一句,“你老是說沒有他你會怎麽樣,可是,姐姐,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他,會有你麽?”
說完,不管顧瑾月呆愣的神情,揚長而去。
宋國的冬天要比唐國的冷得多。我在唐國過了兩個冬天,都快忘了宋國的冬季是如何的風景了。不過還好,宋國離唐國并不遠,所以,第二天晚上,我便到了宋國。我決定了,盡孝盡到底,這一次,我還是要幫姐姐,我以顧瑾月的身份去,而不是顧碧宛。活了這麽長時間,我都不知道我是顧瑾月還是顧碧宛了。還好,我還有個姐姐,最起碼,在父王心中,顧瑾月還是個孝順的女兒。
宮中冷落了很多,宮人們來來往往,神色凝重,見到我也只是匆匆行禮。漫天的白色飛舞,竟是那麽的刺眼。在我的記憶中,永遠金碧輝煌的皇宮好似蒼老了許多,搖搖欲墜。就好像,是為父王做最後的祈禱。我仰起頭,突然感到諷刺。那個十九年都不曾注意過我的父王啊,你那麽在意顧瑾月,可如今,她卻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你。
嗯,最後一面。
走進宮中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哭。公主皇子們在正廳,沒有被父王召進去,妃子們也在正廳,全部的妃子,然而在這兒中間,我并沒有看到娘親跟珣妃的影子。我進入那一瞬間,她們擡頭,呆愣。我沒有什麽心情再說一些客套話,徑直走向父王的房間,華祈安拉住了我,搖了搖頭,朝裏面道了一句:“謄王,你的女兒顧瑾月回宋國來看你了。”
一會兒,從裏面匆匆跑出來一位內監,,尖聲細語道:“謄王請公主進入。”
我拉着華祈安進入,又是一片白色。昔日張揚狂傲的金色再也不見了。莫名感到傷感,然而入眼之際,一襲缟素衣裳的珣妃跟娘親在父王身側,她們擡眼看着我,微微一愣,謄王緩慢擡眼,那一刻,我才終于承認,他再也不是宋國的王,只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人。
那眼中再也沒有犀利而尖銳的目光,有的,只有對死亡的無限平靜。
我施禮:“女兒顧……”
瑾月兩個字還沒有吐出口,卻被父王急促的啊啊聲制止了,他費力的擡起一只手,指着我,快速呼吸着,卻再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不解其意,珣妃見狀,握住父王的一只手,對我道:“你自稱碧宛便好。”
我一怔,珣妃道:“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你父王早就知道了。”
說的也對。所以,這十九年的冷漠,是為了怨恨當初珣妃跟娘親的驚天陰謀麽?這種欺君之罪,他竟也睜只眼閉只眼了,看來他對娘,不是沒有感情的。父王點了點頭,目光望向我的身後,沒有對華祈安的疑惑,只有感謝和欣慰。我疑惑的望了華祈安一眼,他只是微微屈膝,算是盡了孝道,娘親見狀,回禮道:“妾身多謝華将軍這些時日照顧碧宛。”
我一臉訝然,娘親轉過身來坐在父王身邊,解惑道:“今年晚春之際,我跟阿珣在流觞閣中遇到了華将軍,本以為他是四皇子華澗,然而他開門見山道‘在下唐國五皇子華祈安,想問一下,顧碧宛是否是宋國公主,跟顧瑾月又是什麽關系’,我們以為是你代嫁只是漏了餡,雙雙向他求情,他卻道‘在下只是想知道真相,至于顧碧宛,在下定會拼死護着’,我們只好從頭到尾将事情原委告訴了他。問及你之時,将軍道‘如今顧瑾月跟顧碧宛互換身份,她成了顧瑾月的貼身侍女。不過,她很好。’這我們才放心。”
我挑了挑眉,微微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原來,他一早就知道真相了?也難怪,當我告訴他我是顧瑾月的親妹妹時,他那麽淡定。父王一定也知道了吧,我望向父王,珣妃接口道:“你父王,早在你和顧瑾月出生之時,便已經知道了所有真相。”
我更詫異了,珣妃起身,一步步走向我,道:“你相不相信我至今還是完璧?”
我腳下一跌,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父王為了母親一生的平安,用他的一生和愛情作為祭奠,這其中,最無辜的,卻是珣妃。原來,娘那句“你父王是為了我好”竟是這樣的!
當年,皇太後震怒之下,也讓父王覺醒。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一味放縱下去,娘親就會有危險,那一夜,父王瞞着娘親,忍痛割愛,決定冷落母親以保她一生安好。然而,突然的冷落定會讓娘親起疑心,他必須要找一個理由,這個理由,便是珣妃。珣妃的個性決定了她必不會恃寵而驕,而且她又是娘親的朋友,反而有能力保護娘親。那一夜,父王請求珣妃陪他演一出戲,珣妃明明知道後果,明明知道代價,卻是依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于是,珣妃的出場意味着娘親失寵的必然。
這場戲,瞞住了整個宋都皇宮,瞞住了娘親,亦瞞住了皇太後。沒有人知道,父王從沒有碰過珣妃,沒有人知道,這場愛戀,早就埋在父王心裏,永不提起。這場戲演了十九年,這場戲天衣無縫,這場戲,讓入戲的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淪陷!珣妃有想過讓娘親死心,然而娘親卻是執意呆在了皇宮之中,她知道父王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她這麽了解他,怎麽會不知道。卻是沒有拆穿,卻是……陪着他一起做戲。
父王這一生,都永遠的欠了這兩個女子!他為了她,讓她一個人将所有年華葬送在深宮;他給了她榮華富貴,卻給不了她許諾的一生!
而我跟顧瑾月,卻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明明知道這是對孿生姐妹,卻不得以讓她們永遠不能堂堂正正相認。于是,為了補償,他只能給顧瑾月最好的,她要什麽他允她,她做什麽他由她,因為她是珣妃名義下的女兒,不會有人有異議。可是,他卻沒有辦法給我任何事物。他能做的,只有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娘親徹底失寵了,我也不會被待見。于是,他給我的,只有這十九年來不曾看望過的冷落。
他知道當年蘭都之上那人是我,卻不得不将“宋國婉約美人”的稱號給我姐姐,他也知道我替姐姐代嫁之事,卻不能去阻止,直到,我嫁人後兩個月,皇太後薨。而等到真相大白之時,卻,為時已晚。
我想,這才是友情,這才是愛情!
我想,我居然誤解了父王,而且,還是十九年。
我想,那一刻,我是該慶幸有這樣情深的爹娘,還是羞愧自己這十九年的自私?
華祈安饞住我,輕聲道:“你應該高興,這一生中你父王最歉疚的女子,都心甘情願的陪你父王走到了最後。”
父王看着華祈安,娘親和珣妃也看着華祈安,那裏面有詫異,有理解,也有期待。華祈安垂眸靜默了一會,凝重的行了一禮:“安發誓,安在世上一天,必保碧宛一天歲月靜好。”
父王垂下雙眸,看向珣妃,珣妃嘆了口氣:“我們知道顧瑾月的行為了。但是我們不會插手,這是你們自己選擇的路,就應該由自己自己走。這是我們,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父王突然握住娘親的手,似乎是盡了全力,他想說什麽,卻始終無法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娘親悠悠望向父王,安慰道:“能有今天一日,我絕不會後悔,若再來一次,我還會如此做。”
如此毅然,如此決絕,如此深情。
“我也不悔的。”珣妃堅定道,“為了你們,為了自己,也為了她們。”
父王望着我,眼中滿滿的全是期待,我知道他期待着什麽。我低下了頭,一點猶豫都沒有,鄭重跪在地上,一字一頓道:“女兒顧碧宛,謝謝父王。”
這是我第一次,以顧碧宛的身份叫他父王,我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我謝謝他,能跟我娘親有這麽一場情深的風花雪月,這樣才會有了我。
我謝謝他,能夠十九年路過流觞閣而不入,才讓我這麽珍視親情。
我謝謝他,明明知道我代嫁唐國卻不阻止,才會讓我遇見一生心悸的華祈安。
我謝謝他,無論是那個怨恨的,感動的,同情的顧碧宛,我都謝謝他。
父王深深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要說什麽,我知道,我和娘親、珣妃給了他最後的解脫,我知道,華祈安給了他一生的承諾。那是欣慰,也是感謝。
終于,那眼閉了,那頭垂了,那生命,逝了。
這世間,再無第二個宋國謄王!那一紙深情,終于随着時光,被歷史所掩蓋,終于,消逝!
我一臉麻木的走出來,不知道是不是那張臉麻木的近乎平靜,衆位妃子中有人試探的問了一句:“是碧宛公主麽?”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手悄悄地握成了拳,我必須要緊緊的咬住唇才能保證不會放聲大哭,當真相揭開之時,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華祈安臉上心疼和悲痛的表情并存,道:“謄王……駕崩。”
好一個駕崩!我擡頭,那些人們神色各異,詫異的、悲傷的、心酸的、矯情做作的、預謀已久的、欣喜的、震驚的、幸災樂禍的……所有的疲倦都在那一瞬間湧上心頭,深宮……深宮!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血腥的、黑暗的、無情的、不公的、充滿着欲望和勾心鬥角的深宮!真不知道,我怎麽會出生在這裏,然而,我又慶幸出生在這裏。娘親和父王的感情,像是污泥中的昙花般純潔。卻是,轉瞬即逝。
娘親和珣妃陪着父王,我則回了熟悉的流觞閣。一切還是我出嫁前的模樣,只是,物是人非。屋中并不太冷,我正傷感之際,突然聽到華祈安的聲音淡淡響起:“看來,你父王确實很愛你娘,連青鶴瓷九轉暖爐這種名貴東西都給你娘了。”
我詫異的轉身,青鶴瓷九轉暖爐?這可是絕世寶物,無價之寶。這世間也只存兩件,名貴無比!據說,這是寧朝第一位皇帝為了皇後而制取的,本來是制作了十六件,現在卻僅存兩件。只是沒有想到,其中一件竟存于宋國。我看着面前雕飾精美的暖爐,有些陳舊了,因為,這暖爐陪我過了十九年。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這東西竟是如此名貴。
十九年了,十九年了。
我仰頭,突然感覺到冷,是刺骨的冷。為有情,為無情。腿上傳來陣陣的痛楚,我皺了皺眉,這一皺眉頭,卻把我壓抑了許久的淚擠了出來,剎那間,淚眼朦胧,一片迷蒙。我只好一個勁的仰頭,避免眼淚流下來,華祈安卻摟我入懷,心疼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還有我。”
還有我。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華祈安。永遠陪着我的華祈安。眼淚脫眶而出,我再也不想壓抑,只想發洩。不光是為了逝去的父王,娘親、珣妃、姐姐、還有自己,都是。我只想哭,我只想哭。腿上劇烈的痛處傳來,我哭得更厲害,迷迷昏昏睡過去的時候,記憶中只有華祈安眼中掩不住的深重。
我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竟然睡了三天。其實不是睡,是昏睡。房間裏充斥着迷魂香的氣味,很顯然藥效剛剛散盡。我腦中警鈴大作,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我急急忙忙的跑出流觞閣,依舊是刺眼的白色,我抓住一個侍女,問道:“我娘呢?珣妃呢?那個跟我一起來的男子呢?”
侍女惶恐的斷斷續續道:“珣妃在謄王逝去之後第二天便出家了,唐國的那位五皇子現在在靜瑗亭,妍妃她……她……三尺白绫……自盡了……”
我腳下一軟,跌倒在地。我娘死了……我娘死了……這世界上對我最親的兩個人,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我的世界……那感覺,就像是一把利刀在心上一刀一刀劃開致命的口子,鮮血淋漓,像是一瓶沸騰的熱油自頭上潑下,遍體鱗傷。
我只是感到,心裏疼……傷口再一次狠狠裂開,一片血腥。
迷魂香和華祈安凝重的表情同時在我的腦中出現,我心裏徹底涼了。不顧那個一臉呆愣快要哭出來的侍女,跌跌撞撞的跑向靜瑗亭,腦子裏一片混亂,那個念頭從心裏瘋狂的滋生出來,無論我怎樣安慰自己,都無法壓下那個念頭。因為,再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解釋。
見到華祈安時,我突然問不出口了。我怕肯定的答案從他口中吐出來時,我對他所有的信任,都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有。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終于,我艱難的幹幹開口:“我娘……死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從臺上走下,然後手撫上我的臉,又輕輕地放下:“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傷心,所以才……”
“所以才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所以才任由我娘給我下迷魂香?!”我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自己在歇斯底裏的大吼,“你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姐姐之外我就知道我娘一個親人了!”
“你明明也知道你父王死了以後,你娘也不會獨活。”他輕輕嘆道。
“我會攔住她的!”
“你以為你可以攔得住麽?”華祈安這一句話像是一盆涼水澆下,我頭腦一下子清醒,卻見華祈安繼續道,“我在你父王逝去之際便已經察覺你娘有自毀之心,你先去流觞閣的時候,她跪下來求我,說她此生已經毫無留念,只希望在黃泉之下可以再與你父王重逢,她知道我還有一對女兒,可是你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她的管教了,她把你托付給我,求我幫幫她,瞞住你。”
“她是我娘……”我腦子一片混亂,只是不斷的呢喃道,“她是我娘,我的親人,我的親生娘親……”
“我知道……”他心疼的摟住我,“我知道的……”
我再次流淚,滾燙的淚水劃過幹燥的皮膚,這個冬天,是我過的最寒冷的冬天,冷到,每一條骨頭都像是被涼水鎮過,每一片皮膚都想是盡在冰雪中。
轉眼,永安十八年三月初春。
我在府上的地位一下子劇增,走在路上,侍女們都恭恭敬敬叫我“五皇子妃”,我實在是分外的惆悵啊……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更何況莞王還沒有答應,我還是侍女出身,越想越沒有這個可能性。還是叫碧宛比較順口。我倚在貴妃椅上,看着夕陽無限好,覺得全身都輕松了起來。餘光瞥向華祈安,微微一愣:“今天不是八公主回來的日子麽?你怎麽不去迎接?”
“八妹那個性子,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她要是喜歡,自然會找到府上來。”華祈安戲谑道,嘴角一抹淺淺弧度。好吧,八公主冷夏然的名號誰人不知,你要想讓她安安靜靜的委實很困難。
我閉上眼,準備睡一會兒。
一陣凜冽的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三月還會這麽冷麽?然而擡眼那一瞬間,只覺得刺眼的厲害,白绫柔韌如鋼,直沖華祈安飛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華祈安如臨大敵,長刀出鞘,閃着嗜人的光芒,我不禁微微好奇,有誰會這麽大膽敢直闖将軍府?然而,華祈安的武功我自然信得過,自然不會擔心。索性閉眼,睡去,等一會兒華祈安打完了,卻再理會。
耳畔卻聽到華祈安無奈的聲音,帶着點點寵溺:“八妹,別鬧了,五哥現在可打不過你了。”
冷夏然?
那個“天下第一女子”冷夏然!
“五哥!”聽到這聲音時,我微微一愣,這聲音如敲冰戛玉,清清脆脆,清泠悅耳,如一陣暖風吹來,我只覺得心曠神怡。睜開眼看時,華祈安抓着白绫的一端,而另一端……我全身一震,幽幽一嘆。
“天下第一女子”啊,不給她,還能給誰?眼前的女子啊,僅僅是那一雙眼睛,便奪了天地之間的色彩!僅那一身華光,便讓整個六界失色!原來只從話本子中看到女主角多麽完美,我還不信。然而,夕陽打在冷夏然身上,竟是如此蠱惑人心,明媚清隽……真是一朵絕世的清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我回來的路上可是聽見了一些傳聞哦!”冷夏然笑意盈盈,一身藍色羅裳,清俊活潑,“我還以為五哥要一輩子一個人孤獨終老呢,真不知道究竟是何等女子能降得住五哥啊?”
她朝我看來,勾唇淺淺微笑,那一瞬間,我只覺得絢麗耀眼,然而,她卻是笑容一斂,我一愣,這一愣的瞬間,卻是感到面上一涼。
她出手之快,實在是讓人咂舌。
“四嫂?”見到我的時候,冷夏然卻驚訝了。我尴尬一笑,冷夏然挑了挑眉,“不對,這可不像顧瑾月那個姓。不過,天底下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且我感覺,‘宋國婉約美人’應該是說的眼前的佳人?”
我心裏一驚,被她看出來了麽?
“她也确實是。”這一次,不是華祈安說的話。這聲音,也跟華祈安的完全不同。這聲音若銀鈴輕響,清朗邪魅,波瀾不驚,如一陣春日的清風,讓人神智一清。我擡眼望去,又是一嘆。眼前的人,一襲黑衣,身材修長,氣質邪魅,銀白色的面具遮住他大部分的面貌,唇绛如朱,只有那雙如墨黑眸最引人注意。明亮如鏡,深邃如井,仿佛天下盡在他眼中。那一刻,我迅速扭過頭去,我心裏很清楚,如果再與他對視,我一定會迷失自己,在他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中。
這樣邪魅的人……我望向冷夏然,她嘻嘻一笑,灑脫如風:“穆華宸。”
原來。原來是龍皇穆華宸!
“什麽叫,她也确實是?”夏然突然發問,目光緊盯着華祈安。
“……她是顧瑾月的親妹妹,也是……”華祈安陰暗的聲音掩過了他的情緒,“也是顧瑾月的備用工具。”
冷夏然一愣,看向我,我一笑:“我慢慢給你說吧。”
我知道的,這件事冷夏然必須知道,因為,這個深宮中,唯她這朵絕清蓮可以是我的朋友,而且,以她的聰慧,我也根本瞞不了她。
我也知道,命運的裁決,在一點點向我逼近。
我更知道,只要華祈安在,我什麽,都不在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