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遠志帶柳恒澈去演員工會登記注冊。
在八年前創立的H影視基地演員工會是專屬H影視集團的正規化演員派遣管理組織,所有想要在H影視基地工作的群衆演員都必須先去該工會進行登記注冊,方能進行演藝活動。柳恒澈在填寫了一系列表單,錄入自己的信息後,便領到了一張臨時居住證和一張H影視基地專屬的景區通行證。這代表著,從此他正式加入了H影視基地群衆演員這個大家庭之中。
負責接待他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姓符,與周遠志應該是舊識。原本電話裏聽到周遠志要領人來似乎很是熱絡,隔著話筒都能聽到他熱情的大嗓門:“既然是周老師您打包票的人,那是一定沒問題的。”結果看到柳恒澈以後,臉上的神色就不大好看了。柳恒澈知道,自己的負面新聞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這位符西然符先生勉為其難地替柳恒澈辦理了證件,随後便打發他在演員工會的小院裏等著,說是有事要與周老師再聊聊。柳恒澈知道他必然是對留下自己有意見,又礙於周遠志的情面不能即刻反悔,此刻便是要再交代些什麽,以免出了岔子擔責任。
說起來柳恒澈從一個被千百人追捧的角色落到如今這般被人當瘟神驅趕的地步,心裏一點想法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一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為了東山再起,再怎樣吃苦受累也絕不會退後半步!
他這樣想著,便平心靜氣在這小院裏等著。
演員工會的辦公室就在景區靠大門的一處獨門小院裏,是一幢三層高的磚造小洋房,為了配合旁邊老上海景區的特色,特意弄成了三四十年代的法國風情模樣。鐵鏽紅的屋頂,粉藍色木格子窗,綠油油的木門上挂著花體字的鐵門牌,一院子都是些花花草草,還有個秋千架置在裏頭,用來取景想必很漂亮。
柳恒澈等了一陣不見周遠志出來,因為還背著兩個沈甸甸的大背包,便坐到一旁秋千架上去歇會。
小院隐在處巷子裏,外頭游客人聲便聽得隐隐約約,加上晝夜勞頓,柳恒澈坐了一會便不由得有些困乏,正要倚在旁邊繩子上睡會,卻聽見由遠及近,兩個男聲攀談著過來。不多會兒,果然有人推開院門進入。
柳恒澈猜想是收工回來交工時的群衆演員,便沒怎麽在意,不想那兩個人說著說著,其中一個忽然停下來,跟著他便聽到有腳步聲大步往自己面前奔來。他後知後覺擡起頭,發現面前站著個青年人,個子不太高,年紀也不太大,長得清清秀秀的,還有點面熟,就是看著自己活像看到了殺父仇人一樣,兩個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
“你……”
他才疑惑地說了一個字,對方已經咬牙切齒罵起來:“你這個混蛋怎麽在這裏!”
柳恒澈被他罵得莫名其妙,立起身來。因為他一八七的身高,幾乎把那人罩在影子裏,逼得對方後退兩步,指著他又嚷:“你還想來幹什麽!你害人害得還不夠嘛!”
柳恒澈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這個就是之前在周遠志店裏見過的跑堂的孩子,好像是姓……
“郁子,怎麽了?”
對,是姓郁。
剛才與小郁講話的那人也走過來。柳恒澈瞧了這後來者一眼,倒是不敢怠慢了。
這是個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長得不算很高,也就将将一七八的樣子,但體格健壯,一臉精幹,站在瘦弱的小郁旁邊,幾乎有種保镖的氣勢,是個看起來很不好對付的家夥。
“阿兵,他就是那個姓柳的!”
小郁氣惱得指著柳恒澈,恨不得即刻撲上來一腳踢翻他再踩他肚子挖他眼睛。柳恒澈真的莫名其妙,想起來自己頭一回上周遠志店裏吃飯就被這個小郁敵視,可是直到如今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哪時在哪裏得罪了這麽一號人,不由得皺起一雙眉頭來。
叫阿兵的那人用他一雙精光內斂的細長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柳恒澈一番,末了說:“周大哥原來就是為了這麽個小白臉把一身家當都賠了進去?”
柳恒澈開始很想叫他講話放尊重點,聽到後半句卻愣了一愣,腦中莫名有個不成形的推測,正要開口問,口快的小郁已經嚷嚷開來:“就是這個吸毒的垃圾!我真弄不明白,大叔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怎麽就肯為了這種人把飯館賣了還把一輩子的積蓄都賠進去給他還債!這簡直就是魔怔了!”
柳恒澈當場覺得自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他記得就在昨天清晨,周遠志風塵仆仆地趕來,幹脆利落地給了他一張一百萬的支票讓他還債,還有就是昨天晚上,他還開玩笑說過:“要不要請我去你店裏幫忙?”當時,周遠志的回答是沈默。柳恒澈曾經以為周遠志是不想用他,所以故意不接口,但沒想到真正的原因是,為了湊這一百萬,周遠志把他苦心經營的小飯館給賣了……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周遠志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群衆演員,就算小有名氣,再怎麽賺也不可能有那麽多錢。他為了自己一聲不吭地把半輩子的積蓄大方拿出來,而他柳恒澈卻還要将這樣的好心往地上踩,自以為是地問人家:“你是想上我呢還是想被我上?”
他這麽一想,頓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心裏翻江倒海得厲害。小郁卻以為罵對了路,把柳恒澈氣得不行,更加得意洋洋地火上澆油:“哎喲我說你不是退出演藝圈了嘛,這會還想來幹嘛?該不是想要來跟我們這種群、衆、演、員、搶飯碗吧,啊?柳大少爺?”
“住口!”周遠志不知什麽時候從樓上下來,嚴厲異常地打斷小郁的話,“給阿澈賠禮道歉。”他走過來,不怒而威地命令。明明是幾人中最矮的一個,此時卻氣勢壓人,連阿兵都不自在地用胳膊碰了碰小郁。
“郁子,見好就收,快,給那混蛋道個歉。”這樣的叮囑裏也滿是對柳恒澈的鄙視。
“阿兵!”周遠志又要再說阿兵,柳恒澈先搖了搖頭。
“沒事。”他說,“小郁他們說得也是實情。”他心裏一陣一陣翻騰都是周遠志為他做的事,根本無暇考慮生氣與否,既是驚訝又有惶恐,驚訝的是周遠志居然能為一個陌生人犧牲至此,惶恐於想起周遠志這麽做的原因無非是把他當成曾經見過一面的柳恒沛。他這麽一想,心裏不由得騰起股極不舒服的古怪感,仔細一想,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這樣就真的應了柳恒沛那句話,他搶走了本該屬於柳恒沛的東西。
柳恒澈心情一路跌落到底,轉頭問周遠志:“老周,都談好了嗎?”
周遠志看他面上神色,似乎确實不甚在意小郁剛才的出言不遜,卻不知怎麽又有些古怪。他提防著不想讓柳恒澈知道剛才符西然對他的偏見及不看好,便笑著小心應對道:“都好了,就老朋友敘敘舊而已,對了,我現在替你去找住處,有兩家剛才已經讓符西然打過電話聯絡,晚上就能去看房子。”
他說完這些對小郁警告性看一眼,便帶著柳恒澈往外面去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這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影視基地的大喇叭裏放著音樂叫清場,游客稀稀拉拉地往外走,逆流而上是一些打算趕工和拍夜景的劇組。劇務場景燈光師,各色人等扛著道具無精打采地與人群*交錯而過,匆匆沒入街角宅中不見,像朵虛弱的浪花。
柳恒澈低著頭走路,一聲不吭,周遠志以為他故地重游卻身份不同,故而心情失落,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兩個人便都默默地向外走。等到走出景區外頭,柳恒澈突然停住腳問:“老周,你肚子餓不餓?”
周遠志被他問得一愣,這才想起來他們兩人因為趕路緣故,中午那頓都沒怎麽吃好。他只當是柳恒澈肚子餓了,趕緊應聲:“你這麽一提還确實餓了,想吃什麽,這頓我請你,別跟我客氣,就當我盡地主之誼。”
柳恒澈看他一眼:“要不還去你店裏吧。”
周遠志愣了一下,支吾著:“我這會回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會餓著你。”
柳恒澈嘆口氣:“老周,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周遠志往回一想,才明白賣飯館這事已經被柳恒澈知道了,原來柳恒澈剛才悶悶不樂竟是為了自己。他知道柳恒澈這人心事重,又不好表現出來,這麽一想不由更加怪小郁嘴快多事,便斟酌著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現在手頭還有些小錢,只要不出大事也足夠用了。你就當我是在做投資,錢放著不過貶值,阿澈你那麽聰明又有演技,用不了幾年東山再起,到時候分我一杯羹那可比開飯館劃算多了!”他故意說得市儈氣十足,柳恒澈卻不接口。
他只得又說:“你記得我昨晚跟你說過吧,我本來就打算要關了飯館重新開始,所以這次賣店也不全都是為你,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柳恒澈聽他這樣一說,方才問了句:“真的?”
“當然。”
柳恒澈於是又不再言語。周遠志心裏重重嘆口氣,知道他是動了真格,鑽入自己設的死胡同裏,也不敢再多勸說什麽,只想著過陣就好了。兩人便去附近找吃飯的地方,柳恒澈還是心情不快,不肯下館子點菜,最後找了家蘭州拉面店,一人一碗牛肉刀削解決問題。
晚上,周遠志帶柳恒澈去看房子。H影視基地外面有個小村子,原本都是種田的人家,自從造了H影視基地,家家戶戶都把田賣了,家人或者進影視基地工作,當個賣票掃地沖廁所的,或者留在村裏翻修房子,改成民居租給人住。
影視基地的群衆演員有許多都借住在這裏,為著價錢還算便宜,上下工也方便。倘若候戲到半夜或是一大清早爬起來開工,住在這裏是最合适不過。
周遠志下午就讓符西然打過招呼,因此本來難借的房子硬生生還是給他找出兩套,一套是一室戶,在村尾朝北的單間,朝向雖然不好卻有獨立衛浴,清靜,價格也已經打過折扣,一個月只要五百五十塊。還有一套就是個兩人間,目前還沒租出去,因為沒有獨立衛浴,單人每月收四百塊錢。那後者是棟四層房子,一層對門有八個房間,其餘房裏早已經住滿了人,打牌搓麻将唱歌打鬧,吵得厲害。周遠志陪著柳恒澈看了一圈房子,讓他自己拍板決定要哪間,但心裏便覺得依照柳恒澈的脾氣,必然是要挑村尾那間了。
柳恒澈兩邊都看了一下,說讓周遠志等他一下,想自己再問幾個問題然後簽合同。周遠志便在夜色裏等他,他對著路燈回憶起這幾日風雲變幻種種,心裏真是有種人生多變的感慨。
等了好一會,柳恒澈還不回來,他以為中間出了什麽岔子,正要去尋,燈光下卻見個高個身影邁著長腿,穩穩走來。走近的果然是柳恒澈,他似乎剛剛跑了一陣,氣息略急,不等周遠志發問,先說道:“老周,我記得你過去住在飯館裏,現在飯館賣了,你住在哪裏?”
周遠志當他還在糾結賣飯館的問題,便好聲好氣安慰:“對方人不錯,留我到下月初再搬,所以這幾日暫時還住在那裏。”
柳恒澈“哦”了一聲,說:“那就好。”
那就好?
柳恒澈将手裏一樣東西放到周遠志掌心,溫熱的不厚不薄的一個硬玩意,周遠志低頭一看,是把鑰匙。
“我把那個雙人間租下來了。”柳恒澈說,“這是剛剛找人打的鑰匙,下個月起你就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周遠志差點連下巴都砸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