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遠志在悶悶的頭疼裏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低聲說話。那聲音太過悠揚動聽,叫人聽著,覺得實在夢幻不實。他花了好長時間才判斷出來那似乎是柳恒澈的聲音。他想,哦,原來我又夢到柳恒澈了……
柳恒澈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說話,就好像他以前也做過的幾個夢裏一樣,他遠遠地看或者遠遠地聽,模糊的片段一閃而逝,不過這一次卻隐隐約約能聽清他說話的內容。
“趙經理,我再說一次,我鄭重回絕貴公司的邀請,我對那種題材的影片絲毫不感興趣。”
他聽得柳恒澈又快速說了幾句話,語氣冷而強勢,果斷至極。他的聲音在幾句話後停下來,安靜了一陣,随後似乎換了個人說話。
“嗯,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們也要保重身體。”
跟著,似乎又換了人。
“不用,只是兩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不必特地來送,鑰匙我快遞給你。”
“好的,那就這樣,再見。”
然後,就沒有了聲音。腦袋還是難受,整個人都像被悶在一灘爛棉花裏猛揍過,又痛又悶,讓人直覺想要逃避。周遠志想,這個夢雖然有柳恒澈,但還是不太舒服,那就睡吧,等醒過來就好了,然後便真的又沈入到夢裏去了……
上午九點锺的時候,有人來叫他起床。
“老周,老周。”
周遠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眯縫著眼睛去瞧将他叫醒的人,看了好一陣,吓得一骨碌跳起來。
“柳、柳先生!”他舉目四顧,發現自己正躺在間窄小卻幹淨舒适的卧室內,大剌剌地占著唯一一張床,而這個房間和這張床顯然都是屬於柳恒澈的。
“抱歉把你叫起來。”柳恒澈歉然說著,去将窗簾拉開,打開窗戶。
昨日淅淅瀝瀝的秋雨已經停了,今天的氣溫便略低些,不冷,反而很舒适。從開著的窗戶中吹進涼爽的風來,溫柔的日光下,柳恒澈穿著簡潔的白色襯衫與米色休閑褲立著,肩頭随意搭著件同色開司米毛衣,雅痞式的休閑,叫人賞心悅目。
“我看時間晚了,恐怕趕車來不及。”他說,“你去廁所洗漱下,毛巾牙刷都給你備好了,早點在桌上,還有記得喝醒酒茶。”
周遠志哪裏曾被人這樣照料過,尤其對方還是柳恒澈,一時簡直以為自己又在發夢,傻裏傻氣地半天都沒反應。柳恒澈大約猜出他心思,走過來坐下。席夢思被他體重壓得沈了沈,他抓起周遠志一只手,貼在自己面上:“看,熱的。”
周遠志的丹田“嘩”地蹿起股熱氣,一路披荊斬棘直沖上腦門,慌不擇路地跳下床去。動作太快,險些給被子絆倒,膝蓋也吃不住力,狠狠地麻了一下,他都顧不上,一瘸一拐地找到廁所就奔進去。柳恒澈看他狼狽的樣子,頗有些好笑,嘴角禁不住微微地翹起來。
桌上放著稀飯醬菜,還有一碗醒酒茶。周遠志喝茶吃飯全都不自在,因為柳恒澈就坐在對面。明明昨晚也曾同席吃飯,大約夜晚和酒的魔力就是巨大,換到白天,他就渾身尴尬,簡直要坐不住。好在柳恒澈大概看出他的窘迫,只坐了一會,便到屋裏去收拾被褥,這才讓他松了口氣。
他邊吃著早點邊回想昨晚的事,思及柳恒澈那句輕佻邪氣的話,臉更是紅得可以一邊一個烙上兩個荷包蛋,當做早點加餐。他那時心痛也氣,心痛柳恒澈遭罪還要死撐,也氣柳恒澈看輕自己,當下拿他自己的事情羅裏八嗦說了一大通,酒醒了想想,很有點自以為是的意思。柳恒澈是個聰明人,自己這點經驗勸解,也不知是不是多餘,不過看柳恒澈剛才面上表情,似乎心情比昨晚好點,為了這,頭再疼點,他也覺得值。
他這樣琢磨了一會,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锺趕緊拼命吃飯。回H影視基地的大巴一天只有四部,早上七點十分一班,十點十分一班,錯過了就要等到下午,他原先跟小郁說了昨晚就回去,如今耽擱了一晚,雖不算大事,於小郁那邊到底不太像話。
他很快吃完飯,将碗筷放到廚房水龍頭下面沖洗幹淨,抹幹收入碗櫃,然後準備告辭走人。走出來卻發現柳恒澈坐在桌邊不知在寫什麽,椅子上放著三個背包,一個是他的,還有兩個不認得。
“吃飽了?”
“嗯。”
“票我已經買好了,其實你不用那麽急。”柳恒澈說著,在紙上利落地寫完字,折了折,連同一把鑰匙一起塞入一個信封裏,封了封口。
“啊,謝謝。”
“等我一下,我再檢查一下屋裏有沒有遺漏物品就走。”
周遠志覺得自己好像沒聽太明白這句話。他看著柳恒澈進屋一一查看,最後關窗鎖門。
“好了,我們走吧。”
一直到兩人打的到長途汽車站為止,周遠志還都以為柳恒澈是熱情好客,特意送他,等到看到他亮出兩張車票,并且極其麻利地将三個背包都塞入長途客車底部的行李箱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反應過來。
“柳先生……”
“跟你說過了,叫我阿澈。”柳恒澈坐下身,推開一旁的汽車玻璃窗。清風拂面,吹起他最近疏於打理而略有些長的頭發,很有些秀色可餐的意思,引得一輛車上的大姑娘小妹子全盯著他看,其中居然也不乏男性生物。
“阿……阿澈,你要去H影視基地?”
“嗯。”
周遠志松口氣:“去散散心也好。”
“嗯?”柳恒澈轉回頭來,仿佛很好笑地看著周遠志,“誰跟你說我是去散心的?”
看周遠志依舊一臉的困惑,他忍不住真地笑出來:“我是打算去那裏找工作。”
“啊?”
“是你說的,哪怕從地下室重新開始,你也會幫我。”柳恒澈翹起唇角,“所以,我昨晚認真考慮過了,我打算從你說的那個地下室重新開始!”
周遠志這次真的覺得自己把夢做得太荒唐了!!!
車子在下午十二點五十分到達K鎮,周遠志捂著臉下車。他捏了自己一路,終於在痛得不行了的情況下确認了柳恒澈決定去H影視基地從頭開始是件真事。
車子濺起一地塵土,滾滾遠去,在嘈雜的背景音與川流不息的車站人群中,高個子的青年背著自己的全副家當立在藍天白雲之下,剪影幹淨利落,充滿生機!
周遠志是在買完去H影視基地的車票出來後看到這一幕的。
身邊走著游客和賣玉米棒子茶葉蛋的小販,掃地的大媽在呼呼喝喝攆雞似地驅趕人群,有人為了你踩我一腳我擠你一下的事情在互相大噴口水,只有那個人獨自站在人群之中,鶴立雞群。
不再是以前的冷漠和不可接近,他的身影如今無比協調地融進這一片背景之中,卻正因為他的存在,使得這樣雜亂和平常的一幕也在周遠志眼中變作了最好的電影片段中一個最值得人回味的場景。
周遠志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左胸腔中那一顆對人體而言最最重要的器官如同野馬脫缰一般,不可遏制的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