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反倒是荊山打破的這一場有些暧昧的寂靜。
他往後小小退了一步,沉聲道:“我要換衣服了。”
“哦……哦哦。”謝開花仿佛也終于回過神,撓了撓鼻子,收回的手指卻兀自仍在微微顫抖:“那你換吧。”
他垂下臉,手縮在身側,手指之間互相撫觸磨蹭,好似在回味荊山肌膚上的觸感。他太過專心,因此也就沒發現自己的舉動有多麽古怪——若是腦袋清明,他是絕不會讓自己露出這樣大的馬腳的。
田尉見兩個人分開,也就笑嘻嘻地撲上前——荊山他是不敢去撲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撲撲謝開花了。一把籠住了還有點發呆的娃娃臉,問道:“行了,衣服也領好了,今晚上做什麽?”
能做什麽?謝開花用疑惑的眼神望住笑容淫邪的田尉。
“去不去網吧!”
大一明面上說不準帶電腦,但帶的人數不勝數,學校也就睜一只閉一只眼并不去管。不過剛開學兵荒馬亂的,就算田尉這樣的本地人也沒把電腦帶過來。這才不過一天,手就癢了。
“網吧?”謝開花愣了一愣。
“是啊,明天就開始軍訓了,肯定累死,咱在軍訓前狂歡一把!”
田尉大手一揮。但狂歡也只能去網吧,還蠻心酸的。
那邊荊山試穿好了衣服,手裏拎着衣服袋子,沖謝開花晃了晃,意思是要走。田尉就大着膽子問荊山:“你去不去?”
荊山搖搖頭。今天晚上應當養精蓄銳。
田尉只好再轉頭去問沈叢,但剛看到沈叢那張端莊秀麗的面孔,就知道沈叢肯定是不去的。果然只聽沈叢道:“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出去吧。”
田尉并沒有在意,但已經邁開長腿往回走的荊山卻忽然停住了步子。頓了頓,轉回了頭:“為什麽?”
沈叢見荊山一雙眼睛往他這裏看過來,如精光雷電一般,心下就狠狠地撲通一跳。好半天才強自鎮定道:“今晚有霧氣覆蓋,不宜出門。”
田尉哈的一聲,指着沈叢說:“你還會看天氣呢?但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是難得的好天來着。”
又連連去搖晃謝開花的肩膀:“一道去麽,去不去,咱去打幾盤CS。”
謝開花眨了眨眼睛。
那邊沈叢很誠懇地說:“小謝,是真的,晚上還是不要出去了。”
田尉就有點不高興。這個沈叢真是的,自己不肯出去,還要拖着別人一道呆宿舍裏。四個大男人窩一起有意思嘛!啊,有意思嘛!
還好謝開花沒聽他的。“沒事的,沈叢,我和田尉就出去一會兒。”
田尉頓時心花怒放,捏着拳頭一拳捶在謝開花肩膀:“夠哥們!”
荊山投過來一道不贊同的眼神。但謝開花眯眼笑着望向他,并沒有改口的意思。荊山也就沒說話。
吃了飯田尉和謝開花早早沖出校門,到網吧裏占了個好位子。現在剛開學,也沒誰像田尉這樣早早就飽暖思淫欲的,因此網吧裏還空得很。謝開花是第一次來網吧,左看看右看看,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網管叫他拿身份證,他還呆了一下,片刻才說:“我沒帶身份證。”
網管額頭上就青筋一跳。敢情是來踢館的。
田尉忙打圓場:“忘了帶,忘了帶,跟我一起的,沒事。”他老爸是建師教授,高中就常來這家網吧,幾個網管都認識他。
那網管也只好點點頭,田尉的面子多少是給的。“行,下次要記得。”給他們撥了兩個角落安靜的沙發座。
誰知道剛走到角落,忽然聽到門口一陣喧嘩,兩個人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就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面孔——是昨天中午和田尉吵了一架的那個王鵬。
他身上還穿着那套籃球服,大概是剛剛打完球回來,一身的大汗淋漓,遠遠還隐約能聞到那股汗臭味。
“麻煩給我沙發那邊。”他把身份證和銀子往櫃臺上一拍。
網管就有些犯難:“沙發剩下的剛給掉了。”
沙發座十來個,平時都是有人常年訂着的,單獨剩下兩三個位子,也是先到先得。王鵬顯然也知道規矩,本來沒打算多話,但一擡頭看到沙發座那裏的田尉——火就騰地一下上來了。
“是你?”
網吧裏空,王鵬和網管說話的聲音很響亮地早傳進了田尉的耳朵,田尉當下就得意洋洋的,屁股上要有尾巴都得翹上了天:“是我。”
“媽的……”王鵬眉毛倒豎,沖網管吼道:“把那位子給我!”
網管多少聽說過王鵬和田尉的過節。但王鵬只是個學生,田尉家裏關系卻大,他沒必要為了王鵬得罪田尉。只笑笑說:“他先到的嘛。”
王鵬氣得臉都漲紅了,轉眼惡狠狠看着田尉,眼睛裏布滿鮮紅的血絲。
田尉也不怕。要是王鵬氣挨不住要沖上來打人,他們這邊還是兩個對一個呢。就算謝開花細胳膊細腿算不了多少,也勉強是個人多勢衆嘛。
因此愈發得意,還沖着王鵬比了個不大好的手勢。
誰知道王鵬轉身就走。
“诶?”
田尉就有些失落。好像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裏,怪沒有意思的。
謝開花笑着拍拍他肩膀:“行了。”
田尉也就趁勢下臺:“那家夥真沒種,白長了個那麽大塊頭……”
說着開了機,嚷嚷着要和謝開花來一盤游戲。
可哪料到謝開花極品得不得了——CS?沒玩過。魔獸?沒玩過。星際?聽說過,但還是沒玩過。
田尉都要吐血了:“那你今天還跟我出來網吧?”
謝開花表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你說要來的嘛,而且我沒來過網吧,見見世面。”
他說得義正言辭、正義凜然,好像沒來過網吧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事情一樣。
田尉垂頭喪氣,只能撇下謝開花,讓他自個去耍。謝開花磨蹭了一會兒,大約也是沒什麽會玩的,站起身道:“我出去透口氣。”
田尉揮揮手。網吧裏漸漸人多起來,許多人吸煙,就有些烏煙瘴氣。但他剛在浩方開了個房,正調戲新手呢,沒時間搭理謝開花。
謝開花就抿唇笑了笑,站起身,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搖搖晃晃地出了網吧。
這間網吧開在有些偏僻的地方。附近都是些老舊的民房,全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風格,灰不溜秋的外形,還有許多地方掉了漆,露出暗紅的磚塊的顏色。
這時候天也已經黑了。街邊上兩三盞路燈刺啦一聲,陡然亮起來。只可惜亮得實在有限,暗沉的燈光岌岌可危,仿佛吹過一陣夜風就能全部滅了。
謝開花吊兒郎當地走過路燈前面。走了兩三步,吹了記口哨:“王鵬學長是吧?我聽見你聲音了。”
周圍還是寂寂的。只有蟬躲在稀落的樹枝間,“知了——知了——”地叫。
謝開花也不急,掂着腳尖擡頭去看街燈,嘴裏又胡亂吹了段調子。
但隐在暗處的人耐性明顯沒有他好。等了一陣子,終于晦氣地踢了一腳旁邊的垃圾桶,站了出來。
果然是王鵬。還有他身後的好幾個拎着棍子、磚頭的小混混……一個個兇神惡煞,臉上的表情和頭上紅紅綠綠的毛發一樣猙獰。
“王鵬學長。”謝開花溫柔一笑。笑得好似那天山上的雪蓮,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
“田尉呢?”王鵬取下嘴裏的煙,扔到地上,拿腳狠狠踩滅了。好像那支煙頭就是田尉似的:“田尉呢?!”
謝開花還是很溫柔:“他還在網吧呢。只有我一個。”
“媽的。”王鵬估計還蠻有點職業素質。和他有矛盾的是田尉,并不想波及到別人身上:“你去把他叫出來。”
謝開花歪歪腦袋,看着王鵬的表情好像王鵬腦子進水了:“學長,不至于吧?我肯定不會叫他出來的。你這邊又是棍子又是轉頭的,能弄死人呢。”
王鵬靠了一聲:“你媽逼關你屁事!再煩我就先弄死你!”
謝開花就嘆了口氣。
“學長,喊打喊殺的不好。”
他彎下腰,從旁邊地上撿了根斷掉的枯枝。枝頭頂端兩片嫩葉,兀自在夜風裏搖晃。
“田尉是我舍友,我可不想我舍友一開學就進醫院……”
他掂了掂樹枝,看向樹枝的眼神,仿佛這根樹枝是他一輩子的情人:“怪不得沈叢說今晚不宜出門。”
他擡起頭,臉上還是那種溫柔可親的、動人的微笑。他本來只是長得可愛,但這會兒在月色下看過來,卻很有一種淩風欲去、飄飄欲仙的優雅風姿。
“但他沒有算到我。”
他手腕輕輕一震,手裏捏住的那根樹枝就倏地一下飛了出去。快得人眼根本看不見,只見到一團明亮的光,尾端甚至仿佛着了火,流星一樣重重地砸在王鵬的腳邊。
王鵬吓得往旁邊退了一步。而那根短小的枯枝,已經半數插進了地面,頂上的兩片樹葉子,還在微熱的風裏,一搖,一擺。
那群小混混全都張大了嘴,下巴都好像要掉下去了。
王鵬更是不堪,兩條腿在那邊顫抖,本來意氣高昂,現在卻慫得說話都變得結巴:“這、這、這怎麽、這怎麽可能——這——”
“怎麽不可能,唉,學長不看武俠小說的嗎,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呢。”
謝開花伸出腳,輕踢了踢旁邊的幾根小樹枝:“我早說了,喊打喊殺的多不好。”
“王鵬,你回去。”
幽深的巷道裏卻忽然又多出一片沉穩的腳步聲。很重的、仿佛石頭滾過的男人的聲音也穿透空間直撲而來。王鵬立時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兩條腿也不抖了,站直了身子轉過身去,哭喪着臉道:“熊哥——”
“你回去。”
來人是那個據說很厲害的熊八錦。他穿得倒是西裝筆挺,腳上的一雙皮鞋還逞亮逞亮。仔細看來,他長得還頗英俊,是一種沉穩的十足的男人味。
王鵬還要說些什麽,熊八錦已經擺擺手:“不許再找田尉的麻煩。”
王鵬抖了抖嘴皮子,似是心有不甘,但被熊八錦一眼掃過去,只能恨恨地轉身,領着一幫小混混黯然退場。
謝開花又嘆了一聲。
“早這樣該多好。”
又問熊八錦:“熊八錦學長是吧?你怎麽穿了這樣一身西裝?蠻帥的。”
熊八錦就微微一笑:“剛剛去吃了個喜酒。吃完飯在散步呢。”
“散步就散到這裏來啊?學長好興致。”
“不然呢?王鵬好歹跟了我一場,總不能讓他斷手斷腳的。”熊八錦踢了踢深深插在水泥地裏的那根枯枝:“好力道。我都比不過。”
謝開花卻搖搖頭。
“學長想錯了。我和你們這些人不一樣,不會動不動就把人揍得他媽都不認識。”他輕輕淺淺地一笑,笑得那一個叫百花盛開春風拂面:“我是文明人。”
他很突兀地伸出右手。熊八錦正疑惑之時,就見謝開花右手之上,陡然就出現了一把小劍。無數符文雕琢的劍刃,隔空就散發出一股古樸天然之意,雄渾的力道纏繞綿延,又帶着種別樣的輕靈,仿佛謝開花一點之下,就能破空而去,直刺人心。
熊八錦本來還滿不在乎的臉色登時就變了。
變得面色慘白、不安恐懼。
“這是、這是——”他顫聲道:“這是法寶?——你是修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