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開花在車廂裏找到荊山時荊山正在和人争吵。
準确來說,應當是荊山被人揪着在罵。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明明穿戴得體,出口的話卻很難聽。這一節車廂裏大家都已經坐定,因此她攔在過道中央,一手插着腰,罵得是風生水起、滔滔不絕。
荊山卻還是那樣一副一號表情。像是泰山在他面前塌掉他也只會動一動眉毛似的。
謝開花也不急,站在那兒聽了一會兒,聽明白了。也不是什麽稀罕事——那老太太買的是站票,之前在荊山那座位上坐着,荊山上了車當然請她離開,老太太不甘願,就開始撒瘋。
“……讓我坐一會也不行,年紀輕輕心就這樣狠,以後大了殺人放火的事肯定都做得出……”
謝開花嘴角一勾。這老太太思維挺開闊。
他整了整背上登山包,大踏步走過去。
“荊山!”他也不去看那個老太太,當先和荊山打招呼,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你也在這節車廂?”
荊山看到他,紋絲不動的神色總算有些變化。大約怎麽想不到他和謝開花能這麽“有緣”。
謝開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票,又往荊山那裏的座位號碼看了看,笑着把票一揮:“我跟你一道的。”
他們那排是兩個座位,荊山的座位在裏面,他的座位靠着過道。那老太太就正好堵着他那邊。
謝開花話說完就輕輕巧巧地擠到荊山和老太太中間,背包往座位上一放,轉頭看到那老太太青白的臉色。
“咦,您還在呢?”
謝開花的那張臉絕對是天真無辜之極的,帶着一點點兒的嬰兒肥,可愛得讓人生不出火。
“我看見乘警要來了哦?”
老太太臉色一變。
果然就聽到前邊噠噠的腳步聲,幾個乘警匆匆趕過來。眼看着就要進到這節車廂,那老太太恨恨地看了謝開花一眼,似乎還挺想罵兩句,但最後還是咬着嘴唇轉過身,邁着小巧但快的步子躲進了再前邊的廁所。
——這老太太看來多半不是買的站票,而是逃票的了。
謝開花也不怕別人說他欺負老人,毫不顧忌地哈哈一笑,一屁股往座位上坐下。
荊山遲疑片刻,也在謝開花身邊坐下來。
“多謝……”他說。
謝開花無所謂地聳肩膀:“這個跟我沒關系的,乘警多半是正好路過——”
“不,我是說在候車廳的時候,”荊山道:“我還沒跟你道謝。”
謝開花就啊了一聲,好像領悟了多了不起的事情似的,點着頭,“沒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我也就碰巧認識人……”末了還調侃了荊山一句:“你也挺倒黴的,是不是生了一副找罵的體質啊?”
荊山就微微一笑。
他本來冰山面孔,氣場穩重沉悶,但這抹極輕淺的笑,卻好像冰塊融化,又有花朵在冰水裏用力盛放——又英氣、又動人。
謝開花都看得有點愣住。
片刻他注意到自己失态,有些尴尬地垂下眼,裝作掏口袋的樣子:“反正也沒什麽……”他不大想讨論那個話題。荊山為人正直,他看着荊山那張一本正經的面孔,總有些內疚。
好在很快他就找到了轉移話題的道具。口袋裏有幾塊硬硬的硌着他的圓塊,掏出來一看,卻是幾顆大白兔奶糖。
謝開花喜歡吃糖,也喜歡看人吃糖。這幾顆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買的,估計在衣服裏呆了有一陣子。
他忙攤開手掌,沖荊山問:“吃糖?”
荊山搖搖頭。很禮貌地婉拒了。“不用了,很謝謝你……”
結果誰知道他嘴張開說話,謝開花卻是手指捏着一顆糖猛的就塞進他的嘴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糖紙剝掉的。
荊山嘴裏含着那顆奶味重得要命的糖果,有點發愣。
謝開花就笑眯眯的:“我有個朋友,也跟你一樣,老說不吃不吃……這一手塞糖的本事,我可是練得爐火純青了。”
荊山哭笑不得。
他家教森嚴,從小行事都是一板一眼,才生就現在這樣一派少年老成的沉穩性子。謝開花的熱情開朗,還有過度的自來熟,都讓荊山不适應,還有些隐隐的羨慕。
他嘴裏含着糖,感覺到糖塊微微的融化,甜蜜的滋味像美夢一樣,滑過他的舌尖。
謝開花卻又開始和他說話。
“你是不是去建京念書?”
荊山點點頭。
“大二?大三?”
他又搖頭,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謝開花的牽線木偶:“我是新生……”因為嘴裏的糖的緣故,話還說得模模糊糊,吐字不清。要是在家裏,是肯定不允許的。
“真的?我也是!”謝開花一臉不敢置信:“不要告訴我你也是建師的。”
荊山也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謝開花讀懂了他的表情,很誇張地嘆了口氣:“天哪,等等,那你總不能也念的對外漢語……”
這下荊山是真的怔住了。
他怔住,謝開花也怔住。兩個人相互看着,一時驚訝得什麽話都說不上來。
其實這一切都巧合到過分。如果換做平常,荊山多少也要疑惑一二,但是看着謝開花那張快活的臉,他卻怎麽也疑惑不起來。
大概真的只能用緣分二字來解釋。
他最後甚至還先開口,很突兀地說了一句俏皮話。
“看來我們以後要一直呆一塊了。”
這句話一說,連荊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謝開花顯然不覺得他這句話有什麽,也回過神,開始大叫。“真的?你也念外漢?真的?”他聲音響得周圍的人全都給他行注目禮,可他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臉上笑容明亮得刺目:“天哪,天哪!這真是——這真是——”
“這真是”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有真是什麽出來,謝開花只手指靈巧地又剝了顆糖,硬塞進荊山的嘴巴:“——那請你吃糖!”
嘴裏有兩顆糖了。那種味道,甜得荊山的頭隐隐發暈。
發暈到他也沒能再去多想別的。
+++
高鐵并沒多少別的優點,但好歹速度還算是快的,一個多鐘頭就到了建京。一個多鐘頭也已經足夠謝開花交朋友,雖然不知道荊山是怎麽想,但謝開花顯然已經拿荊山當做一起穿開裆褲長大的死黨了。
兩人一道出了站,就看到略顯沉悶的開闊大廳裏,幾十個舉着牌子的大學生在那邊柱子一樣地站着,都是各個高校各個院系派出來接新生的。
謝開花眼尖,一眼就望見建師國教院的牌子,忙扯了扯荊山的衣袖,兩個人匆匆走過去。
舉牌子的是個學姐。很算得上是大美人了,一雙泛着秋波的眼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勾人,一身白皙通透的肌膚,在這會兒熱到誇張的日頭下面,居然還一滴汗都沒有流。
謝開花扯着荊山走到她跟前,笑道:“學姐好。”
那美人學姐愣了愣。大概是沒料到眼前這兩個會是來報到的大一新生——畢竟別人都是大包小包,還有家長陪同,偏偏他們兩個是輕裝簡騎到過分。
而且荊山和謝開花兩人,一個冷峭英俊、一個天真清秀,質量優秀得簡直不像是師大這種地方能有的。
但也不過愣了兩秒鐘的時間,她就很妩媚地笑起來:“學弟好……”又一眨眼睛,媚眼亂飛:“兩位學弟都好帥哦,今年建師有福了。”
換做別人被這樣一個大美人調戲,早昏頭了。可惜謝開花和荊山的臉皮都和城牆差不多,兩人全渾然沒在意。
荊山還很直愣愣地把美人學姐看住了。那眼神直截了當,有種很難言的侵略性,看得學姐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旁邊偷瞧的牲口們全都目瞪口呆——這位學姐素來以性格潑辣着稱,平常要是有人敢這麽火辣辣地看她,早被罵到西伯利亞去了。今天這小色狼卻有點道行麽?!
謝開花也有點囧。如果不是他多少知道一點荊山的性子,還以為荊山看到美色就動彈不得了呢。
可還是忍不住捅了荊山一拐子:“你不會看上她了吧?”
他說得好大的嗓門,可憐的學姐也聽得一清二楚,不由腦門上挂下三條黑線。
只好先伸出手來轉移話題:“我是國教院大二來迎新生的,我叫胡綿綿。”
油水自然是不揩白不揩。謝開花捏住胡綿綿的手一通亂搖,笑嘻嘻報上自己的名字。
荊山卻不去和美女學姐握手。他一直盯着胡綿綿的視線也總算收回,但不曉得是不是看錯,總覺得臉色更冷。他沉聲道:“在下荊山。”
謝開花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演古裝戲啊!”他擡手去拍打荊山的肩膀。
荊山嘴角一勾,算是回應了謝開花的嘲笑。
胡綿綿卻不知怎麽,神色有點蒼白。她努力看着荊山,勉強在臉上擺出優雅和善的笑容。
“那你們跟我走吧……校車就停在外邊。”
謝開花歪着腦袋說好。荊山卻不置可否,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胡綿綿慌忙轉過身帶路。陽光下她光潔宛如好瓷的額頭上竟然滲出細密的汗液——方才在烈日下站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出現的汗液。
謝開花和荊山跟在她後面,謝同學一路走着,又不安分地戳了戳荊山的腰:“你怎麽對學姐那麽兇啊。”
荊山淡淡道:“我沒有。”
“嘁,我沒有眼睛看哦。”謝開花看着前邊胡綿綿袅袅婷婷的身段:“再怎麽說也是一個大美人呀……”
荊山道:“這和是不是美人沒有關系。”
“唉,你這人,真是不解風情。”
謝開花捏拳頭往荊山背上錘了一記。
荊山卻只抿起嘴唇,盯着胡綿綿的後背,半晌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