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往建京的G7016次高鐵開始檢票。開往建京的G7016次高鐵開始檢票……”
荊山拿掉耳機,擡頭看了看磨蹭着往前蠕動的人群,摘下帽子,站了起來。
他帽子底下是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很軟的發質,還有點發黃,如果不是一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單看這頭頭毛,挺像個沒斷奶的娃娃。
他的臉卻和他的身高一樣,充滿威勢。棱角分明的線條,緊抿的薄唇,一管筆挺的鼻子,還有一雙明亮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睛。但無論如何實在算是一個難得一見的英俊男生,因此雖然他渾身氣場強大,還有幾個小姑娘很不怕死地往他身邊靠過來。
“你好……”打頭一個女孩子容貌清秀,剛開口就有點臉紅,襯得膚色越發白皙:“你是不是……”
可惜荊山并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姑娘家話都沒說到一半,他就冷冷打斷了:“不是。”
說完就擡腳往前走。
真是難堪。
那說話的女生登時眼圈就紅了。甚至能看到晶瑩的眼淚水在她的眼眶裏來回地打轉。她身邊的朋友氣憤填膺,其中一個一把抓住荊山的胳膊,大聲道:“你這人怎麽這樣……”
荊山停下腳步,扭過頭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抓着他胳膊的女孩子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手上就松了,還禁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
好可怕……
像要殺人一樣……
她傻愣愣地望着荊山其實平靜得古井無波一般的眼神。
荊山當然不在意她們心裏怎麽想。只見沒人再來煩他,轉身就要走——誰知道橫當裏又竄過來幾個小混混打扮的年輕人。
當先一個一頭很非主流的黃卷毛,一手就按住荊山的胸口:“欺負了人家女孩子就要走嘛!”
歷法上還說今天有利出行。
荊山沒說話,也沒做出什麽多餘表情,只是低下頭,看了看那小混混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勉強算有些筋肉的胳膊,因為用了力,手背上凸出一點青筋。
“還是不是男人了……”
那小混混還在聒噪。他身後的那幾個人也很肆意地呼喝謾罵,大體意思都是說荊山欺負女人沒卵沒種。
火車站本來就人多,那幾個小混混喊話的聲音又響,當下就有很多人往這裏看過來。越多人看,小混混們倒也罵得越響,那黃毛張嘴時候口水亂噴,聲音大得臉都漲紅了。
荊山看到幾滴口水噴到自己的衣領,眉毛就漸漸有些發皺。
這時候卻忽然有人從他身後轉出來。
是個比荊山矮了小半個頭的少年,烏黑的短發,頭發很硬,刺一樣橫沖直撞地朝天豎着。但臉長得頗可愛,一雙圓圓的眼睛,因為緊張憋紅了的臉頰嫩得能掐出水似的。他動作很快,電光火石一般晃到荊山前頭,還抽空回頭沖荊山笑了一笑。很春花燦爛的笑。
笑得荊山一愣。
然後他就看到那少年攔在自己跟前,沖那幾個小混混喝道:“滾!”
倒是中氣十足。
那小混混自然先是怔了怔,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當地痞流氓的本分。于是揚起下巴又要說些什麽難聽嚣張的——
少年卻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說了滾!別逼我給你們雄哥打電話。”
他一句話剛落地,對面幾個頓時就好像肚子上被人狠狠一記重拳,噎得半句話也說不上來。更有甚者,後面幾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臉色都變白了,還有豆大的汗珠滾滾從額頭上落下去。
那黃毛還算有點骨氣,似乎想要硬撐:“憑你也認識雄哥……”
少年更不多話,直接從口袋裏把手機一掏。
“等等等等!”黃毛立馬慌了,咬牙切齒半天,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臉,終于也不敢撂狠話。只再瞪了荊山一眼,一行人就灰溜溜地轉身走開。
——當真是雷聲大雨點小。
旁邊有一圈已經圍上來想看戲的,紛紛朝那幾個小混混啐口水。白浪費他們醞釀感情!
荊山也覺得蠻無語。
他第一次出遠門,就獨自一個人上路。家裏大人常說社會上很亂,讓他提防,卻沒想到一下子就遇到這種事。原本還以為不能善了。
他看着那個抖着腳望着小混混遠去的少年,慢慢松開了藏在背後緊緊捏住的拳頭。
“沒事了!”
少年片刻轉回臉來。又是一臉的笑,嘴巴還咧得老大,露出上下兩排白得有點駭人的牙齒。在牆角燈光反射下,像是要吃人似的。
“那幾個混混平時都在這邊晃悠,沒什麽本事,也就只會吓人!估計看你學生模樣才找上你。”
他極其自來熟,講話快得打機關槍一樣,再配上那張基本上笑到了一個極致的臉,熱情得讓荊山隐隐有些招架不住。
“我叫謝開花!開謝花,問情天的謝開花!你叫什麽名字?”
古怪的名字。
但別人都已經自我介紹,再故作冷漠,就十分不懂規矩了。荊山只好說:“我叫荊山。”
謝開花立刻又睜大了眼睛:“是荊山之玉的荊山麽?”
荊山眉毛微微一挑。
旁邊那幾個女孩子卻又顫顫悠悠地出聲把他們打斷了。她們膽子也大,居然方才沒走。“那個……”
然而謝開花比荊山還不留情。一轉頭看着她們,很驚訝地說:“你們還沒走?”
一句話震得姑娘幾個臉紅紅白白,好不尴尬惱火。
但謝開花居然還在笑。大約他并不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有點傷人。
幸好這會兒大廳廣播突然橫空出世。悠揚的女聲在衆人的上空來回放送:“開往建京的G7016次高鐵已經進站,請還沒有檢票的旅客趕快到B4出口檢票……”
“哎呀!”
謝開花一拍手:“是我的車次!我都忘了。”
荊山不由又看了他一眼。憋了憋,沒憋住:“我也是這輛車。”
“真的?”謝開花眼睛一亮。“你也去建京?”
荊山點點頭。
“好巧!”謝開花的眼睛更亮了。黑玻璃珠子一樣的瞳仁裏光華流轉,竟仿佛有七彩光澤閃過。
荊山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你先去檢票!我東西還在那邊。”謝開花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角落,倒确實有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擱在那兒。他笑嘻嘻地向荊山伸出手去:“認識你很高興!荊山。我們有緣再見。”
荊山頓了頓,還是伸手和謝開花輕輕一握。
軟綿綿的手掌,保養得極好,和荊山高中時的嬌氣校花似的。
荊山松開手,看着謝開花往角落裏跑,又轉頭望了那幾個咬着嘴唇很不甘心的女生一眼,就徑直往檢票口走去。
他走得很幹脆、很利落,沒有回頭,也沒有東張西望,因此沒有看到謝開花走到角落站住回頭看他時,眼裏那種狡黠的目光。
也沒有看到方才那幾個小混混重又偷偷摸摸溜到謝開花身邊,滿臉的谄笑。
謝開花也笑,笑得又天真又無辜,一邊從包裏掏出來好幾張大紅的票子,一張張分給那幾個小混混。
“真是好演技!”他一邊散錢一邊說:“幾位不去演戲可惜了。”
“哪裏哪裏,”為首的黃毛拿着錢,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小兄弟說笑話了。”
等小混混散去,謝開花拿起背包,就見剛才那幾個女生走到他近前,沖他怒目而視。
他就知道自己散錢被她們幾個看到了。
——但那又怎麽樣呢?
謝開花很開心地一笑,整個人燦爛得好像五月裏四射的陽光。他伸手撥開擋着前頭的女生,也不去管她們憤怒的叫喊,嘴裏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施施然走向了檢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