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跑路 龍向梅騰的從凳子上站起,……
龍向梅騰的從凳子上站起, 三兩步回了房間,出來時手裏拿了個紅包,二話不說的拍到了楊春玲手上。
楊春玲愣了愣, 低頭看着頗有分量的紅包,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兩千塊,你記得還我。”龍向梅言簡意赅。
楊春玲剛止住的淚, 又一次漫上了眼眶:“梅姐,我……”
“手中有糧, 心中不慌。”龍向梅輕描淡寫的道,“兩千塊而已, 你出去打兩個月工就攢出來了。”
楊春玲手指猛地收緊,死死的攥住了那一沓鈔票,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龍向梅相當沒忌諱的坐在門檻上,默默的陪着。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 楊春玲的哭聲才漸漸收住,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胸口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
張意馳無聲的遞過去了兩張紙巾,等楊春玲醒了鼻涕, 他又換了濕紙巾,還體貼的在炭火上烘了下, 帶着微微的暖意。
楊春玲最後的啜泣戛然而止,感受着濕紙巾上溫暖的觸感,半晌, 她苦笑了一聲,用重新涼掉的濕紙巾擦幹了殘留的淚。
“他今天想接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哭過的楊春玲鎮定了些, 傾訴欲随之而來,“我不想回,但大家都勸我。”
龍向梅上道的問:“你才新婚,應該不是夫妻吵架。說吧,你阿婆娘作什麽妖了?要我去砸場子嗎?”
楊春玲抽了抽鼻子:“不用,我砸完場子回來的。他們家的東西我全砸了個稀巴爛,籠子裏的雞都放上了山,他們當天晚上抓雞抓到半夜,還是跑了一半。”
張意馳:“……”不愧是龍向梅的姐妹!
“但是,有什麽意思呢?”楊春玲又抹了把臉,“活成了遠近聞名的潑婦,他們就不給我找事了嗎?”
龍向梅皺起了眉,楊春玲的确性格潑辣,脾氣不大好。但農村裏砸屋放雞,絕非小事,有沖着離婚去的那股勁頭了。李家到底做了什麽缺德事,才把楊春玲惹到這個地步?
一杯溫水遞了過來,白瓷的杯子裏,泡着一塊綠瑩瑩的萬花茶。楊春玲瞪着端着茶杯的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情緒都差點不連貫了。
眼眸上移,對上了張意馳擔憂的眼神。為了跟跌坐在地上的她視線平齊,張意馳也蹲在了地上。乖巧的像只幼犬。
楊春玲:“……”這傻子要不是遇到了龍向梅,怕不是被人生吞活剝了。
被張意馳打了個岔,楊春玲徹底冷靜了下來。村裏的女孩子,吃過太多的苦,受過太多的罪。委屈了可能會大哭一場,卻遠不至于崩潰。低頭喝了一大口萬花茶,清甜的滋味立刻潤澤了剛才哭的幹澀的咽喉。半杯茶下肚,暖意從胃底升起,淡淡的柚子香萦繞在了心頭。
“梅梅,你還記得謝東哲嗎?”楊春玲忽然問。
龍向梅仔細想了想:“高189班,跟你談過戀愛的那個?”
“對。他是李元德的表弟,你知道嗎?”楊春玲道。
“這麽巧?”李元德是楊春玲老公的大名,龍向梅是知道的。但她是頭一次聽說他跟李元德有親戚關系。但稍微想一想也不奇怪,他們縣屁大的地方,親戚關系錯綜複雜,真的較真起來,她跟楊春玲還能算堂姐妹呢。
“他高中沒讀完,出去開叉車了。今年賺了點錢回來,在親戚朋友面前現。不知怎麽的,我們高中談戀愛的事被人翻出來了。”
“李元德吃醋了?”龍向梅問。
“有什麽好吃醋的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楊春玲的臉上抑制不住的顯出了怒意,“是李元德他爸,發癫一樣,在我們兩家人吃飯的時候鬧了起來,非要說我跟謝東哲有一腿,在飯桌上逼着我們分手!”
張意馳一呆,等會兒,他是不是聽漏了劇情?怎麽感覺連不上了呢?
龍向梅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是說你阿公老子信了謠言?”
“屁的謠言!”楊春玲越說越氣,“除了他根本沒人懷疑我們!謝東哲都出去兩年多了!最惡心的是當天謝東哲帶着女朋友來的,她女朋友我們還全都認識!那個184班的彭婷婷,你記得吧?他們兩個在一個廠子裏碰到了,覺得有緣,談起了戀愛。這次回來見家長的!她連謝家的紅包都接了。”
“那你阿公老子癫什麽啊?”饒是龍向梅見慣了狗血,也被砸懵了。
“鬼曉得他!反正從臘月二十五那天開始吵,吵到二十九,氣的我發飙了他還不肯信!死咬着我跟謝東哲說話了這件事不放。”想起前幾天的烏龍,楊春玲差點氣炸了肺,“我嬲他娘的,別個來家裏做客,我做嫂嫂的招待兩句有問題!?”
張意馳咽了咽口水,問道:“其他人有誤會嗎?”
楊春玲陰着臉:“本來沒有,他那麽鬧,三姑六婆多少有些信了。彭婷婷也覺得丢面子,怎麽都不肯在謝家過年。謝東哲砍死他姑爺的心都有,兩家是徹底鬧翻了。我阿婆娘心裏有氣,不去找我阿公老子,居然說我喪門星!李元德跟死了一樣,半句話不說。
我幹脆抄起長板凳,把他家砸了。把那兩個老不修堵在家裏罵了兩個多小時。本來還想罵,不曉得哪個多管閑事的告了村委。他們來人調節。說什麽過年了,各退一步。我退他麻痹!跟我和稀泥?我指着村委的鼻子罵了他個狗血噴頭。罵完我說要離婚,就回來過年了!”
張意馳記起了合攏宴上,楊章榮說楊春玲嫁的不好的話。踟蹰了許久,忍不住開口道:“你懷孕了嗎?”
楊春玲沒好氣的道:“就是跟他從同居開始算到現在有大半年了都沒懷上,他們家才找借口搞我!”
沒想到張意馳卻明顯的松了口氣:“沒孩子離婚方便些。”
楊春玲聽到這話神色一頓,不由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問:“馳寶,你也認為我該離婚嗎?”
“我不大懂你們農村的規矩。”張意馳想了想,道,“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應該會跟自己父母吵起來,而不是裝死。雖然我真的很不會吵架,大概率吵不過。可是這種時候,至少得站出來表态。因為吵不過是水平問題,但裝死是态度問題。可以沒有水平,但不能沒有态度。這是原則。”
楊春玲嗤笑了一聲:“那你知道李元德今天來接我,說什麽了嗎?”
張意馳試探着問:“只想把你接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馳寶,你真甜。”楊春玲十分認真的道。
張意馳:“……”
龍向梅倒經驗豐富,一臉嘲諷的道:“看來,是想摁着你的腦袋,以不跟老人家計較的名義,讓你跟他爸媽道歉了。”
楊春玲點了點頭,表示龍向梅猜對了。
張意馳震驚!
“你爸媽跟着勸?”龍向梅眼裏浮起寒冰,“楊章偉呢?死了嗎?”
楊春玲垂眸,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家裏收的聘禮,已經在縣裏給他買了房子,退不回去了。”
張意馳驀得想起了楊章榮唱給他聽的兒歌,生生打了個寒戰。縱然他在學校與醫院裏,聽過了無數的倫理故事,也沒有身處真實的環境裏,感受的真切。他能理解人到絕境時,父母因偏心做出的殘酷抉擇;但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接受,明明還有其它的路,卻把女兒犧牲的如此輕而易舉。好像這個女兒,是撿來的一樣。
哪怕他是個農村小白,也知道夫家無理取鬧,娘家是可以喊上同宗同族的兄弟去給女兒站臺的。兄弟站臺,很多時候,真的只需要一頓飯錢。
看着張意馳變幻的臉色,龍向梅冷笑着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區區小事,他們都能把女兒坑的好像舉世皆敵?”
“是。”張意馳不解的道,“女兒過的好,對娘家不是更有利嗎?為什麽不幫着自家女兒,反而要幫外人?即使自家女兒不對,人類難道不是理所當然要雙标的嗎?”
“因為不在乎。”楊春玲輕聲答道,“女兒落地就是外姓人。既然是外姓人,那別人家的閑事,跟他楊家有什麽關系?比方說,現在村裏兩戶人家打了起來,其中一家跟你哭訴,你是多管閑事伸張正義呢?還是嘴上說兩句好聽的,糊弄了事呢?”
張意馳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家的女兒不是鄰居,可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楊春玲把手伸進了兜裏,摸了摸剛才龍向梅給的兩千塊錢,心中的打算更堅定了幾分。對很多人而言,兩千塊非常寒碜;但對她而言,足以保證她能順利南下了。
“你家裏能周轉開吧?”楊春玲最後一次确認。
“沒事,我去年存了不少錢。”龍向梅家有負債,兩千塊不算小數目了。不過窮家富路,楊春玲出門沒錢她不放心。
“謝了!”楊春玲也是個爽快性子,她出來的急,身上只有五六百的現金,龍向梅的兩千塊無異于雪中送炭。
“到了廣東,記得換手機卡,不要随便用舊微信,以免被定位到。”龍向梅叮囑。
“知道,”楊春玲唇邊露出了一絲冷笑,“都不把老娘當人,那老娘幹脆不做人了。我走了,讓他們兩家人為了彩禮撕去吧!等哪天我爸媽或他爸媽死了誰,你記得給我報喜。”
張意馳驚訝道:“你不離了婚再走嗎?”
楊春玲揉了揉張意馳的腦袋,一臉慈祥:“馳寶,姐姐教你個乖。我們農村女人一無所有,想跑就跑。已婚身份算個屁!老娘高興了在外交三五個男朋友,生十個八個的小孩,都沒人管的了。因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你要對梅梅好一點,不然她跑了,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龍向梅翻了個白眼:“滾你的吧!”
楊春玲斂了笑,伸手抱了抱龍向梅,而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村子。等李元德與她父母反應過來時,立刻驅車往縣城追去。卻不想,楊春玲根本沒等開往廣東的大巴,而是在路上避開了監控,随手攔了個貴州至福建的長途客車,直接走人。
幾個小時後,楊春玲看着手機上龍向梅的通風報信,果斷的關機抽出手機卡,把卡扔去了窗外的田野,再換了張剛買的二手新卡,重新開機。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楊春玲瞥了眼窗外飛掠向後的風景,毫不留戀的扭回了腦袋。她給家裏賺了好幾年錢,她用婚姻換來了哥哥的首付,她早已仁至義盡。原本已經認命,沒想到命運與父母公婆都容不下她。那她何必再認命?再賢良?
不如從此天地為家,展翅翺翔!
梅梅,我飛走了。你……什麽時候起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