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未免把我們想得廉價
時淺緊抿着紅唇, 一語不發地直直盯着祁揚。
祁揚緩緩喝了口酒,似在組織語言。
“我們玩完游戲的那天,他沒回學校, 其實游戲前我給他打電話時,他一開始說的是自己沒空,直到我告訴他你也在。”
“那天後, 我們好幾天都沒看到他,也沒當回事, 他因為需要照顧許姨的緣故一直都很忙,并不怎麽住校, 我以為他忙完就會回來,卻沒想到, 那是他最後一次回宿舍......”
祁揚直到現在都還記得許成蹊當時的樣子。
從裏到外的冷。
無法言說的悲傷籠罩着他全身,形銷骨立, 空蕩蕩的風從樓道卷進屋內,吹起他一身黑色的長衣長褲, 下颔能看到瘦得凸起的骨骼。
他準備打招呼的手在看到許成蹊臂膀上的黑布時,瞳孔驟縮,腦海裏有一個不敢深想的猜測, 最終,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男生木然地收拾東西, 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孤魂野鬼,許久,才很輕地點了下頭。
祁揚擔憂地看着他, 一向能言善辯的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絕對的死亡面前,所有安慰都顯得極其蒼白無力,祁揚深知許成蹊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 比任何人都迫切渴望賺錢,想讓母親過上好的生活,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畢業,等到他即将有能力照顧家人,子欲養卻親不待,這種打擊,遠比世間所有磨難都來得蝕骨焚心。
時淺身子狠狠一顫,心髒猶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用力握住,攥得生疼。
所以,在他失聯的那一個星期,他正經歷着自己根本無法想象的噩耗,徹底成了再無家可歸的孤兒......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他當時不告而別,其實換我來看,我也覺得蹊蹊這事兒做得不地道,不管有沒有打算接受你,起碼應該告訴你一聲。”祁揚回過神來,嘆聲氣,“不過蹊蹊當時到底經歷了什麽,我們誰也不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人向善’,我們作為旁觀者永遠無法和親歷者感同身受。”
他看着時淺,嚴肅了幾分:“你可能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毫無保留地坦誠相待,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想法一樣,很多男生都習慣把心事藏在心裏,尤其蹊蹊這種不善言辭的性格,他從小的生活環境注定他不會開口和別人傾訴,所有他覺得自己能處理好、不需要別人操心的事情他都會獨自慢慢消化,他不知道如何愛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對喜歡的人好,那個時候你追他,他能想到的所有對你好的方式也只不過是記着你的每一句無心之言,默默地給你整理學習筆記,陪你實現你想和他上一個學校的夢想......”
街道掠起一陣長風,接天連日的枝葉起伏,低喃如嘩啦作響的綠浪。
Advertisement
祁揚走後,時淺獨自一人蜷縮在沙發,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輕啜。
手機被她扔在一旁,屏幕微亮,是許成蹊加過她無數次、被她删除後又執着地繼續添加,直到她終于懶得管,留他在通訊錄躺屍的對話框。
【你通過了許成蹊的好友申請,現在可以聊天了。】
【許成蹊】:七七?
【許成蹊】:對不起,晚上弄疼你了,你記得上藥,小心別碰到水。
【許成蹊】:七七,今天降溫,記得多穿件衣服。
......
滿屏白色對話框的屏幕,細碎地說着無聊又暖心的平常話,只有收信,沒有回信。
最新一條,是他剛才被電話叫走,發來的解釋。
時淺低眸瞥了一眼,看到“出差”幾個字,微微動容,一語不發地收回視線,繼續沉溺于酒精。
十一來臨,周玥放假回來,周汀岚在家附近的飯店訂了個家庭餐,時淺從工作室到飯店後,一進包廂,看到周定傑,臉色微冷。
“七七來啦。”幾年不見,周定傑意氣風發地像榮歸故裏,笑眯眯地和時淺打聲招呼,似乎完全不記得當年要和他們一刀兩斷的決絕,“哎呀我們七七現在可出息了,我公司的那群小年輕,聽說我是你舅舅,天天争着搶着和我合照。”
時淺似笑非笑地瞥他:“您沒開個收錢才能合照的服務?”
周定傑板了板臉:“瞧七七這話說的,舅舅是那種連外甥女的錢都賺的人嗎?免費拍,随便拍,心情好了還能給他們簽名。”
時淺不置可否地落座,和周汀岚對視一眼,從後者的眼神裏看出要她稍微做點戲的無奈,勉為其難地點頭,接下來的時間,這才沒在周定傑大肆吹噓自己的牛皮中直接拆他臺。
周玥安靜地吃着飯,也不參與,只是時不時看會兒手機。
“戀愛啦?”時淺冷不丁湊到她跟前,開玩笑。
周玥慌張鎖屏,耳朵紅了一瞬:“沒有。”
“啧,你們學校的小屁孩這麽沒眼光啊?咱小玥長這麽美,不該一群人瘋着搶着追嘛。”時淺笑道,“和姐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姐幫你挑挑。”
周玥攥緊手指,語焉不詳地垂着眸:“沒、沒什麽特別喜歡的類型,就長得帥的、學習好的。”
話音剛落,手機顯示有條新消息。
時淺看她遲遲不解鎖,恍然大悟地移開目光,在她頭上輕輕摸了下:“長大喽。”
吃完飯。
時淺收到丁檬發她的約酒照,正要走,被周定傑喊住,“七七啊,舅舅最近認識了一個面料商,那布料忒兒好忒兒好了,非常适合你們公司的設計,你給舅舅留個采購部門的電話,我上門和他們談談合作。”
時淺眸光微沉,懶洋洋地掀眸:“哪個地方的?主要做什麽面料?有沒有和其他牌子合作過?最近的展會他們參加了嗎?樣品先拿來給我看看。”
周定傑被她一堆問題砸懵:“你說的這個展會是個什麽玩意兒?這衣服不就是你們出個圖,直接發廠商給你們做就行了嗎?”
時淺輕輕扯唇,淡笑:“舅舅,你把我們服裝設計這一行想得太簡單了,而且,未免廉價。”
周定傑也聽不懂,一擺手:“那網上一搜你牌子的同款,一抓一大把,我瞅着那用料還沒我給你找的廠家好呢。”
時淺冷笑:“那不叫同款,那叫抄襲。”
“哎呀都一樣,這外人都看不出來區別,舅舅做過功課,屬你設計的衣服在網上銷量最好,你說這錢讓外人賺不如讓咱自己人賺是不是?那面料商是舅舅自己人,和我打包票了,只要你用他的料子,最低折扣。”周定傑激動地伸出一根手指,“而且每賣出去一千件,還給我們返點呢。”
時淺臉色難看起來。
她的設計,是他媽的一群什麽都不懂的人在這指手畫腳的嗎?!簡直侮辱她。
“舅舅,既然您覺得我幹的活簡單,這又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您幹嘛不自己學個畫圖,給廠家一發,讓他們照着你的設計打版,上游下游您一個人全包,也省得你外甥女和你分錢了。”時淺說完,嘲諷一笑,轉身上車。
周定傑琢磨了許久,這才想通時淺是在諷刺他,氣急:“這孩子怎麽成年了還這麽不懂事?!那不就是你畫張圖的事兒嗎?!擺什麽我聽不懂的架子!金山銀山放到你眼前都不知道拿,我要不是年紀大了不會畫圖,我需要用你教?畫畫誰不會啊!”
周汀岚結完賬出來,見周定傑又不知道生了哪門子的氣,懶得管他,正要帶周玥走,周定傑一把将她從車上拽了下來:“跟別人家住久了還真以為你姓時了啊,分財産時又沒你的份,走,跟我回家。”
周玥看看周汀岚,後者沉着臉瞪眼她爸,目光回到她身上,放得柔和:“我一會兒讓小張給你送床褥子,老院很久沒人住,東西估計都潮了。”
“不要!誰稀罕你家的東西,走走走,還看什麽看,睡了幾天城堡還真把自己當公主了?”離很遠,還能聽到周定傑教訓周玥的罵聲,周汀岚無奈地搖搖頭,關上窗。
soulmate。
時淺和丁檬坐在老位置,拍拍她:“和誰聊呢?過來就看到你拿着手機,眼睛都快長上面了。”
丁檬掩飾不住的甜蜜:“祁揚哥。”
時淺:“......你還喜歡他啊?”
“對啊,我少女懷春時的第一個夢中男神,怎麽可能忘得掉,你不是也還喜歡着學——”丁檬猛然剎住嘴,察覺時淺一語不發的涼意,岔開話題,“十一有什麽安排沒有?”
時淺懶洋洋地喝口酒:“獨立女性沒有假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啧,你是老板,放不放假還不是你說了算?”
“他們能不能養家糊口也是我說了算。”時淺一聳肩,“前倆月沒開工,他們都擔心自己快失業了,我總得幹點活兒給他們安心拿工資的機會。”
“行吧,我一直以為你們工作室的人都光拿錢不幹活呢。”
倆人閑聊了幾句,丁檬看眼手機,忽然拿手肘捅捅她:“不過半天的休息時間總歸有的吧?咱們去漓山看紅葉怎麽樣,歇歇腦子,順便給你的時裝發布會找點新靈感。”
漓山......
時淺手指忽滞,沉默地抿口酒,長睫在燈下投着一圈暗影。
“去吧去吧,我天天呆辦公室都快長毛了。”丁檬晃着她胳膊撒嬌,“好不容易有個假期,你要不陪着我出去溜達溜達,我估計又是床上七天樂。”
時淺回過神:“你不是最讨厭爬山?”
丁檬摸摸鼻子:“不上去,咱們就在半山腰那片看看風景,我聽同事說那片許願可靈了,找一棵樹,把你的願望挂上去,明年就能實現。”
時淺拗不過她,無奈答應。
臨近假期尾聲,漓山人少了很多。
缭繞的雲霧勾勒着層層疊疊的山脈,拾階而上,恍若漫步叢林仙境,風一動,枝搖葉響,延綿地鋪出如波浪般起伏的紅。
時淺穿了身輕便的休閑裝,白色運動鞋,棒球帽,頭發紮起來塞帽子裏,一副防曬的太陽鏡,清爽如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她在山腳下停好車,正要問丁檬到哪兒了,一擡眸,長身鶴立的男人在陽光下溫柔看着她,清俊如玉,與她默契的同色系運動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