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條件) 套路與反套路……
學校暗下一盞盞夜燈,空曠而安靜,保安在遠處的教學樓巡查教室。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停歇,揮之不去的潮氣依然彌漫,空氣被染得濕潤,少女身上清甜的暗香混着雨後獨有的味道,密密匝匝地朝許成蹊席卷而至。
他試圖抽回手,身子後退,卻發現她雙足緊緊抵着他腳踝,把他圈進了無路可退的結界。
“學長,我的問題又不過分。”時淺盯着男生棱角分明的下巴,視線有點不受控地落在他喉結,舔了下唇,視線上移,“只是讓你實現我一個生日願望,很簡單,你放心,你能做到,而且不違背道德。”
男生依舊置若罔聞地冷着臉,手指一點點地掰開她手。
時淺使出全力,腳尖纏上他腿,小腿與之緊貼,察覺到他人猛然一僵,嘴角翹了翹——好聲好氣和他商量不管用,非逼着她耍流氓。
“學長,要麽答應我,要麽咱倆在這等着被保安發現。”
手電筒的光束從教學樓掃了過來,距離他們咫尺之遙時被牆壁阻隔,樓道早已滅了燈,疏疏朗朗的月光穿過逼仄的罅隙,照着這處暫未被發現的監控死角。
許成蹊已經能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
眸光愈沉,冷聲開口:“三十張卷子。”
時淺欣喜:“是我做完三十張卷子你就會答應了我麽?”
雖然對現在的她有點難,但努力一下,應該能在他走之前完成。
“每科三十張。”許成蹊掙開她,直起身,“做到了再和我提條件。”
時淺:“......”
艹!這人怎麽耍無賴啊!等她做完都到明年生日了,今年許的願望還有毛用!
樓下傳來愈發清晰的窸窣,是檢查完一層的保安往這邊走的聲響,時淺和許成蹊對視一眼,一咬牙,抓狂地丢下句“我會做到的!”,身子飛快隐入黑暗的夜色,去反方向的西側樓梯——她自是不害怕被保安發現,可她在意着許成蹊的名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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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成蹊迎着保安的方向下樓。
夜風獵獵吹過時淺耳畔,她鼻尖仿佛還殘留着男生幹淨的氣息,清冷地占據她心神,卻無暇沉溺,忍着疼沖進拐角。
同一瞬。
“許老師?這麽晚了還沒下班啊,我還以為人都走光了。”
“嗯,剛有點事......”
倆人一左一右地分開,身形各自湮沒在黑夜,與即将撞破他們的保安擦肩而過。
晚上回家,周汀岚看到時淺一身泥點子地回來,心疼地拉着她手仔細檢查:“怎麽了這是?膝蓋怎麽青了這麽一大塊?屁股也紅了一大片。”
“樓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時淺輕描淡寫地解釋,“媽,沒事兒,我去洗個澡。”
周汀岚一邊念叨着“咋摔也不能把前後都摔成這樣啊”,一邊給時淺找藥:“七七,你們明天是不是放半天假?我和你爸在榮記訂了午飯,明天帶着小玥,一起給你過生日。”
“我爸要回來啦?”時淺開心地從浴室裏露出頭,“他最近不是很忙嗎?”
“再忙也比不上他寶貝閨女過生日。”周汀岚拿着藥和幹淨衣服,遞給時淺,“小白眼狼,媽媽天天在家陪你也沒見你這麽高興過。”
時淺笑嘻嘻抱住周汀岚,只穿着小吊帶的上身環着她晃呀晃:“哎呀您怎麽還倒打一耙,我爸回來明明是您最開心。”
周汀岚嗔她一眼,把她推進浴室:“好了快洗澡,記得把頭發吹幹,我去看看小玥睡了沒。”
時淺點頭。
洗完澡回房,隔壁忽然傳出一聲低呼,又很快微弱下去,時淺瞥眼已經關燈的周汀岚卧室,輕輕叩了下周玥的門。
裏面即刻變得安靜,緊接是一聲略顯慌亂的小奶音,“我、我睡了。”
時淺失笑。
這丫頭,恐怕剛才又是在裝睡,糊弄要求她們必須早睡的周汀岚。
“沒事兒,是我,七七。”
片刻,周玥打開門,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聲“七七姐”。
“你呀,要真裝睡起碼裝得像一點,你一開口,我媽不就知道你沒睡覺了。”時淺笑着傳授過來人經驗,她小時候也不喜歡早睡,被她媽八點就強制性地要求上床後,會先假裝睡着,然後等周汀岚哄完她離開,再悄悄打開一絲門縫,聽客廳裏的電視劇。
現在想想,她小時候看的全是“廣播劇”。
周玥臉愈發紅,小聲說:“我一般都睡得很早的。”
“那今天怎麽睡這麽晚?”時淺看到她開着臺燈,以為她在學習,走上前想幫她把亮度調亮些,卻見她忽然慌亂地背過身,從桌上抓起一團東西藏身後。
時淺開玩笑:“日記本呀?我不看,我媽也不看,你不用擔心,沒有你的允許,我們都不會進你房間。”
她說着,轉過身想讓周玥收好,但因為身高的優勢,稍一側頭,就看到了她手裏拿的東西。
有些驚訝。
“你這麽晚不睡覺,是在弄這個啊?”
周玥手裏攥着一個小小的十字繡,護身符的樣式,已經繡了大半。
見時淺發現,周玥伸出手,一雙眼怯怯看她:“我、我想繡個平安符送七七姐。”
“給我的?”時淺眼眸倏然大睜。
她剛才差點兒不合時宜地開玩笑,問這小丫頭是不是動了什麽早戀的心思,繡給男同學的。
周玥小臉低垂,點點頭,整個人就顯得愈發稚拙:“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想繡好了當生日禮物。”
時淺愣住。
反應過來,心疼而複雜地看眼心思敏感的表妹,從她手裏接過與樣品幾乎無差的半成品,認真收好,溫柔吹吹她被針紮紅的手指:“謝謝,我很喜歡。”
周玥羞赧地笑笑,見時淺要給她找創可貼,忙搖頭:“七七姐我沒事兒,這針不尖。”
時淺堅持給她貼上,拍拍她:“快睡吧,下不為例,等明年我生日,你送我一張手畫的卡片,字兒寫漂亮點。”
回卧室,時淺把最後幾筆線添上,拍了個照發空間,配文:「十七歲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來自家人的愛~」
發完,時淺打開書包,拿出一沓卷子,從家裏人寵人愛的小公主秒變做題的鹹魚,嘆聲氣,用密密麻麻的試卷迎接她的十七歲。
早上進教室,丁檬從桌子裏拿出一沓賀卡和禮物,堆到時淺面前:“噔噔噔噔,生日快樂,你的專屬快遞員來啦,先聲明,我說了你不要,但你懂的,猜猜哪個是我送你的?”
時淺從一堆狗刨字體的賀卡中找出熟悉的筆跡,毫無難度地一笑:“這個。”
“啧,我還特意把我的放在了最後,你的這些追求者也太不争氣了,和人告白都不能把字練練,但凡字兒寫得好看點,你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能認出我的。”見時淺照舊只是拆開她的禮物收好,丁檬努努嘴,“剩下的按老規矩?”
時淺點頭。
“行,打個賭,你覺得你今年收到的是水晶球更多還是杯子更多?我猜水晶球。”
時淺無所謂地一聳肩:“你剛才都用重量估算過了,那就是它了呗。”
倆人一人拿一小刀,将禮物一分為二,娴熟撕開包裝,和對應賀卡放到一起。
丁檬啧啧:“直男的審美還真是從沒讓我失望過,刻着「生日快樂」的發光水晶球、印着你相片的陶瓷水杯、紙折的玫瑰花加巧克力,再加夾縫生存的發卡頭飾,每一個都精準踩在女生的雷點上,而且還能做到年年歲歲物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麽多年你收到的禮物要是都留着,都能擱桃寶上開個二手店了。”
一上午,借着七夕來給時淺送生日禮物表白的男生依然源源不斷,只不過來的時候有多自信,走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許成蹊上完課回辦公室,聽到幾個老師閑聊。
“你們說現在的孩子怎麽膽子都那麽大,明目張膽地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過情人節,我這一節課啥事兒沒幹,專瞅着那些孩子偷偷傳紙條送巧克力了。”
“管不住管不住,一個個都有主見得很,上次我去小樹林巡夜,逮到幾個早戀的,我讓他們叫家長,居然給我來句爸媽都知道,說只要不影響學習就行,這不是鬧嗎?最氣人的是交上來的檢讨書裏還有「家長同意」的簽名,還擱最後給我附了個成績單,嗬,打我臉啊這是。”
“哈哈,不算事兒不算事兒,我之前還被學生請去當證婚人,說要不是我當年拼命阻攔,他倆也不會死活都要在一起,這搞得我,算喽算喽,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現在大學就能領證,咱們也就只能盡量把他們的小萌芽拖到畢業。”
“是啊,就希望他們再收斂點,把旺盛的心思都給我壓到高考結束,話說回來,二班那個時淺在這方面就做得不錯,雖然學習不好,做事也出格了點,但對待早戀上卻是意外地堅決否定,我今天去他們班上課,那走廊裏一字排開了一堆禮物,全是給她的,我問她為什麽放這,她說「失物認領」,我說這不都是送你的嗎?她說我又不想要,那些人非送,而且還都覺得自己送的禮物與衆不同,她只好大發善心幫他們認清現實。”
老師們笑起來,似是對時淺說出這種話一點都不奇怪。
有個女老師不贊同地皺了下眉:“這孩子咋上高三了還這麽不懂事?這不是把別人的自尊心踩地上踐踏嗎?高一時她就幹過這事兒,當時我們班有個學習還不錯的男生,給她悄悄送了盒巧克力,結果被她在大庭廣衆之下直接丢走廊裏,說誰送的誰拿走,那男生後來悄悄拿回來時被人看見,承受不住輿論壓力,成績一落千丈,都是時淺搞的。”
辦公室氣氛變得微妙,在「唯分數論」、「學習好的永遠有道理,學習差的永遠背鍋」的老師眼中,聞聽此話也覺得時淺這種做法欠妥當。
許成蹊朝最後說話的這個女老師看去,有些陌生,似乎是前兩天剛從高二組調上來的。
何放推推老花鏡:“小張啊,我倒覺得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時淺,男生既然有送禮物的勇氣,那就也應該有承擔後果的準備,臉皮薄自尊心強固然是一部分原因,可也不能成為他自暴自棄的理由,他應該學會及時調整自己的心态,我記得你們班當時還有個男生,似乎也是被時淺拒絕過,發奮圖強從班級中游考到了年級前十。我們當然不鼓勵用這種方法激勵學生,但我覺得老師學會正确引導學生心态也是必不可少的教學手段之一,而且據我所知,時淺那丫頭雖然行事乖張,但當時還是給人留了點面子,特意挑了人少的角落統一放禮物,為的就是保護某些同學較脆弱的自尊心。”
何放說到這,哼了一聲:“大浪淘沙,現在還敢送禮物的都是一群沒皮沒臉的臭小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該挫挫銳氣。”
張清見年級組長發話,要到嘴邊的反駁不情不願地咽回,其他幾個老師也笑着岔開話題,相互打趣說下午放半天假是不是也趕個時髦,回家和另一半過個節。
許成蹊安靜聽完,背着電腦包,出辦公室。
時淺把頭埋進題海,争分奪秒地刷題。
“七七,放假了,你下午什麽打算?K歌還是看電影?”丁檬轉過身,被驀然擡頭的時淺吓了一跳,“卧槽你這什麽造型?!現代版的頭懸梁錐刺股啊?”
時淺拿發卡夾着兩側耳垂,提神醒腦,額頭上貼着一張便利貼,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要麽做死,要麽哭死」。
“和卷子死幹到底的打算。”時淺吐出一口仙氣表示自己還活着,“學長說做完一百八十張卷子就會答應我一個生日願望,我特麽的要不想願望過期就得往死裏學。”
丁檬驚得險些眼珠子掉地上:“我沒聽錯吧?學長就是知道你做不到才提出這種要求的啊!狠,真狠,學長的心比渣男還要狠。”
時淺低頭繼續做題,側臉繃得極緊,在日光下有種冷而不服輸的倔強:“那我就偏要做到,證明給他看。”
教室裏喧嚣散盡,難得的半天假期,同學們都如終獲自由的鳥兒般沖出牢籠,時淺和爸媽吃過飯,點了生日蠟燭許了生日願望,就回學校繼續學習。
天臺上吹過空蕩蕩的風,四周安靜,時淺搬着凳子獨自去無人打擾的角落,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曾幾何時,她可是一條躺在倒一任群嘲的鹹魚,學習?呵,這輩子都不可能學習的。
現在——
艹,真香。
時淺按下計時器,一通榨幹腦細胞的操作,只做完了三分之二的卷面,再對過答案,瞬間被虐得想從天臺上跳下。
啊啊啊啊啊,照她現在的進度,完整寫完一百八十張拿得出手的卷子要到猴年馬月啊!
草草草她不是「不學則已,一學就能驚人」的小天才麽?
小天才時淺被打擊地自信心全無,生無可戀地倒在椅子上,有一瞬間甚至在想:她不缺錢不缺人愛還有天賦異禀的設計才華,幹嘛要這麽虐待自己呢?
這個想法幾乎是剛從她腦海裏冒出,慫恿着她全身的惰性就此舉白旗時,時淺偏過頭,看到旁邊包裝精美的甜品袋,一咬牙,迅速縫好碎成渣渣的自信,精神抖擻地重新紮進題海。
就當她找虐,就當取經路上必吃的苦,許成蹊這朵花,她非摘不可。
玫瑰色的風攜晚霞溫柔親吻大地,暮色四合。
時淺站起身,伸個長長的懶腰,靠着護欄,在樓下螞蟻遷徙般返校的學生中,等呀等,終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嗡——嗡——”
許成蹊手機忽震。
“學長,擡頭。”
按下接聽的一瞬,少女獨有的慵懶又清甜的嗓音傳來,許成蹊迎着暮色的風往上看去,時淺靠在天臺的圍欄上,和他揮揮手,黃昏的光籠罩得她如夢如幻,她低着頭,甜甜的小梨渦看不真切,清晰入耳的嗓音卻一如既往的俏皮,“我給你帶了生日蛋糕,你是現在上來拿還是我送到你辦公室?其他老師都沒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