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梨花和櫻花(上) (6)
這樣知道是因為張載焓的事情心裏不舒服,竟然也壓得住不怎麽心疼。
只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內的,石麗雯開始托身邊的幾乎所有人給毛東介紹對象。其中其實不乏有在毛東自己看來也比較合适的姑娘,性格上比較合得來,真要在一起過也就過了,但是毛東目前為止也就和一個叫陳怡的多見了幾次面,始終不願意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這也是所有相親對象裏,毛東唯一瞞着張載焓的一個。
但有時候事情很狗血。簡直像一灘狗血潑到了身上一樣讓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南京德基每天往來人次成千上萬,跟朋友約了在那裏見面的話有時候舉着電話都找不到。毛東和陳怡在德基二期吃了午飯之後下樓看衣服,張載焓和同事出來吃飯看電影,大家怕吃完飯再去買電影票沒座位,于是一幹人等就派張載焓先去買票了。
三個人在走廊裏面對面碰上了。
張載焓一開始沒什麽,眼神黯了一下就走過去很正常地打個招呼寒暄兩句,反正毛東相親他也知道,這姑娘是誰他都能猜出來。只不過狗血的事情發生了之後人就會有點狗血的自覺,張載焓嘴一哆嗦,沖陳怡說了一句:“美女你好啊,我叫張載焓,東哥的同學,也在機場工作的。這……我是不是得叫你嫂子啊?”
陳怡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你好,我叫陳怡。我們倆,說白了就是相親。叫不叫嫂子那還是将來的事情,還說不好呢。”
張載焓看着大方得體的姑娘眨了眨眼。
陳怡。
這他媽竟然是個沒聽過的名字。
張載焓的腦子白了兩三秒,直到毛東忍不住伸出右手放在了他的肩頭。
“載焓。”
“哦,哦。”他趕緊又把笑容挂在臉上,“我跟同事來吃飯看電影,他們讓我先去買電影票呢。那你倆先逛着,我先走了。”
毛東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看得張載焓心裏發毛。
“你先在這等我一下。”東哥稍微壓低了聲音交代他,然後拉着陳怡到一邊說了兩三句話。看得出來姑娘的臉色不太好,但很通情達理地自己走了。
毛東走回到張載焓身邊:“走吧,先去買電影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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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意思,張載焓心裏猜出七八分,因此有點煩。
“什麽叫先去?”
“買完票你把票送回去,然後跟我回趟家吧。”
“東哥,算了吧,我對你家沒興趣。”
“我不是說我家,我是說咱們家。”
“狗血不狗血啊?”
毛東也被張載焓那種不冷不熱的嘲諷态度撩起了一點火氣,冷笑了一下,也不管旁邊來來往往的人,抓着張載焓的上臂湊到了對方的耳邊:“你不想我?”
張載焓沒動,也沒說話。
“你不想我我想你。”
“操……”
毛東稍微側了一下頭,然後吻了一下對方的耳根。
“東哥你他媽有病吧——”
“我也沒辦法跟你說對不起,因為這種事情可能還會發生。所以我只能這樣了。”
周圍已經有小姑娘拿手機偷拍了。
這年頭也是奇怪。如果現在這樣的是一男一女,連看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可能還會有人覺得很煩。但要是換成了同性別的,那能把小姑娘們萌得嗷嗷叫。
張載焓突然想通了。上學的時候就知道毛東在這方面比較操蛋,他倆談之前人家不還一直打算找個女的結婚的嗎,現在這樣他失望歸失望,但說白了即使他愛上的是他最鄙視的那種人,那愛也就愛了,還能怎麽樣。
他也稍微轉了個頭,在毛東的側臉吻了一下:“行啊,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考駕照呢w
☆、1699桃花扇
“我昨天去了沈振偉的葬禮。”毛東從下車之後就跟在張載焓後邊走,像是一個跟着張載焓回他家的客人。
“誰?”
“之前出事那個機務。”
張載焓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哦。”
他拿鑰匙開了門,站在一邊把毛東讓了進去。毛東進門先去換了鞋,然後順手把空調打開了,接着去倒了杯水喝。張載焓突然覺得現在自己更像是客人,跟着毛東回家的。因此他站在門口,沒有關門。
毛東把水杯放下,轉過身,語氣溫柔:“關上門,進來吧。”
這句話讓張載焓冷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現在他和毛東之間這是什麽,但總感覺很不對勁。他想念毛東,可看着眼前的人又沒有什麽欲望,與剛才在商場裏時候的那點氣氛天差地別。
“你跟那個姑娘,陳怡,怎麽說的?”張載焓一邊漫不經心的問,一邊關上門換了鞋走近毛東面前,“我不關心她怎麽想,但是她會不會跟阿姨說這件事情?”
毛東沒有回答,直接吻了上來。
張載焓把手輕車熟路地放在毛東腰間,将對方的襯衫提起來,然後将手伸進去,撫摸着毛東的脊背。他的另一只手解開了毛東襯衫的扣子。扣子剛被解完,毛東就整個人貼到了他身上,手上用力幾乎是掐着他的後頸,舌頭在張載焓上颚敏感區轉了一圈,把張載焓撫摸他的手硬生生逼停了。
他根本沒有管張載焓的上衣,直接解開對方短褲的扣子然後把手伸了進去。張載焓半硬,溫度也不低。他知道張載焓剛開始的時候很冷靜,所以他才貼得異常的近,現在張載焓的心跳已經上來了,他可以兩人之間僅有的一層衣服感受到那種震動。
這種震動很可怕。即使他們近距離生活在一起三四年,已經适應了對方的很多方面,感情也不是一個随時都會這麽擺在臺面上說的東西。保留空間吧,也是一種互相尊重,毛東一直都是在這麽做、也引導着張載焓這麽做。直到這一刻,他感受着張載焓的心跳,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害怕張載焓的,害怕這個人的感情,害怕自己可以給對方施加的影響。
載焓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突然稍微分開了一些之後推着他坐到了後邊的沙發扶手上。毛東有點愣,手還在按着剛才的頻率動,坐下之後只能仰着頭看着張載焓。
張載焓俯下身繼續吻他,他想要站起來,又被對方壓制着坐回去。毛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聽着張載焓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竟然意外的有點陌生感。
他到底認不認識這個人。毛東此刻自我懷疑了起來。
這種陌生感他不久之前也有一次,就是他去接張載焓喝完酒回家,知道了他倆大概“大限将至”的時候。
他太熟悉張載焓了,熟悉對方的身體和節奏,因此張載焓很快就開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在前傾着操毛東的手,和彎腰吻毛東之間掙紮。毛東的嘴角剛帶了點笑意,載焓就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張載焓聲音含糊,但顯然非常堅定。
他彎下腰,吻到毛東的鎖骨上,在上邊吮吸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推着毛東往後倒,一直到兩個人都摔在了沙發上。
毛東試圖調整一個舒服一些的姿勢,張載焓則借着這點時間在沙發縫裏摸了幾下,然後拿出了一管潤|滑,在重新吻上毛東的同時把東西塞到了對方的手裏。毛東愣了愣,就突然把舌頭伸到了張載焓口腔深處要到喉間的位置。張載焓發出的聲音像是要窒息了一樣。
毛東他們兩個側身躺着,張載焓在後,毛東在前。張載焓把手臂整個環在毛東的身上,後者沒有反抗,反而還往後挪了挪。
他拿起張載焓的手,拉到面前,低頭吻了一下。
張載焓的臉埋在他的脖子和頭發之間:“昨天的葬禮怎麽樣?”
這句話讓毛東笑了一下。
“哪有你這種問別人葬禮’怎麽樣’的。”
“不知道說什麽,找話題聊而已。”張載焓不停地在毛東耳根輕吻着,“我昨天晚上去看桃花扇了。”
昨天晚上省昆*年度大戲,在江南劇院演1699桃花扇全本,票是沈振偉死之前就買好的,毛東知道,但是張載焓不知道毛東是不是還記得。
毛東有一會兒沒說話,張載焓想着換個話題,因為這麽多年下來,他也知道其實毛東對戲劇方面沒什麽感覺。
“我知道。”毛東語氣很平淡,“我昨天坐在你後邊三排。”
1699桃花扇全本一共大概要演三個小時,從侯朝宗和香君初遇的互相吸引,到最後即使重聚也無言以對,從史可法一心報國,到最後所有英雄守城、巷戰、短接而死。現在,張載焓知道昨晚的三個小時毛東一直和他一起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眼看着玉樓起,眼看着宴賓客,眼看着樓塌了。
“怎麽樣,全本好看吧。”
“就是最後侯朝宗說不認就不認了,變得太快。而且我不喜歡最後道士的那些說辭,大概因為沒經歷過朝代更替,不懂。”
張載焓點了點頭,下巴擦到毛東的肩膀,毛東能感到張載焓的頭發在自己臉上蹭了兩三下。
“東哥,分吧。”
張載焓清楚地感到毛東的身體在他的懷裏整個僵住了。就像是抽搐一樣,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然後僵住了。他們在一起這五年,心疼不是沒有過的,可他還真沒像現在這麽心疼過。
屋子裏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死寂。毛東的身體極緩慢地一點一點開始放松。張載焓看着他的背抖了一下,等到他開口的時候聽語氣才明白過來剛才那是東哥笑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要直接跟我唱一句’眼前是何人’。”**
毛東的這句玩笑聽起來不太像玩笑,語氣雖然輕松,但卻有那種疲憊落魄的放棄意味。像是他被抛棄了一樣。
張載焓依舊把臉埋在對方的頸間,笑起來聲音悶悶的:“你想聽的話我倒是可以唱。不過很長時間沒唱過了估計會很難聽。”
“昨天晚上後半本唱侯朝宗的那是誰來着?什麽什麽梅?女的吧。”
“石小梅老師。是女的,但是唱得太好了。冷得跟把刀一樣。就适合這種最後斬斷情緣的角色。”
“嗯。”
然後毛東就說不出來話了。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期間毛東的手機震了兩次,他都絲毫沒有接的意思。第三次的時候張載焓催着他接,他連動一動的意思都沒有。
“載焓,我好歹剛失戀啊,總有個不接電話的權利吧。”
張載焓愣了一下:“我|操,說得對,我也剛失戀,愛誰打的誰打的随他便吧。”
“失戀了一般都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我這才是第一次啊。你不是應該有經驗的嗎。”
毛東長長地“啊”了一聲,有一會兒沒說話,像是在回憶自己之前的經歷。然後他似乎是無意識地開始用指尖來來回回撫摸着張載焓的手。
“說實話,我不記得了。現在想想只覺得一片混亂。一開始很難過,後來我媽出事之後連難過都讓我有一種罪惡感。最後就只剩愧疚感了。”
張載焓突然哽咽了,幾秒後眼淚就滴到了毛東的脖子上。毛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立刻扭過了頭,一個小時以來第一次試圖回頭面對張載焓,看着張載焓。他翻了個身,額頭抵着張載焓的額頭,不知道該做什麽。
不過張載焓也只是掉了那麽一兩滴眼淚,再多也不會有了。
“東哥,我本來不想問的。”
毛東皺了皺眉頭,盯着張載焓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什麽?”
“我搞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這樣的過程你經歷過不止一次,說實話,真是一次就他媽夠了。但是你為同一個理由經歷了兩次,這個理由真的有那麽值得嗎?”
毛東閉上了眼,喉結動了動。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于是他說了自己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想法。
“載焓,是你跟我提的分手。”
“不然呢東哥。你難道想說,就跟你當時說過的一樣,分手的事情,你肯定不會跟我提。但是如果我想,随時都可以結束。”張載焓笑了一下,然後非常認真地看着面前的人,“然後呢?你結婚,我繼續跟你在一起?你難道真的要我把話說到那種地步嗎。”
毛東不想承認他知道張載焓是什麽意思。
“哪種地步?”
張載焓觀察了他一下,似乎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聽。然後嘆了口氣。
“如果我不說要分,你肯定會結婚。”
毛東事事權衡得太清楚了,只要張載焓還不會真的離開他,那張載焓的分量就永遠不會比他的家人、他的責任、他的逃避欲望更重。
“在這件事情裏,我肯定要失去很多東西。反正都這樣了,事已至此吧,我寧願失去你。”張載焓頓了一下,“這樣至少還能有點美好的記憶吧。”
他知道毛東說不出來什麽反駁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他愛的男人從來不是個完美的人,任何人愛的任何人都不是。事情不過就是這樣,總會有人不停地讓別人失望,張載焓也希望自己可以再完美一點,再适合毛東一點,這樣就總能找到一個其他的辦法。
毛東的反應很複雜,他的視線避開了張載焓,很難過,然後他動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去吻張載焓,但也只是有一個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動作而已。他想要嘆氣,卻又根本找不到什麽傷感的情緒。
甚至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此刻他腦子裏只有——全部都是——對張載焓的感情。
他點了點頭:“你已經是我最好的回憶了。”
張載焓心裏一震。
“不不不,不行,東哥,你別這樣。你得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從家人,或者從将來的家庭生活中獲得更好的東西,真的。別他媽這麽操蛋行嗎。千萬別他媽這輩子就愛我一個人。”
“我不可能不愛你。”
毛東這句話說得虎頭蛇尾,最後一個你字被吞得幾乎沒聲音。他從來沒有這麽直接地說出來過。從大學他們倆剛開始的時候到現在,這是他說過的最直接的、不使用任何側面表達的話。
因此張載焓有點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會兒,又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然後試探地向前擡了擡下巴又停住,終于還是沒有克制住自己去吻對方的欲望。
如果說有什麽時候他真的确定毛東是愛他的,甚至是永遠愛他的……
想到“永遠”這個詞的時候張載焓心裏一陣“你他媽逗我”的心情。
不過如此,也都不能免俗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江蘇省昆劇院
**桃花扇最後一句詞吧。。。男主被道士忽悠了一堆世事滄桑變遷一切過眼雲煙愛情也都不算什麽的空虛的大道理之後看着他愛的女人來了一句悲痛凄涼的“眼前是何人”。
→_→好吧我就是比較不能忍這種。 雖然劇是很喜歡的orz
☆、Mayday! Mayday! Mayday!
毛東的手機開了震動,張載焓沒有,所以張載焓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整個屋子布滿了一陣“It’s like I’m sleepwalking”的嘶吼。毛東和張載焓對視了一眼,心裏邊都泛起了一種不太安生的感覺。
剛才毛東手機響的時候他們兩個幾本都默認了來電應該是陳怡或是毛東他家那邊的人,可是當張載焓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先是被鈴聲吓了一跳,接着就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他那幫同事這會正好在看電影,不太可能打他電話。而如果毛東他媽的電話甚至打到了他的手機上,那可能倆人最後的溫存真得提前結束了。
現實降臨得可是比他預想的要快。張載焓在手機響第二次的時候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了,從沙發裏側好不容易爬出來,把衣服兜裏的電話拿了出來。
來電提示是今天的帶班主任。
張載焓心裏突然一顫,職業敏感性吧,他回頭看了毛東一眼,說了一句“看看你的手機”,然後才把電話接了。
電話那邊有點亂,張載焓把通話音量按大了一點。
“載焓,你現在在哪?”
張載焓頓了一下:“在家。其他人在德基看電影呢。”
“你現在立刻來機場。其他人能叫的話也叫過來。除了單位裏的人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情。”
然後帶班主任好像跟其他人說了幾句話,張載焓沒動,拿着手機靜靜地等着。他餘光裏看見毛東也在跟別人打電話,表情很不好。他知道應該是機場出事故了,但事故有多嚴重,他現在也說不清楚。
只是帶班主任幹什麽偏偏打了他的電話?
“載焓。”電話那邊再次傳來了對方的聲音,“你過來就行了,先別管其他人。你過來把嚴岫接走。”
“我操。”
張載焓沒忍住輕聲罵了一句,工作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了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就好像他當時跟家裏出櫃的時候一樣,整個人立刻進入了一種應激态。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慢地呼了出來。
“好,我現在就過去。”
“那行,具體情況你過來了我再跟你說。不用太擔心。”
對于帶班主任的“不用太擔心”,張載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理解。
他挂掉電話,撈起地上的褲子和襯衫穿上,然後轉過身看毛東。毛東正在一邊打電話一邊穿衣服,眉頭鎖得像是橫斷山脈一樣。張載焓走過去,只聽見毛東說了幾句“好,好,我現在就去”,對方的電話就也挂斷了。
毛東一挂掉電話就立刻擡手捏住了張載焓的肩膀:“不是事故。是劫機。”
“什麽?”
“我們這邊的說是劫機。”
“你他媽逗我吧……”
張載焓對這種消息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該松一口氣。
“有人員傷亡嗎?現場已經控制住了吧不然不會開始給其他人打電話……劫機?什麽人劫的機?乘客還是機組?”
“有人受傷,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大概一個小時的事情。具體的過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機組。”毛東做了個很奇怪的表情,“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這件事情。總之先趕緊過去吧。”
張載焓點了點頭。兩個人開始穿衣服拿東西。等他們到了樓下,毛東車一發動,張載焓就劈頭蓋臉開始問問題。
“到底怎麽回事啊,不是機組劫機嗎?哪個公司的?剛才我們帶班主任說讓我去‘接’嚴岫。我操我真不知道這事為什麽跟嚴岫有關系?”
毛東聽見嚴岫的名字之後回頭瞪了他一眼:“今天值班的是嚴岫?”
“是啊,怎麽了。”
毛東張了張嘴,然後又張了張。
“我操……飛機是尚航的,機長是聞斌。”
這句話說完,張載焓都壓根沒有搞明白自己聽見了什麽。他往後靠在了座椅靠背上,看着眼前的路,雖然實在沒辦法相信這種鬼事情,但如果機長是聞斌的話,那嚴岫的情緒不好可能只是因為聞斌,而不是因為自己犯了什麽嚴重差錯。
他消化了一會這個消息,最後只剩下一個問題:“人沒事吧?”
“機組沒事。飛機是聞斌自己給安全降下來的。聽說只看見擡出來兩三個受傷的,劫機的人也已經控制住了。”
“那估計是有搏鬥過程。”
毛東沒有回答,張載焓靠在椅背上不再說話。車很快上了機場高速。張載焓手裏緊攥着手機,生怕塔臺會再有什麽人打電話過來。
如果真的讓張載焓用實話來形容的話,他到了地方見到嚴岫的第一眼就覺得對方看着有點傻。嚴岫特別聽話地跟他走了,他開着車把嚴岫送回了家。毛東留守機場,處理延誤的航班和滞留的旅客。
他本來是打算陪嚴岫住一晚上的,但對方沖他笑了笑,然後非常明确地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載焓,我需要自己一個人待會,你能不能先回去。”
于是張載焓很聽話地又下樓了。他開車出了嚴岫的小區門之後,突然生出了一種非常想要回家見爸媽的心情。但那兩個人身在上千公裏之外,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又走不開,所以他只能選了比較接近的,開車回到了自己和毛東住的那個小區。
他下車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卻還是把車停好後下了車。畢竟嚴岫不歡迎他,他不回家可就沒地方去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小區裏還有遛狗散步的人,有的穿着睡衣,有的戴着耳機。有的是兩三個一起的,有的就是自己在快步走鍛煉身體。
這種幹巴巴的生活感讓他覺得非常不真實。
張載焓走到自家樓下的時候,旁邊一輛車的車門突然打開了,然後走下來一個人,直接站在了張載焓的面前。那是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接着路燈張載焓正好看見她畫了淡妝,保養得很好,穿的是那種看起來挺貴的衣服。
張載焓嘆了口氣,扯開了一個笑容。
“阿姨好。”
石麗雯點了點頭:“我們談談吧。”
她說完就直接轉身走到了單元門口輸了密碼,張載焓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邊。按他的性格,按理來說,他是肯定應該客套兩句的,但他現在完全沒有這種力氣。
然後在他開門的一瞬間,就後悔了。
沙發根本不能坐人,那管潤滑掉在地上。
“阿姨……”
石麗雯皺眉的方式和毛東非常相似,這讓張載焓對她産生了一種詭異的親切感。
“去餐廳吧。”
張載焓點了點頭跟了上去,和毛東他媽面對面坐在了餐桌的兩側。餐桌一下子給了他一種談判桌的感覺,讓張載焓更加後悔自己剛才怎麽沒有拉着毛東他媽出門找個咖啡館。
石麗雯是九十年代哈工大畢業的,雖然今年已經五十五了,但舉手投足幹淨利落非常有精神,一看就知道是工程師出身。張載焓突然想起來了什麽,腦子也沒多想,站起來探過身朝對方背後看了一眼,然後走到客廳沙發前愣了一下,又轉身走到卧室,拿了一個靠墊出來。
他把靠墊試探性地舉在了石雯的後背和椅背之間,見對方沒有拒絕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靠墊遞了過去,看着對方把靠墊墊在了腰的位置。
等他坐回到座位上,石雯點了點頭:“看來毛東已經把之前的事情跟你說了。”
“我……他很早就跟我說了,大三大四的時候。”
張載焓非常短暫地和對方眼神接觸了一下。石麗雯不動聲色,也不給反應,好像就等着張載焓把“大三大四的時候”具體解釋一下。
“嗯,那個時候我和東哥去蘇州玩……”他不知道自己能說多少,該不該提方遠,但毛東他媽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樣,和電話裏聽起來也很不一樣,于是他一咬牙覺得還是有話明說的好,“我們去蘇州玩碰見了方遠,東哥就把事情又比較詳細地跟我說了一下。我們倆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就跟我提過。”
石麗雯對他倆碰見方遠的事情也驚訝了一下,不過對于毛東對張載焓的誠實卻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
“阿姨,您今天來……”
“我不同意你們倆的事情,這個态度毛東和你應該都清楚。而且今天毛東對待人家姑娘的做法我也非常生氣,但是我覺得再跟他說什麽都不如跟你聊一聊的效果要好。”
張載焓咬着牙沒說對不起:“今天我跟東哥在德基就是碰見的,不是其他原因。說實話之前我都不知道陳怡的存在。然後……然後機場那邊出了個比較嚴重的事情,我倆就都趕過去了,一直到我剛才回來。東哥還在機場。”
他知道毛東他媽一直在看他,但他一直也沒敢對視,甚至不敢把焦聚到對方的身上。
“你跟毛東在一起幾年了?”
張載焓突然有點哽:“從我大三他第一年工作的時候開始。”
“嗯。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你們倆在一起的時間比較久,分起來比較困難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們繼續在一起,過的就是畸形的不正常的生活。阿姨對你沒什麽看法,就是希望你們兩個都可以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石麗雯說得理所應當,眼裏甚至帶了點慈愛。張載焓卻幾乎無法表述自己內心的難以置信。
他擡起來頭,有點傻地直視着對方。
“過回正常人的生活?”
“對啊。結婚生孩子,将來做個好父親。”
張載焓張了張嘴,覺得自己像是被餐廳的燈晃到了一樣,有些暈。
“阿姨,我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原來毛東他媽就是這樣的态度,沒想到原來毛東面對的是這種母親——他不願意這麽說,但對方的立場甚至不是為了毛東好,而只是自己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只是希望毛東照她的想法生活。正常,不正常,一切原來跟所謂的社會壓力壓根沒有關系,只跟眼前這個女人活的舒不舒心有關系。
他知道,母親總該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可是看着對方又完全沒辦法相信這一點。
“阿姨,我大學的時候跟我爸媽出櫃,我爸接受不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傳統觀念比較重,我媽接受不了,是因為她覺得我這個選擇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非常艱難。人的觀念可以改變,我爸就改變了。他從小聽戲長大的,罵過我賤,罵過我惡心,但是觀念慢慢轉變了也就轉變了,我媽說他私底下說過,其實并不是對我有什麽看法,只是一開始接受不了。”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你要承認你們這種人就是不正常的——”
“阿姨,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異性戀’。這就說明,您所說的‘正常’只是一種分類,東哥和我屬于另一種分類,僅此而已。”
張載焓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但是他就是覺得委屈,憑什麽他東哥要因為這種所謂的母愛而痛苦一輩子。
石麗雯明顯有點生氣:“你怎麽樣我不管。但是毛東不行。陳怡那姑娘挺好的,毛東之前跟她不也出的挺好的嗎。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你,你退一步,大家都好過。”
餐廳裏的氣氛明顯跟剛才不一樣了。張載焓在石麗雯臉上再也找不到一點讓他親切的東西,反而他現在腎上腺素分泌地厲害,讓他的手都有些顫抖。他從來想不到,自己會在他愛的人的親媽面前,試圖保護這個人。
張載焓不自覺地稍稍前傾了點身體,兩只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我說句比較過分的話,東哥跟陳怡結婚了,那就是不道德。他喜歡男的,跟任何一個姑娘結婚,那都是不道德。而他幾乎不覺得這有問題,他幾乎不覺得這樣做不對。他在這方面如此不懂得尊重,不負責任,恐怕都是您把他推到這種不道德的境地裏的。”
“他一個男的跟女的結婚怎麽就不道德了?你說話也沒必要這麽沖。按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毛東好,那你就大大方方放手。你難道想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不被社會和家庭接受?你難道——”
“阿姨,現在社會能接受我們,您才是少數,您才是不正常。”
張載焓想要繼續說,但突然他的手機炸出了一句“It’s like I’m sleepwalking”,吓了他一跳。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好像把他拉回了現實一樣讓一切都顯得很可笑,并且非常尴尬。
整個情景都特別不可理喻。
他搖着頭幹笑了一聲,拿起桌子上的手機接了帶班主任的電話。
“主任。”
“嚴岫送回去了嗎?怎麽樣?”
張載焓往客廳的方向走了幾步。
“我已經把他送到家了,本來想陪他,但是他不讓,我就自己回家了。他情況還好。”
“嗯,那就好。”
“需要我回去嗎?”
“不用不用,你好好在家休息吧,明天早班過來。”
張載焓揉了揉鼻梁:“那好,您注意休息。”
他話一說完帶班主任就挂了,應該是那邊事情還比較多。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潛意識作怪,他挂完電話發現自己正好就站在沙發旁邊,茶幾上還有一杯毛東臨出門時候喝了兩口的水。于是他把那杯水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放回了茶幾上。
他站在客廳裏,只是轉過身面對着毛東他媽,沒有往餐廳走。
“我和東哥已經分了,下午分的。我提出來的。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我愛他。我不管他是不是渣,是不是沒道德,我愛他。”張載焓想到這裏冷笑了一聲,“阿姨,如果我不和他分手,他反而會去結婚。但現在這種情況,他已經不可能去結婚了。”
“我的兒子我了解,輪不到你來說。”
張載焓掙紮了幾下,但最後從了。他不再壓制自己的情緒,走到餐桌旁邊:“你從來都不了解他,你根本不知道東哥其實是一個感情多麽真摯的人。你根本不知道當時你兒子對方遠有多喜歡,也不知道他現在為了愛我和愛你自我犧牲了多少。”
石麗雯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靠墊從椅子上滾落到了地上。
“行了,你也別說了。反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