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梨花和櫻花(上) (5)
人都被死亡籠罩住了一樣。
“我還得去醫院,雨萌還在那邊守着振偉死活都不願意走。醫院已經給她挂上水了,她昨天才上完一個大夜班。”趙盛擡手抹了把臉,“就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過去。你看我現在這個狀态,還是別開車了。”
“沒問題。那叔叔阿姨呢?畢竟年紀大了……”
“叔叔阿姨倒是沒什麽事情,身體也一直都還好吧。”
“那行。要不現在就過去吧,去那邊看着你也安心。”
趙盛點了點頭。毛東猜着這個“雨萌”應該是沈振偉的愛人,但又想也許是妹妹或者女兒之類的。
“哎,實在不知道說什麽,還是節哀順變吧。還有就是我來之前跟王偉達說了兩句話,看那邊的意思,公司應該态度比較好,該有的都有,而且肯定也會照顧着家裏。”
趙盛愣了愣:“有什麽用?人都已經沒了。人家愛人拿着一級管制員的執照,父母都是研究所退休的,要的是錢嗎?公司那幾個管事的不如多花點錢把該搞的搞好,說白了……說白了現在連當時上輪擋是誰的責任都搞不清楚……”
毛東聽得心裏難受,拍了拍趙盛的肩膀:“行了,別想了。”
“當時我就在旁邊看着,要是我能提醒一句,誰把輪擋上了——”趙盛雙眼本來已經都是血絲,現在眼圈說着就紅了起來。但是他眼中也并不見眼淚,只是眼球看起來幹澀充血。
再之後,兩人一路無話,一直開到醫院。
毛東沒有跟進去,就遠遠看了看沈振偉父母和愛人的情況。年輕人畢竟還好一些,再大的打擊,總歸還是會過去,白發人送黑發人就又是另一種情況。
他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是兩點多,到家已經三點了。毛東輕手輕腳開了門,把衣服随便脫了脫扔在了沙發上,去洗了把臉喝了杯水之後就開門進了卧室。
卧室裏沒開燈,張載焓在睡。他走到床邊,摸着被角掀開一些,盡量輕的躺了進去。
張載焓翻了個身,勉強睜開眼看了看:“東哥。”
“沒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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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麽回事兒啊?”
毛東嘆了口氣,伸手環住張載焓,蹭到了對方的頸邊。
“飛機沒上輪擋,跑了,估計人那會一着急沒想那麽多吧……就沖上去想擋住。”
“擋住?”
“嗯,說是上手推了一把,反應過來的時候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操……”張載焓一下子清醒了,“家屬怎麽樣?你一說沈振偉我覺得挺熟的,後來想了一下好像是區域管制室那個林雨萌的愛人啊。”
毛東在心裏嘆了口氣:“嗯,應該就是。”
“睡吧,我不說話了。什麽事兒明天再說。”
張載焓這句話聽着像是真的有什麽事情一樣,但毛東抱着他,心裏卻洩了勁一樣什麽都不太想問,只想就這麽安心地睡一會。
黑暗中,張載焓閉着眼憑感覺湊了過去,吻了吻毛東的額角,反手把東哥擁住,然後看着對方,一直到兩個人都睡着了。
張載焓這邊的事情,其實也很簡單。
他知道毛東忙,所以給對方發了個短信就自己回家了。回家之後該幹什麽幹什麽,把衣服扔到洗衣機裏然後弄了點吃的,吃完東西看了會電視,準備看完之後把衣服挂起來就去睡覺。
只是電視劇演到游擊隊員開始手撕鬼子的時候,家裏的電話竟然響了。
說真的,張載焓之前一直都覺得家裏那個座機簡直就是擺設,平時兩個人需要打電話的情況都會用手機,久而久之,張載焓連座機號碼都快要忘掉。
所以他吓了一跳,後來一想可能是電話廣告,就順手接了一下準備挂了。可那邊的人一說話,張載焓心髒簡直少跳了兩三下。
打電話的是毛東他媽。傳說中的,毛東他媽。
當時張載焓心裏後悔的很,覺得電話就應該放置play不要接了嘛,這接了之後不就只能硬着頭皮從正面上?
“哦,阿姨好!”張載焓拿過遙控器直接把電視靜音了,“毛東現在不在家啊,我是載焓。”
那邊明顯停頓了一下:“哦,載焓啊。”
“嗯,上個星期我家裏樓上漏水了,這剛輪完兩個班來他家補個覺。阿姨找他有事嗎?他這會兒應該還在機場,您還是打他手機吧。”
“沒什麽,就是打他手機關機了,我看是不是在家裏。”
“關機?”這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麽讓張載焓有了一點違和感,“那可能沒電了吧。今天機場出了點事情,他忙着處理呢。”
“那就好,我就看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應該沒事的,等他回來了我讓他給您回電話吧。”
“嗯,沒事就好。”
“那阿姨再見。”
“嗯再見。”
電話不長,打了一分鐘不到。但是張載焓坐在那裏反複品味了好幾遍,晾完衣服才意識到不對勁的感覺從哪裏來。
機場不可能連個充電的地方都沒有。就算忙着沒辦法,毛東手下一水兒的小姑娘,哪個包裏沒個移動電源的?
他心裏涼了半截,趕緊從沙發上把手機摸出來看。這一看更是心裏一沉。屏幕上就是毛東五分鐘前給他發的一條短信,說今天肯定比較晚,完事之後還準備去看看沈振偉的家屬和趙盛,讓他不要等了,早點睡。
所以那天晚上,說到底,張載焓還有一點終于走到這一步的快感。
他實在坐不住,給嚴岫打了個電話,把事情說了一遍。
“沈振偉……我對這個人還是挺有印象的。感覺人不錯。”
“林雨萌你還有印象嗎?區域管制室那個。”
“哦,想起來了。是她愛人?”
“好像是。”
嚴岫那邊動了動,好像是換了個沒人的地方。
“你回家了?”
“嗯,兩三個星期沒回了,得回來一次。”嚴岫一直不太喜歡聊他家裏,“那你聽你這麽說的話,毛東他媽是知道了嗎。”
“可能就是試探?”
“至少得是懷疑你和毛東住在一起了,才目标明确往家裏打的吧。”
張載焓從沙發上站起來,去倒了杯水:“嗯,應該是。”
“準備怎麽辦?”
“分。”
“啊?”
“反正從一開始,也就有這種心理準備。越是在一起時間長,越知道這一天快到了。難不成我拉着東哥跟他家鬧,鬧到那邊出個人命,我倆這輩子都沒辦法好好做人,一毀毀一個家庭。就跟今天一樣,真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了,別說其他的,吓也能把人吓傻了,然後如果真有一天緩過來勁了,感情也淡的差不多了。這種事情有的選嗎?”
嚴岫在電話那邊很冷清地笑了笑:“沒有。”
“我敢跟我爸媽說,也是因為覺得他們倆還有可能接受……東哥家的事情他自己心裏最清楚,應該真的很難。”
張載焓翻來覆去打滾一樣想這個事情已經想了一年多來,至少目前來說,的出來的就是這麽一個結論。
“但是載焓,也有可能,我只是說可能,東哥因為之前的事情,自己心裏愧疚,不敢面對了。”
“要是真的只是我們把事情想複雜了,那我張載焓這輩子運氣未免太好。”
“好?”嚴岫故意停了停,聲音裏竟然有點怒氣,“這樣算運氣好?真是這樣的話,你覺得你倆五年能過的了,六年、七年還能嗎?”
電視劇此時演完了,張載焓聽着聽着,心裏突然一陣明白:“诶诶诶,你別在這移情作用啊。你要怨婦聞斌就去怨婦聞斌,別把我和東哥扯進去嘛。”
“東哥?”
“對啊。”
“東哥在公共場合跟你接過吻嗎?不說公共場合了,咱們一幫人吃飯的時候,明明誰都知道誰,他把這件事情擺明了說過嗎?”
張載焓沒說話,笑了笑。但是對方反正聽不見他笑了笑,只覺得自己說的很在點子上。
六年?七年?嚴岫那是關心則亂。說實話,大學告白那會,誰他媽想過六年七年,不過談談戀愛而已,而且因為都知道結果難求,gay在感情問題上一直比其他群體要現實得多。
嚴岫那是例外。那是個傻逼。理想化的很。
“再說吧,阿岫,這事兒……等東航這次事情過去了再說吧。”張載焓現在只想着毛東心裏應該正因為沈振偉很難受,而且肯定忙到現在累得不行了,所以覺得這件事情可以放一放,至少等東哥回家了睡一覺醒了再說。
就算東哥真的對他家裏愧疚,逃避問題,那也很可以理解。畢竟至親的生命,誰都很難在已知結果無法承受的情況下還去冒這個風險。
作者有話要說: 我都不太好意思發了簡直2333333
哦其實這個機務的事情是真事 但是細節都是腦補的 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公司的機務。。
麽麽大w
有bug 已改
☆、限制區R-157
聞斌招呼人去巡航喝酒了。
絕大多數時候,張載焓在巡航才會見到聞斌。聞斌和他們幾個熟起來完全是因為嚴岫,然後連帶着,和聞斌關系比較好的幾個飛行也和他們幾個空管玩到了一塊。只不過大家也都是酒肉朋友,鬧騰着舒服而已,像那種每周一次的慣例聚會,一般仍舊是只有聞斌才有分參加的。
張載焓和嚴岫在空管站是某種“捆綁模式”,大家也都知道他們在大學的時候就搭幫幹學生工作,對門寝室,平時一起自習上下課,後來被分到同一個空管站,局裏邊有什麽事情的話,一般都會一叫叫兩個人。再往外,和他們倆關系比較好的管制員比如申晨,機場那邊的比如毛東,飛行那邊的比如聞斌,就一起組成了一個比較牢固的小圈子。
這五六個人其實真正的核心是張嚴兩人,差不多每周都會在巡航聚一次。每次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那些行業內的事情,外加一點情感上的哼哼唧唧。
男人也會哼哼唧唧,甚至有時候背後嚼的舌根比女人還要多很多。
聞斌升機長求聚會的短信是群發的,至少在張載焓看來是群發的。他看到短信的時候是剛剛從放行許可席下來換席位的間隙,一般這種時候他會掃一眼手機,看看有沒有什麽事情。
國內飛行員多嗎?其實不多也不少。說多的話,現在正在接受各個階段培訓的人其實是比崗位需求要多的。目前階段真正缺的,其實是機長。向聞斌這種,一向都表現比較優秀,只要培訓時長夠了,公司是非常願意趕緊讓他一路把執照拿到手的。所以新機長的平均年齡逐年減小,現在大概在三十左右。
這種聚會,張載焓有點不想去。一是比較反感聞斌叫來的一幫飛行員,二是自己如果去的話要一值完當天的班就立刻趕到巡航,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本來他還在猶豫,結果下班的時候被領導一個電話叫到了辦公室,讓他晚上跟着去和軍方喝個酒。
“就因為他們這塊訓練空域,你也知道,給咱們增加了多少難度,還造成了多少延誤。這次好不容易他們松口,可能能把這塊放給咱們。”領導已經穿上衣服準備走了,搖了搖頭,“行不行都試試吧。走,你現在就跟我去。一會兒多聽多看,酒也得喝。”
張載焓心裏簡直受寵若驚,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差事,趕緊咧着嘴笑了笑:“嗯,明白。”
空軍的人向來比較哏,但大概因為張載焓有點制服控,所以暗地裏比較喜歡那種型的。他穿上衣服就跟着領導往外走了,路上給毛東發了個短信說晚點回。雖說前幾年反腐得厲害,但不怕忌諱地說一說,軍隊還是那個軍隊。這頓飯局地點在新城區的一個私人飯莊裏,就是一個看着挺不起眼的門,進去之後是個小別墅,進了別墅的門左轉是客廳改成的餐廳,別墅的另一側是後廚。
八人餐桌上已經擺了六個精美的小菜,張載焓連看都沒看就覺得不會有什麽胃口。今天來得人是軍區司令部航管處的副處長,叫汪建,中校。張載焓第一眼是看帥不帥。其實長相一般,但飛行員出身,雖然後來因為身體原因轉做了管制員,身材卻保持得很好。軍人站得直挺挺的,張載焓就覺得這一次還挺值。
“汪處長,來,請吧。”
領導以一種神奇的不卑不亢的态度把汪建讓到了上座上。對方象征性地推辭了一下,也就坐了。領導看大家都坐好了就把帶着的幾個人介紹了一下。前邊都是副站長和主任,跟着走這事兒的飯局不是第一次了,輪到張載焓也沒說什麽,只說是南京站裏比較優秀的管制員。
張載焓趕緊陪了個笑臉,叫了聲:“汪處長。”
汪建點了點頭:“嗯,年輕人好好做,南京這塊屬于江蘇分局流量最大的了,主要是要配合虹橋和浦東,情況也比較複雜。”
“叫小張來就是覺得,有些事情确實還是一線管制說得比較清楚。我們那邊的意思就是想在你們比較能接受的情況下把這塊空域的事情盡快商量好。拖也拖了這麽多年,說白了就是歷史遺留問題,早晚也是要解決的。”
言外之意,這塊地方早晚要讓出來。R-157這塊空域是空軍大校場的一塊訓練空域,位置正好在祿口機場東向的進離場航線上,每次軍方一占用,南京兩條出入走廊就要廢掉一條,所有的壓力一下子都集中在西邊,流控和延誤根本無法避免,連有個危險天氣繞一下都不行。
其實說起來,R-157對于空軍并不是什麽肥肉,平時也就做些一般訓練。而且按照規章的話,一般訓練要避讓班期飛行的,可人家一個電話過來說要直升機編隊訓練,誰還敢問問說你們是特殊訓練還是一般訓練不成?民航該讓就只能繼續讓着,心裏憋悶得很。
“趙局也不用客氣,這事情談了這麽多次,咱們倆也挺熟的了,我就開門直說。其實做決定的也都不是咱們兩個,所以這事情到底怎麽樣,我也沒辦法說。R-157雖然不是非留不可,但我們飛行學員在這一塊訓練慣了,這塊有地标建築,比較好飛,說要停用的話,大家意見都比較大。”
“是,這我們也能理解。”趙征點了點頭,然後沖張載焓擡了擡下巴,“但是汪處長也可以問問小張,我們一線管制在這塊的問題上已經增加了多少工作量了,更別提流控造成的延誤。道理都是一樣的。”
張載焓咳聲嘆了口氣:“技術方面我不用說,大家都比我明白。南京空域飽和已經好幾年了,流量還一直在漲,劃了扇*之後好了一些,但R-157一關,占的又是用得比較多的東扇。西扇容量真的不行,管制員技術再好也真的沒多大改善。這樣下去,就我個人的看法來說,肯定不是個辦法。”
汪建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當然。我這次來也是因為我們這邊也有意向着手解決這個問題。”
張載焓一聽,知道事情有譜了。正好這會兒上了道菜,他就趕緊把菜轉到兩位領導那邊。趙局聽完這句明顯比較滿意,順手給汪建讓了讓菜。
“其實說到底,軍方擔着國防重任我們也知道。再說其實R-157這事情并沒多嚴重,一條航線而已,你們就稍微往北挪個幾公裏就行了。”趙征本來最壞的打算是真的把大校場強關了,按慣例另選址賠給空軍三個軍用機場。但是這樣的話就又要拖好幾年。現在看來反而比他想的容易,“來,不說了,先吃菜吧。”
汪中校的酒量不出意外很好,而且似乎還比較喜歡張載焓。結束之後桌上唯一沒喝酒的要送那幾個主任回去,張載焓落了單,汪建還主動提出來讓他手下的兵開車送他。
就算喝了酒,張載焓也完全不敢享受這種待遇,趕緊舉着手機說已經叫了朋友來接了。可是嚴岫在值,申晨住的太遠,他本來打算坐地鐵回去的,反正絕對不願意暴露毛東,但汪建這樣一搞他就有點沒得選擇了,只得當着領導的面一個電話把毛東叫了過來。
于是領導們都走了,他就沿着路邊轉一轉等男朋友來接。
酒勁上來了倒是不冷,就是腦子亂七八糟的。
毛東的車一轉過來彎張載焓就看見了,而且他潛意識裏知道這條街人比較少,就撒了歡一樣迎了上去。毛東趕緊靠邊停車,還沒停穩的時候張載焓就扒着車門開始叫:“東哥東哥!”
毛東探過身給張載焓開門,人一上來車裏就彌漫了一股酒味。張載焓的領帶也扯開了,看一眼簡直就能感覺出來對方皮膚的溫度。
他剛起步上路,旁邊的人就開始對着他傻笑。
“東哥,東哥……你忙不忙啊我直接把你叫過來沒事吧。”
毛東笑了笑:“你電話裏根本不問我情況只叫我過來,事情比較麻煩?”
“也沒有,就是那個中校非要讓他的兵送我回家,我可不敢答應。”
“什麽中校?你們跟軍航的人吃的飯?”
“嗯。”張載焓攤在座椅上看着車頂點了點頭,“空軍飛行員出身,帥呢。”
“喲。”
不知道為什麽,毛東這個喲字詭異地戳到了張載焓的笑點,于是他就突然笑了起來,笑得一抖一抖的。
“東哥你很萌啊。反差萌。”
“行了吧,還反差萌,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我要是第一天認識你就好了。”
毛東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張載焓仰着臉靠在座位上,半閉着眼,臉上表情看起來竟然相當認真。毛東皺了皺眉:“怎麽了。”
“我希望我第一天認識你,第一個認識你,比方遠早。”
對話冷不丁跑到這個方向上确實讓毛東驚訝了一下。按說,他知道張載焓,應該早不會再去糾結方遠的問題。但話說回來這種事情他還真的不是太有把握。
“東哥,東哥,東哥哥。”張載焓繼續哼唧,連帶着開始拿手瞎比劃,“我得比方遠早,因為我比方遠聰明,所以當時的情況肯定不會那麽糟。然後你肯定一門心思撲在我身上,跟現在這種……對我這種還不太一樣。你肯定特別癡情。然後我要慢慢滲透到你家裏,滲透。我讓你媽最後喜歡我比喜歡你還多。然後咱倆就可以出櫃了。”
這段話,毛東聽得心驚肉跳的。
他又開了一會兒,張載焓不說話了,好像快要睡過去。但是毛東開始覺得自己開不下去了。他說不上心裏的感覺。心疼還是什麽?難受?最後他只能下了個決心,把車靠邊停了下來。
他解開安全帶轉過身,捧着張載焓的臉稍稍把人往這邊攬了攬。
“載焓?”
“嗯?”
張載焓應聲睜開眼,正好直直和毛東對視上。那種眼神讓毛東腦子裏轟的一聲。
他愣了一下,然後就吻了上去。
說真的,在一起的年數長了,連接吻都會有些平淡。珍視和愛意會有,但那種腦子裏一片空白感官被放大無數倍對方的存在感鋪天蓋地湧過來的感覺,卻已經相當一段時間沒有過了。
張載焓主動到能他媽掐出水來,因為酒精本身就溫度比較高的舌頭巴巴的就纏上來了。毛東什麽都不知道就把對方的西裝外套脫了襯衣扣子解完,整個人快要壓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他就有那麽一秒鐘心裏想總不至于要來人生第一次在路邊車裏就要忍不住吧,再之後,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人很奇怪的,陷進去之後,對方說什麽都是好的,對方讓幹什麽都高興,為了對方要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不再按已經熟悉的舒适的方法做事情,那也是行啊沒問題,破例不過是一種生活樂趣。
毛東用所有的自制力稍微擡起身,張載焓追着他從座位上起來一直到毛東已經仰着上身強制結束兩個人的接吻。張載焓皺着眉,呼吸間都是酒氣,不太明白怎麽好好的毛東就停了。
“東哥?”
“我媽是不是知道了?”
“啊?”
“你最近那個态度,剛才說那種話。我媽是不是找你說什麽了。”
張載焓聽到這句酒醒了半截。
“載焓?”
“也……不算吧。”
“什麽叫也不算。”
“就是她那天往家裏打了個電話,你不在的時候,她說就是想問問你的情況,還說你手機關機。”毛東沒說話,張載焓覺得自己好像知道毛東想問什麽,“我說我是你同學,家裏漏水了,值完班來你家補補覺。”
毛東仍舊沒說話,呼吸比較急促,手還扣在張載焓的腰上。他沉默了幾秒之後,重新向張載焓的方向靠了過去,用右手把人很緊地抱住了,額頭抵在對方的肩膀上呼吸。
張載焓突然受不了了。
“東哥咱回家吧。”
見毛東仍舊沒反應,張載焓有點急:“別在這停着了,走吧,回家吧。東哥,回家吧行不行。東哥……”張載焓覺得酒精讓他緩不過來勁,慌了,甚至都帶了點哽咽,“回家吧。我想回去。咱倆回去吧行不行。別在這停着了。今天不說這事了好不好。”
毛東整個人都是顫抖的,安靜地聽着張載焓說話,直到張載焓再也說不下去,再說下去就要求人了。
他死抵着張載焓的肩膀,如同毫無痛感,開口很平靜,也很慢,卻帶着一種咬牙切齒。
“我沒有選擇啊。”
張載焓已經不敢說話了。
“載焓,我沒有選擇啊。我可以試,争取,盡量維持。但是等我真的必須要選了——”
張載焓擡手抱住了毛東,微微低頭,吻住愛人的頭發。一條普通的街道,旁邊停了一輛普通的車,他和毛東就在這輛車裏,此刻所體會的瀕臨放棄摯愛的心情讓他開始明白,這種放棄會成為他和毛東一輩子的憾事。
那種很多人也經歷過,尤其是很多同性戀都經歷過的,一輩子的憾事。
一個人只有這麽幾十年,遺憾這種東西太過殘酷了。
作者有話要說: 。。。。。。。。。。。。。。。。。
*那裏 劃扇就是把一個空域劃分成若幹扇區(扇形區域 因為機場空域是圓形的) 東扇西扇就是按照方向劃分成東西兩個扇區。。
對不起啊這張寫得我自己都肝兒疼orz
有bug 已改
☆、流量與容量
對于張載焓一個放單第二年的管制員來說,想中秋回家一趟還是挺有技術難度的。單位照顧新人給的福利就是在排班上給他調整一下,中秋節前後兩天沒有大夜班,但基本來說還是秉承做一休二。也就是說,張載焓中秋當天中午的航班回家,在家吃飯,睡一晚,第二天下午就要飛回來,第三天白天開始輪班。
中秋前一天晚上他從管制室出來去停車場,一路都在低頭和他媽發微信說明天的航班和時間,起初并沒有看到倚着他車門站在那的毛東。直到張載焓遙控解了汽車的鎖,順勢擡頭看一眼,才看見毛東正站在那裏平靜的看着他。
他沒說什麽,走了過去。
“你沒開車?”
“不是,我下午請假回了趟家,剛讓別人把我捎過來的。”
張載焓一下子來了勁,探着頭故意貼毛東很近地端詳對方:“接我啊?專門過來接我啊?你站停車場吹多長時間冷風了?”
“十幾分鐘吧。”毛東默認了對方前邊那句猜測,看着張載焓靠的那麽近的臉,一個沒忍住擡起手輕輕撫了一下對方的側頸。他本來沒想太多,但張載焓反而好像被吓到了一樣,猛地往後撤了一下。
“載焓——”
“師父!”張載焓往後退着就沖着毛東的背後打了聲招呼,這聲招呼讓毛東心裏一驚。天黑看不見,按說毛東是面對着停車場的入口的,卻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走過來。張載焓看了他一眼,繼而向他背後那個人遞了個笑臉,“明天應該見不着,先提前祝您中秋快樂!”
“哦對,你不說我們都忘了,你們第二年了要回家了是吧。”
毛東轉過身,來人看起來三四十歲,張載焓叫他師父,那應該就是見習的時候帶他的管制教員。那個人眼神在他身上掃了一眼,似乎是心裏有數,就再沒有搭理他。張載焓壓根沒有介紹他的意思,對方也根本不問,直接當毛東不存在,繼續和張載焓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按常理說,這是比較失禮的事情。可毛東也不清楚這個人帶了張載焓兩年,是不是已經熟到了一定程度。
他看了看兩人之間剛才拉開的距離,自己先拉開了車門:“上車吧。”
張載焓笑着應了一聲,繞到駕駛位上車了。
“你師父他們不放假?”
“他是教員,節假日可以不去的。再說我也不算放假啊,只是排班給通融,沒讓我中秋值班而已。”
“看着對你挺好的。”
“哈!”張載焓突然大笑了一聲,毛東還以為他發什麽神經了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對方的表情才知道哦這是開始嘚瑟了,“那是我工作做得好!他帶我那兩年,我一直都是組裏邊學東西最快解決飛行沖突最幹淨利落的。哪個教員剛開始的時候不得罵見習生啊,雖然我那時候也挨罵,但是師父後來跟我說了,其實對我挺滿意的。”
“嗯,那你剛才一見他就恨不得離我兩米遠?”
毛東這句話就是半玩笑,沒想到說完左邊沒聲音了。他趕緊回頭看着張載焓,對方看起來有些驚訝。
“東哥。”
“有話說。”
“其實說起來,我,包括嚴岫,雖然都沒有站在管制室裏喊’我是gay’吧,但是我們倆也沒有刻意瞞過。而且可能……嚴岫沒男朋友,不明顯,我跟你這種情況,大家心裏應該都有數。”張載焓嘆了口氣,“我覺得不影響生活,所以沒管。你要是在意的話我放假回來之後辟個謠好了。”
“怎麽辟?”
毛東話說的比較短,所以聽不出來語氣,張載焓再是在這方面有強項也趴了,心裏雖然有點難過吧,但在腦子裏迅速自我開導了一下也就過去了。
“讓嚴岫散布個謠言說我有女朋友之類的不就行了。”
“不行,現在小姑娘都大方得很——你們管制室幾個女的?都有主了嗎長得好看嗎?”
“啊?”張載焓愣了愣,沒想明白這個邏輯,“我散步的謠言可是’有女朋友了’啊。”
毛東皺了皺眉頭,想起來自己手下總會有那麽一兩個一直粘着他的小姑娘:“所以我說大方得很啊。談戀愛也可以分手,只要你不結婚而且喜歡女的,肯定就有人敢追。”
“卧槽有人追你?”
張載焓一下子炸了毛,車都沒開穩一不小心就轟了一腳油門,好在這會路上車少。毛東沒想到對方反應那麽快動靜還這麽大,有點後悔自己一開始耍的小心思。
“卧槽!我他媽就知道!你們那機場裏什麽樣的沒有啊,沒有空乘還有地勤啊!好歹我們管制室絕大多數都是男的就那幾個女的也個個吆喝着一定不找同行業的。肯定是有人追你啊,所以你才覺得我危險。虧我這幾年只想着低調,我就是傻,現在才意識到風險這麽大。”
“載焓……你開車慢點。”
毛東就是特別狗血地想讓張載焓自己意識到他想跟單位出櫃的心思之後驚喜地嗷嗷叫,心裏感動一下,然後再回家看到自己準備的一桌子飯菜,那效果多好啊。只是他忘了自己早年就這麽被倒打一耙過很多次。一個剛剛告白被拒的人還能反應過來對方的表現恰恰說明對自己有感情,現在聽出來一句話外風那還不很正常。
“毛東,我剛考慮了一下,咱們跟工作圈子裏關系比較好的人都別藏了,幹脆直說吧。”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
“反正我看你媽也知道了,咱倆估計日子不長了。”
張載焓說完這句話還回頭對着毛東笑了一下,毛東當時那個表情張載焓雖然只瞥到了一眼但也足夠他記個那麽十幾二十年。有三分之一是煩躁,三分之一是痛苦,另三分之一翻譯過來就是“我想上你”。
憋到最後,毛東只說了一句話。
“我明天安排一下,跟你回去吧。”
這句話伴着車外的風聲傳到張載焓耳朵裏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事,你先別說不行。我家那邊,這次我算是表态了吧,然後又在中秋跟你回了趟家,也算是一舉兩得。”
然後事态就是在這次表态之後,急劇惡化的。
某種程度上講,這是兩個人意料之內,也早就準備好的。毛東家裏不能接受的主要就是他媽,第一反應就是要求毛東回家住,毛東耐不住就回了。兩個人倒也一直暗通款曲。張載焓還住在原來那個地方,日子照常過。
毛東家住在市裏,每天早上都是一小時的一號線轉機場線過去上班,因此睡眠時間被迫又壓縮了一個多小時,每天一兩點睡,五點多就要起。毛東他媽叫石麗雯,看着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