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早餐時間,明臺喝了一口豆漿:“今天早上沒看見桂姨。”
明長官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樣子:“桂姨有事回老家了。”
明誠在旁邊補充:“急事,走得匆忙,還是我送的她。”
明長官看了明誠一眼,轉而對明臺說:“法國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這幾天你準備一下,下周就走。”
“怎麽這麽突然?”
明長官挑挑揀揀碗裏的小菜,慢條斯理的:“早就跟你提過的。”
明臺把豆漿碗往面前一推,癟嘴就賣了個萌:“我不想走。”
“那你想做什麽?”
“我不管,我就是不走。”
“這邊我已經給你辦了休學,等我安排好了,就是把你放在行李箱裏一起打包也得過去。”
“我要告訴大姐。”
“告訴誰也沒用。”
“為什麽非要送我走,這麽大的上海,就容不下我?”
明長官忽然摔了筷子:“誰容得下你,你告訴我,誰,是延安,是軍統,還是日本人?”
明臺張了張嘴,不知道能說什麽。在這一瞬間他才反應過來,平靜的明長官,是怒極了的表現,心裏越憤怒,面上越冷靜。明臺有一瞬間的怯懦,就如同冷靜自持的明長官也會對于失去家人産生懼怕,明臺對于親情的看重從不比明長官少一星半點。
但是在這一瞬間之後,明臺忽然又出離了憤怒:“那你告訴我又是誰容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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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臺!”明誠皺了眉,在明長官更生氣以前先制止了明臺的挑釁。
不歡而散。
明臺在自己的房間裏,憤怒地撕了好幾張明長官花大價錢從法國買來的試卷。眼角餘光從窗戶望出去,明長官坐着明誠開的車揚長而去,才慢慢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
抽開抽屜,抽屜裏靜靜地躺着南田洋子送的咖啡豆,如果磨出來,可以預見液體稠黑,焦香,苦澀。
明臺用力握緊抽屜把手,仍舊無法抑制手指細微的顫抖。
他已經開始出現戒斷反應。
南田洋子出現在馬廄裏,明臺一點也不吃驚。因為會所雖然是明臺選的,地點卻是南田洋子挑的。
馬場經理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提醒明臺,南田洋子挑了馬廄而不是煙室,南田洋子在馬廄而不是煙室。
馬廄裏,明臺知道南田洋子在聽,于是他對王天風說的每一個字都小心斟酌,吐出每一個可能将明長官推入萬劫不複的句子心都在抖,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卻從沒有比那一刻更渴望就此作罷。
“明樓是一個以和平解放為借口,大東亞共榮為幌子,用經濟複蘇粉飾太平,為僞政府和日本人服務,殘害同胞迫害群衆危害民族,手上沾滿烈士鮮血的漢奸走狗。你不用擔心我的被捕,會暴露一個漢奸。”
王天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臺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應該憤怒,還是應該松一口氣。
争辯的話梗在喉頭,明臺轉身想走,王天風卻發現了南田洋子。
然後王天風受傷,被南田洋子帶走了,他沒有死,卻将要面臨特高課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刑訊手段。
王天風是什麽時候發現了南田洋子?一定比他表現出來的時間更早。
明臺以為在領事館留下手表,讓特高課懷疑他的是王天風,但是王天風否認了。一再否認,直到短暫的沉默過後,不再否認,王天風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南田洋子。
所以之後他所說的話,可信性都很值得商榷,包括,明樓是漢奸的話。
不僅僅是可信性低,或許,他為了保護同志,根本就說了相反的話。如果是相反的話,在鬼屋裏王天風想要保護的東西也就呼之欲出了——
明臺撫摸着面前的書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大哥,原來你是軍統嗎?”
門外,阿香的聲音伴着指節叩門板的響:“小少爺。”
明臺合攏抽屜:“什麽事?”
“來了客人,說是大少爺的秘書,想進辦公室拿文件。”
明臺出了卧室,站在樓上往下看,大廳裏站着個藍褂的生人:“怎麽不是阿誠哥?”
大廳裏的男人擡頭,一愣,看清明臺的臉,立刻露出殷勤的笑:“小明先生,我姓陳,在明長官的秘書科做事,你可以叫我陳秘書。明誠陪明長官開會要遲了,讓我趕來拿了文件立刻給他們送去。”
明臺一挑眉,沿着樓梯下大廳:“你認識我?”
陳秘書摸了摸鼻子:“認識,小明先生在我們財經司乃至整個新政府都很出名,我哪兒能不認識?”
明臺在陳秘書面前站定,上下打量藍褂的生人:“我很出名?”
“先前明長官為小明先生在76號動了槍,前天夜裏又跟特高課的洋子小姐大吵一架,我們都是第一次見明長官發那麽大的脾氣,”陳秘書笑得越發殷勤,“司裏都說,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了小明先生。”
“聽陳秘書這麽說,我倒像真是很出名。”
“小明先生,明長官文件要得急,還要麻煩你領我去一下明長官的辦公室。”
明臺點點頭:“陳秘書,請跟我來。”
明長官辦公室其實沒鎖,只是明令下人不準進去,明臺一擰把手,門就開了。
陳秘書趁機欺近:“小明先生,借一步說話。”
明臺松開門把,往辦公室裏走了兩步:“陳秘書要說什麽?”
陳秘書反手關了門,神神秘秘地湊近明臺,只有兩個人的辦公室裏,也刻意壓低了聲調:“毒蜂被捕,明長官的身份暴露,上峰指示盡快轉移,明長官和明誠已經先走,我是來轉移文件的。”
“哦?”
“小明先生的處境也非常危險,明長官的意思是您跟我和文件先轉移出上海。”
“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要是沒有什麽別的事情,還請陳秘書出去。”
陳秘書橫身攔在明臺面前:“小明先生,您的處境非常危險,請立刻跟我一起轉移。”
“我要跟我大哥打電話确認。”明臺繞開陳秘書,想要拿起話筒。
“電話線已經被監聽,而且我們也沒有時間了,”陳秘書端了一把槍,從後腰貼上了明臺的身體,“抱歉,小明先生,請跟我一起轉移。”
“陳秘書用槍請我,就不怕我跟我大哥告狀嗎?”
“我也是事急從權,明長官一定……”
扣腕扭手,奪槍和轉身指住陳秘書的腦袋是同一時間的事,明臺端着已然上膛的槍,抵住陳秘書的額頭,微笑着問:“陳秘書你說什麽?”
不過眨眼功夫,□□易主,陳秘書眼神裏藏了驚駭。雖然原因也有他對明臺掉以輕心,但明臺出色的身手實在不符合一個學生公子哥的檔案,陳秘書慢慢舉手做投降狀:“小明先生,我只是想帶你轉移,請相信我并沒有惡意。”
明臺抵住陳秘書的槍推了推,驚得陳秘書連忙僵住了動作:“陳秘書是覺得我絕對不敢開槍吧?”
雖然陳秘書對明臺手中的槍表現得很畏懼,但是這種畏懼,更多的擔心明臺不擅使用導致走火,他的确認為明臺主觀上不會開槍。一個學生公子哥,連死人都還沒見過幾個,怎麽敢一言不合就殺人?
陳秘書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殷勤地笑:“小明先生,不如我們把槍收起來談,小心走火。”
“南田洋子派你來實在是失策,倒像是對大哥真用情至深似的。”
“小明先生,我是明長官派來的,我們……”
伴着槍響,明臺感慨了一句,“男色誤人。”
轟然地響,整個公館都靜了一瞬,阿香驚慌地沖了進來:“小少爺,怎麽了?”
明臺還沒回答,阿香已經看見躺在血泊中的陳秘書,張嘴就是凄厲地嚎:“啊——”
“別叫了,把門關上,”明臺跳來跳去拖地板上的墊子:“過來幫我把地毯收起來,沾上了血,大哥要生氣的。”
“哦,”阿香收聲,反手合攏了門,彎腰跟着明臺一起卷地毯,卷到一半,猛然擡頭,“不對,小少爺你還管什麽地毯,有人受傷了!”
明臺表情鄭重得煞有其事:“我不管他,死的是他。不管地毯,死的就是我了。”
收拾了地毯,地上的陳秘書已經硬了,阿香站在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徑地抖。
明臺瞧着手上沒有沾上血,就拿起電話給市政府去了個電話,轉到財經司,電話裏出來的聲音是明誠,透過話筒,更為幹練:“我是明誠。”
“阿誠哥,是我,明臺。”
“先生正在開會。”
“大哥不在,我找你也是一樣的。”
“什麽事?”
“我殺人了。”
“誰?”問話一出口,明誠又立刻收了回去,“電話裏不方便,我馬上回去,事情等我回去再說。”
“好,”挂了電話,明臺看向阿香,“你先出去,把門帶上,有人問就說我在玩炮仗,讓其他人都不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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