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明臺在自己的床上醒過來,看見坐在床邊削蘋果的明誠。
明誠把目光從蘋果移動到明臺的臉上,一眼就看懂了他的表情:“是我們的人送你回來的。”
明臺還沒來得及高興起來,明誠一句話又把他拍了回去:“明長官已經知道了。”
“那大哥人呢?”
“明長官在回來的路上,”明誠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明臺,看了一眼表,“再一刻鐘就到了。”
因為可以預見之後慘烈的命運,明臺一扭身子拿杯子蒙住了頭:“吃不下。”
明誠聳了聳肩,收回蘋果自己啃了一口,嘎嘣脆:“餓了一天還吃不下?”
“大哥正憋着勁趕回來收拾我,我怎麽吃得下?”
“害怕被收拾,不如我賣你個情報?”
被子揭開一絲縫,明臺露出一雙眼睛,恹恹地巴望着明誠:“什麽情報?”
明誠垂着眼皮子,好整以暇對上被縫裏明臺露出的眼睛,啃着蘋果,說出來的話無異于天降餡餅:“大姐今天回來。”
明臺一愣,猛然撩了被子,瞬間精神抖擻:“大姐今天什麽時候能到?”
明誠瞄了眼表:“再一個小時。”
“大姐還得一個小時,大哥再一刻鐘就回來了,”明臺皺了眉,開始癟着嘴賣萌,巴巴地瞅着明誠,“阿誠哥。”
辦事能力首屈一指的明誠,在撇清的時候也幹脆利索:“我只是個下人,什麽都管不着。”
尋求幫助失敗的明臺,只能沖明誠尋求點別的東西:“下人,給個蘋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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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誠的語調近乎調侃:“不是吃不下嗎?”
“不多吃點,我怎麽有力氣打贏接下來這場硬仗呢?”
明誠點着頭,表情深以為然。在明臺的注視下有條不紊地啃掉了最後一口蘋果,有條不紊地扔掉果核,然後更為有條不紊地偏頭示意了一下床頭櫃上的果盤:“自己削。”
“……”
所以明長官到家的時候,一推開門,看見的是明臺正專心致志削蘋果的畫面。也沒想好是先打,還是等吃了再打,明長官不由得腳步一頓。
擡頭跟明長官對上眼的明臺就先下手為強了:“大哥,今天這麽早回來,沒送洋子小姐回家?”
面對依舊嬉皮笑臉的明家小少爺,明長官也不糾結了,一邊把外套褪下來遞給迎上去的明誠,一邊從容不迫地吩咐:“把家法拿來。”
明臺一下從床上跳起來,脊背死死貼住了牆,好像這樣就能無限拉遠跟明長官之間的距離,從而汲取安全感:“為什麽打我?”
“我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今天就讓你長長記性。”
打把明臺從76號裏撈出來,明長官心裏就憋着火。怒極了,臉上反倒不顯山不露水了。只用幹淨的手指利索地解着袖扣,慢條斯理地把袖子往上挽。這要開打的序章,明長官做起來也是有條不紊的,折起來的衣袖疊得平平整整,捋得一個褶子都沒有,充分展示了一個棄筆從政的新政府官員飽含學究氣的土匪氣。
明臺瞧着明長官露出衣袖的手臂,咽了口唾沫:“哥,我不敢了,真不敢了,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
“勇于認錯,堅決不改,這一套你就不要往我身上用了,”明長官說話的時候,頗有點講臺上說教的語重心長,“自己過來趴着。”
明臺扒着牆壁,腦袋搖成撥浪鼓:“我不過去。”
“你真不過來?”
“我過去你就要打我了,你當我傻啊?”
明長官點了點頭,然後從容不迫地喊了一聲:“阿誠。”
挂好衣服取來家法的明誠剛進門,就聽見明長官一聲喚。瞧了瞧站在床下這頭的明長官,又瞧了瞧站在床上那頭的明臺,一秒鐘就明白了戰況:“是,先生。”
明臺眼瞅着身手敏捷的明誠奔自己來了,那真是專注狗腿一百年,以自己和明誠不是一個段數的功夫等級,遭遇戰就是一秒鐘出勝負的戰果,明白破釜沉舟的時候到了。
“我是受害者,受害者!你不去打抓我的,不去打打我的,為什麽打我?”
明長官面對胡攪蠻纏的明家小少爺,簡直要被氣笑了:“你還覺得自己冤是吧?”
“我當然覺得冤,冤到家了。”
“一個上海灘多少雙眼睛盯着,盯着我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錯,就會把我拉下來,踩着我往上爬,”明長官從明誠手裏接過了家法,沉甸甸的戒尺悶悶地砸着掌心,“我告誡你什麽,你全不聽,一點不肯讓我省心,你說該不該打?”
明臺貼着牆躲,跟畏縮的動作不同,表情特別正義凜然:“我長大了,要上哪兒去是我的自由,你拘着我,是封建主義,是□□□□。”
“你覺得自己長大了,能做大事了,知不知道你這是把我,把大姐,把整個明家往火油上攆?”
明長官語焉不詳,明臺愣了一下:“大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心裏有數,要不是我,你早就在76號說出全部的秘密,咽下最後一口氣了。”
明臺梗着脖子叫屈:“我什麽都沒做!我怎麽知道76號的人發了什麽神經?他們從來都是胡亂抓人的。”
“你什麽都沒做,為什麽連着兩次去鬼屋?”
一張床就那麽大的位置,邊說邊走,明長官跟明誠一左一右就把明臺給包圓了。
明誠動作迅猛,利落壓住明臺的手臂,表情沉痛地寫滿愛莫能助。
明長官冷着臉,照着被押着手臂反身背過去的明臺的屁股就是一戒尺:“你知不知錯?”
明臺動彈不得,屁股鈍痛,就凄厲地嚎:“我沒錯,要麽你今天打死我,打不死我明天還去。”
明長官臉色更冷,下手更重:“什麽都沒學會,就學會頂嘴。你要是嫌命大活膩煩了,我自己處置了你,省得放出去讓我擔心。”
明臺不甘示弱,嚎得越發大聲:“我一刻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一刻也不消停。但凡有那麽一丁點知道你身份的可能性,我拼了性命也要去!”
明長官手下動作一頓。
就聽見明臺的聲音在整個黎公館裏回蕩:“外面說你是漢奸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你要是漢奸,別說我,就是大姐,祖宗家規,大義國理壓下來,祠堂的地板你跪穿了也不準爬起來。我不消停,還不就是想要你句真話?!”
明臺的突襲,只讓明長官有那麽一頓的功夫,一頓之後又恢複了從容冷靜:“你想要什麽真話?”
“你到底是不是……漢奸?”
明誠稍微松了些手,明臺得以側過身去,瞧見明長官的臉。在聽見問話的瞬間,明長官眼神堪稱兇狠。涉外的時候,明長官一貫是西裝革履,文绉绉地做起學者來一套一套的。在家的時候,明長官又輕易勝任了總是拿明臺無可奈何的家長角色,兇起來也是嘴硬心軟的樣子。
但是在這一刻,明長官眼神裏藏不住的兇狠血性,讓明臺不禁唬了一跳。
聽見響動的桂姨這時走到了門口,也沒進來,就是皺着眉頭在門前跺腳:“大少爺,出了什麽事,怎麽動了家法,還打得這樣狠?”
明長官張了張嘴,還沒應,就聽見一道女聲清朗:“我也想聽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