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年終績效的申報壓着最後的期限提交上去,陳醫生從局裏回來一臉陰沉,張口就質問禮旸,“小禮啊,你在單位裏也待了好些年了,也不是初出茅廬的人了,做事情還是要知道變通。”
禮旸呵呵一笑,陳醫生想說什麽他心裏門兒清,可他懶得過多糾纏,便說,“謝謝陳主賜教,我得跑趟醫院,先走了。”
他把話撩下就腳底抹油,溜了。
前兩天對績效報表做最後核對時,陳醫生沒少明裏暗裏地提示他,說讓他“把數據圓一圓”、“做漂亮點”,禮旸不是沒聽懂他的意思,可他不想幹這種無中生有、連造假都要彰顯智商欠費的事兒來,回家跟邱少晖一吐槽,就讓那厮好一通指教。
邱少晖讓他把數據照實填寫,填完了把全部資料扔給陳醫生去提交,剩餘的事兒讓領導想幹嘛幹嘛去,反正,把屎盆子推開,再把原版的數據留好,其他的一概不知。
禮旸覺得也有道理,可是不是要把事情做這麽絕?他心裏還是有點猶豫。
正走神兒呢,就聽邱少晖又補了一句,“我也煩勾心鬥角那些門門道道,可只要保你沒事,我管這辦法對別人合不合适、陰不陰暗?”
禮旸無語地盯着邱少晖,皺着眉頭語重心長地說,“以前是真沒發現啊,你不止花心無賴,還自私?”
“嘿!”邱少晖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火燒屁股似的從藤椅上彈了起來,“不是,禮小旸,別人談戀愛起碼三個月熱戀期、三個月磨合期,就算捱不到七年就癢了,你起碼捱過這半年再對我兩看相厭吧!”
聽他倒豆子似地噼裏啪啦講完,禮旸只想大笑,可念頭一轉,又故意逗他,“什麽半年?我喜歡上你,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熱戀期早都過了。”
“你!”邱少晖啞口無言,腦子裏把時間跨度過了一遍,發現竟然無力反駁,于是深提了口氣,放軟了态度商量道,“那這樣,咱倆先分手,你重新追我,好歹讓我享受享受你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的感覺吧?”
“不要,都睡過了,追不出手。”禮旸斬釘截鐵一口回絕。
邱少晖白眼一翻,只想立馬把禮旸推倒這樣那樣地折騰一通,反正罪名都被扣了,不睡根本對不起自己!
可天不遂人願,偏在這時,廚房裏嗙地一聲脆響把兩人跑偏了的心思都給打斷了。
放開親近了的軀體,兩人前後腳趕到廚房門口一看,是小楊洗着杯子,錯手把杯子給砸了,眼下正對着滿地狼藉的玻璃渣子,沖他們倆讪笑。
邱少晖命令了一聲別動,就去拿掃帚。
小楊堪堪地看着禮旸,顫巍巍地嗫嚅道,“旸哥,嘿嘿……沒事,就是,你們秀恩愛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麽多花式?先提起給我提個醒兒呗?”她話說着說着人就開始往回縮,聲音也越來越低,“我我我……我杯子洗的好好地突然聽到你們讨論睡不睡的話題,我這手就沒摟住……”
“哈哈哈……”沒等小楊把話說完,禮旸就扶着門框捧腹大笑。
……
等邱少晖拿了掃帚回來,理所當然地好奇他在笑什麽,可小楊低頭收拾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讓邱少晖不知道怎麽問,禮旸又是一副牙關緊誓死不說的表情讓他怎麽問也問不出來,一時間惹得他心癢抓狂。
禮旸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了解,原來和心愛的人調笑,在別人眼裏是種恩愛,心裏蔓延出無限的甜蜜和滿足,卻也真的羞于對愛人傾吐。
吳慶宇擺酒的日子挑得不巧,是個周一,又貼着年底,問了一圈下來,除了邱少晖時間靈活,其他人都有工作捆着脫不開身。眼看元旦在即,吳慶宇思路一轉,又提議衆人趁着元旦假期聚一聚,電話重新打了一遍,馬上就把事情敲定下來了。
聚會的地點定在邱少晖店裏,掐準了外地三人到站的時間,邱少晖和禮旸打算兵分兩路去接人。
原本想着邱少晖得看店,禮旸就打算跑機場接王赟和張铎這一趟自己去,可元旦那天趕上大降溫,一早上起來,屋外的盆栽都結上了薄薄的霜,邱少晖出門呵了一身冷氣看了一圈回來就不肯讓禮旸出門了,自己利利索索地換好了衣服。
禮旸剛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就見邱少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連忙把他拽住問,“你這是幹嘛?不是說好我去機場接他們?”
“你別去了,外面太冷了,我去,你等中午去接慶宇吧。”
邱少晖說着,拎起鑰匙就往要擡腳往外走,像是想起了什麽,就把腳收回來,回頭往禮旸唇邊吻了一下,“再去睡會兒。”
禮旸知道,在這種問題上他通常都争不過邱少晖,既然攔不住争着出去受罪的人,他就只能把圍巾翻出來,不由分說地給要出門的人圈上。
生活至尋常處,也就剩這點兒互相呵護的瑣碎了,噓寒問暖,并不比花前月下少多少浪漫。
禮旸送了邱少晖出門,迎着當面襲來的寒風卻不覺得冷,反而感慨今年的冬季仿若暖春。
王赟和張铎的航班只差了兩個小時,邱少晖接了王赟再來回折返一趟并不實際,索性就在機場找了家咖啡廳坐着,閑聊幾句,順便等等張铎。
他一臉神清氣爽、精神明朗的,王赟是一眼就看出來的,憋了憋還是沒忍住八卦,問他最近是不是有好事?
邱少晖覺得在兄弟面前太沾沾自喜了容易跌份兒,便端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給了個模糊的答案,“挺好的。”
“嗤!你少給我裝傻充愣,小旸怎麽樣了?自打上回和李局碰了面到現在,都沒見你再騷擾我,麻利兒給我招了,是不是成了?”
邱少晖拿餘光瞥了他一眼,接着裝,“小旸也挺好的。”
王赟怒了,“你不招我給小旸打電話,我問問他最近是不是出門遭劫,碰上采花大盜了?”
“噗!”
不能怪邱少晖聽到“采花”就想歪,實在是時下盛行的網絡文化對 “菊花”的引義太過入腦,好端端的一口咖啡愣是讓王赟給嗆了出來。
可王赟根本不管他那撩動的春`心裏都閃過了什麽畫面,只顧不解風情地追問,“你說不說!”
“咳咳咳……說說說!”
“說呀!”王赟拍拍桌子,着急得都快讓邱少晖給憋出心髒病了。
皆大歡喜的結果,他是既希望聽到,又忍不住擔心。
邱少晖喝了口水平複下心緒,才坦白招供,“小旸和我一樣,之前吧,我們倆陰差陽錯地錯過了,現在,好了。”
王赟聽完愣了一下才琢磨出味兒來,邱少晖的意思是:小旸也……也是同?
靠!
王赟覺得自己得去找兩塊兒冰生嚼一下才能平靜下來,“他也喜歡你?也沒敢說?撐到現在?”
邱少晖把王赟的意思順了一遍,确定他沒理解錯,便點一下頭,認了。
王赟一把扶住額頭,無言以對。
“吓着你了?”邱少晖問。
“沒……就是,太意外。嗨!這樣也好,誰也沒耽誤誰,在一起了,是好事兒,兄弟我盼着你倆都好,也算是這些年沒白糟心。”
“說什麽呢!都過去了……老王,真是一個謝字,都不足還你這份義氣。”
“得了啊,少他媽煽情了,我随口兩句話你還蹬鼻子上臉學上瓊瑤了?”
邱少晖幹笑了一下,面上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可心裏記着這份情義,遇上王赟這兄弟,大概是他和禮旸此生的大幸。
“慶宇他們,你們打算說嗎?”
邱少晖張了張口,忖了一會兒,道,“看小旸吧,我怎麽着都無所謂,可以他的處境,這事兒還是得顧些前後。”
“行吧。”王赟點了點頭,也明白邱少晖想說什麽,“诶對了,小旸單位那……”
王赟正想說起什麽,偏偏張铎來了電話給打斷了,他不用等托運行李,落了地就直接出來了,問王赟在哪兒?
挂了電話,三人急着彙合,王赟那沒說完的話一時間也找不到接着說的機會了,只得作罷。
胡一偉踩着正午的點兒找到了邱少晖的店,推門一進就聽到撲面而來的《甜蜜蜜》,禁不住愣了一下,又懷疑地退到門口去看店名。
說的是叫“世界”,他的确沒走錯啊!
于是胡一偉又滿腹狐疑地兜回店裏,開了大嗓門吼了兩聲“邱少晖”,結果出來迎接他的居然是禮旸!
“小旸,你來這麽早哈?”胡一偉整個人都在狀況外,完全沒辦法把邱少晖、甜品店和禮旸串成一條線。
“吃飯沒?”禮旸沒接他話茬兒,反問了一句。
“哦,吃了,我把我老婆送回家就直接過來了,少晖呢?”
“他去接老王和老張了,估計快回來了,你站着幹嘛?坐啊。”
胡一偉點點頭,并不着急坐下,而是好奇地往店裏來回巡了一圈,在照片牆和小擺飾間地摸來摸去,仔細看上一番才找了個藤椅坐下,又順帶着晃了晃。
“诶?少晖什麽時候跟你聯系上的?這孫子怎麽消失了那麽多年鼓搗起甜品店了,我還真跟我老婆往這兒經過過,就是沒想到這店是他的!”胡一偉自顧感慨。
“等他回來了你自己問他吧,你最近怎麽樣?”
禮旸弄不來飲料,小楊早些時候倒是來了一會兒,可他做主給小姑娘放了假,人也就回去了,眼下毫無人手,他往操作臺上一看,最後只倒出兩杯白開水。
胡一偉一被問及近況就哀聲連連,說遭了老罪了。
上層大鬧反腐倡廉,整頓之風波及八方,這大半年下來,市場被打壓得不大景氣,胡一偉本就被管理層稀釋了市場,又趕上這風口浪尖,走貨的人都有些縮手縮腳了,幾個月累加起來的銷售額居然還不夠他過去一個季度的成績,提成自然也随之縮水,結婚之後,家庭的負擔也加重了,壓力齊刷刷堆過來,他是真累得無心也無力了。
一席話聽下來,禮旸再怎麽不願意也還是得承認,事業單位确實算個桃源之地,上層再怎麽整頓,他們也只管幹好本職,不至于被波及,就算是克扣一點獎金少一點福利了,起碼也不會影響生活。
可外面的世界大風大雨,興許并沒有他想象的平靜。
兩人沒聊上多久,邱少晖就把王赟和張铎給帶回來了,禮旸剛給吳慶宇打過電話,見他們回來也就趕緊交班,說要去接慶宇。
邱少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車鑰匙遞了過去,說開我的,車還暖和。
王赟扔下行李跟胡一偉打了個招呼,就着急忙慌地跟在禮旸身後準備出門。
還是胡一偉眼尖,疾聲叫住了他,“喂喂!孩子他爹,你剛進門又要去哪兒?”
“我跟小旸去接慶宇。”
邱少晖聞言挑眉看他,不用想也知道他跟着禮旸肯定是有事,“夠能折騰的,你不嫌累啊?”
王赟下巴一翹,“不累!”
邱少晖緊趕着他踏出店門的後頭跟了一句,“別說不該說的啊!”
由始至終,邱少晖和禮旸都沒什麽特別的交流,仿佛對于事情的安排和計劃都了然于胸,本來接人的事也早已約好,按說他們按部就班也沒哪裏不對,可胡一偉就是覺得奇怪,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與和其他人的實在不同,那隐約透出的熟稔和不分彼此,像是……戀人才有的氣息。
胡一偉被自己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吓了一跳,也不敢往下琢磨了,急忙剎了車,跟着張铎挑起的話題問了問邱少晖的近況。
王赟跟着禮旸,也的确是有事。
前兩天公司開了年會,他和跑這邊市場的同事碰了個頭,想起之前邱少晖托他打聽過的事,就跟同事旁敲側擊地問起。
沒想到同事居然對禮旸被謠傳的醜聞有所知悉,還說事情鬧出來的時候連照片都有,還得了當事人的親口證實,話匣子一打開,便順帶着把衛生系統裏相關的人和事給扒拉了一通。王赟本來對同事這些扯不上重點的八卦不太在意,可聽着聽着從中聽到了點不一樣的信息,艾滋病專項辦公室新晉領導的上位,似乎和李局有點兒關系?
人肉那件事他所知不多,單是聽邱少晖的轉述,也知那裏頭包含了主觀的情緒,作不得數。可聽同事把那些相關的門道一說,他就覺得事有蹊跷了,人肉一事要是純屬人家惡作劇的還好,可要是有人為了職權挑唆而起的,便是另外一種性質了。
王赟清楚禮旸不是會參與勾心鬥角的人,可身在職場,沒害人的心起碼也得防人,他就是想提醒禮旸得提防提防小人的。
邱少晖倒是跟禮旸招了,說王赟是這段感情的知情人,但他把找過李局那一段給省略了,王赟還以為禮旸是知道的,說起話來并無遮掩,倒讓禮旸聽了大半天才明白邱少晖為了他都做了什麽。
“我沒想到,他會繞到你那邊去打聽,前些天剛有人跟我說,陳醫生可能有問題,但有一點我想不通,他要是費盡心思把我踩下去了,那我停薪保職那段時間不正是他的好機會麽,他叫我回去就算不是他的功勞,起碼是開了這個口做了順水人情,和他打壓我的目的自相矛盾啊!”
王赟聽了直搖頭嘆氣,他就知道跟禮旸說這些說不通,他本來是想先跟邱少晖說說,讓他去跟禮旸談,可剛剛才機場剛挑了個話頭就被張铎的電話給打斷了,沒機會說,他怕過後大家一聚就把這事給忘了,這才逮了去車站這段路的空檔,打算跟禮旸單獨聊聊。
利益場上,從來就沒有禮旸認為的那樣非黑即白,也不存在他分析的,是否自相矛盾的行為,真正的關鍵只在于謀事者所為到底是何利?而禮旸的存在又對所謀之利有什麽影響?
直觀地說,禮旸要是得了職權,是名副其實,沒陳醫生什麽事兒,陳醫生把自己擺哪兒都礙不到禮旸;可反過來就不一樣了,落在無職權而只能實幹的位置上,禮旸可就是為領導分憂解難的好手,只要砍了他的競争力而不對在位的人形成威脅了,那麽他的存在于領導而言,就是百利而無害。
王赟認為,陳醫生求的正是後者,他要踩着禮旸的肩膀往上爬,又要禮旸為他做事,便在使詐把禮旸踹下馬之後又賣了他一個人情,不僅滿足了私利,還粉飾了自己的陰暗,可謂一箭雙雕。
王赟說,“你想啊,你是技術骨幹,本來就人家有威脅,又攤上了這種醜話,人家不跟你撇清關系起碼也會躲着你走,這上趕着往你跟前湊的,不是真傻就是有目的。”
禮旸此前已經覺出陳醫生的城府,可聽從王赟這一套一套的分析下來,還是覺得毛骨悚然,他不敢想,這一切的推論要真是坐實了,自己到底是在什麽牛鬼蛇神底下做事。
王赟說,“你要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我來幫你想想辦法,你要是想翻過頁不深究了,那我可告訴你,你真得對你這同事多留個心眼兒,還有那李局,這他媽都不是多地道的人。”
“查出來了,能怎麽樣?”禮旸說着話,也就放慢了車速,“回捅他一刀?”
王赟失笑,“小旸啊,你可真是讓邱少晖給慣壞了,也得,你不把人往壞處上想,也是好事,我手底下那些人明裏暗裏的刀子,我看得鮮血淋漓,也确實醜惡,你不想看,我也不逼你,兄弟我還是那句話,防着點兒。”
禮旸笑着點點頭,跟王赟說了些實在的打算,“我可能也在單位裏待不了多久了,少晖想開個分店,我想幫幫他。”
“你這意思,是打算辭職了?”
“還沒來得及跟他商量,我也還沒想好,可就我們倆這種情況,我在這單位裏幹下去,也不合适,不能明明白白地領證結婚已經是個遺憾了,再為了份工作,一輩子藏頭藏尾,對他,也不公平。”
職場惡性争鬥也好,網絡輿論攻擊也罷,經歷這些污濁的洗刷之後,禮旸已無所謂自己将會遭受怎樣的目光,也不在乎這工作能不能保住了,他現在最想争取的,是自己和愛人厮守的可能,和對風雨侵襲的坦懷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