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吳天發現邱少晖搬走後,到店裏找過人,但沒見上。小楊說他去了外地,還拿出一串鑰匙,說是晖哥囑托轉交的。
吳天不用看也知道那串鑰匙是哪兒的。
邱少晖把事情做到這步田地,再想轉圜也不可能了。接下鑰匙,他們從此再無瓜葛;可要是不接,不接的話,也只是繼續無謂的堅持。
實際上,從度假村回來後,邱少晖與他就一直是這種不溫不火又不明朗的狀态,吳天原本以為,只要人還留在身邊,總歸還是有感情的,可現在,莫大的諷刺擺在眼前,他步步計算、進退有度地追求,結果還是錯估了邱少晖對禮旸的執念。
那兩個人之間特殊的氣氛,吳天起先并未多疑,而是在後來林林總總的事情中才慢慢得以覺悟,他看破卻不點破,只是不想給邱少晖堂而皇之離開他的理由。
同為男人,他太了解男人骨子裏那點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情懷,床前月光再明亮,到底也比不過枕邊人來得實在,他想留住邱少晖,選擇争吵或懷疑只把人越推越遠,這才決心做個溫良單純的賢人,讓邱少晖即便生不出愛意,至少也狠不下心離開。
可現在……
他在心裏彎彎繞想了一圈,還是決定不拿鑰匙,而是讓小楊遞話,說你讓邱少晖自己來還。
不過幾天,邱少晖就親自來了,正好趕上吳天休息在家,就說在家等他,結果等半天也沒見到人影,手機卻響了。
邱少晖人到了樓下不想上去,就打電話叫吳天下樓拿。
吳天一聽這話就怒了,說,“你當我是豺狼虎豹,連門都不敢進了?”
邱少晖只是避重就輕,說他還要去機場接人,趕時間。
他無非是想避嫌,吳天不是不懂。
邱少晖的車就停在樓道口,人也沒下車,只下了一半的車窗,露出半張臉,正眯着眼抽着煙,不疾不徐地等着。還未親近夠的人,如今就分了手,再說愛與不愛的,都落俗了,再軟弱的男人到了愛情面前,也只談征服,吳天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心裏想着,再不甘,他也得承認自己是個無可厚非的失敗者。
還鑰匙不過一伸一接,悄逝的瞬間,輕巧地像兩人從無關聯。
邱少晖擡頭看着吳天,嘴角留着淡淡的笑意,真誠地說,“是我有愧于你,真的對不起。這段時間……謝謝。”
“跟我分了手,你以為你跟他就能好了?”吳天問。
邱少晖扯了一下嘴角,笑意淡了下去,吳天果真是看出來了。
“那是我的選擇了。”
我的選擇,我會自己負責。
吳天懂他意思,就沒再多話,等他開着車走了,才一個人杵在原地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我真是嫉妒。”
他怪不了邱少晖對他薄情,只能無可奈何地認命,這個男人着實有着令人神往的深情與癡心,只不過,不是為他而已。
話說回來,要是沒有禮旸被人肉那檔子事兒,邱少晖是不是還不至于這樣急于跟他了斷?
吳天精于人情世故,進退周旋都不露鋒芒,這不假,可要論及出手傷人的,他自己心知,截圖發送舉報郵件還算是頭一樁。他在微博上刷到那張照片時,也是因為自己在場目擊才認出了照片上的人,而在那封匿名郵件裏,他只發了一張截圖,沒有做明确的指認,實質上還是惡作劇的成分居多。沒想到緊跟着就有人在微博上扯出了人肉事件,他計較不上自己是不是無形中給別人墊了腳,他在意的是這件事最後變成了把邱少晖推向禮旸的助力,現在想想,當初真是手賤。
邱少晖欠了他,而他也欠了禮旸,因果循環,其實一點兒也饒不得虧心的人。
王赟是為了請李局這一頓專程跑過來的,邱少晖連着說了好幾句謝謝,說得王赟都毛了,瞪着眼說,“你還沒把小旸拐回家呢就急着承人情,我是為他,不是為你!”
邱少晖聽了愣是一陣笑。
你要說人心難測,人事多變,也對,但艱牢穩固的情誼也還是有,比如同窗。哪怕天南地北許多年,再聚,總還是難舍熱血青春裏一起跌倒成長的情分,這已足夠我們俠肝義膽地為彼此支撐。
李局是官場上的人,久不聯系的人如今找上門來,總歸不會是敘舊那麽簡單,他免不了要揣摩王赟的來意,于是故意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近一個小時,挫一挫來人的耐心才施施然現身。
王赟在生意場上早跟各路牛鬼蛇神打過交道,對李局這些心思也是了然于胸,不等人自己找借口,他就貼心地把臺階遞了過去,迎上李局就連連寒暄說,李局啊,怪我啊,地點挑得偏了,路不太好找吧?
李局呵呵一笑,順着臺階就下來了,“司機不熟這邊的路,讓你們久等了。”
說着,目光自然地落在邱少晖身上來回逡巡。
王赟不急于說事,明知李局對邱少晖有所好奇也壓住不提,全當邱少晖是自己的跟班兒,然後自顧地把馬屁拍足了全套,順便探了探李局這兩三年來飛速晉升的虛實。
王赟會想到找他,也是有原因的,這人夠能辦事兒,也很敢開價,一樁交易後錢貨兩訖,也互不牽連。
前些年,這邊一家私立醫院要買核輻射醫療儀器,王赟就是搭的李局的線把買賣給做成的,那時,李局還只是李主。像這種上百萬的大型儀器,牽線人的回扣通常吃上3個點就算肥厚了,結果當初他一開口就要了5個點,還拍着胸`脯保證預付款可以拿到65%,最後也的确成事,這才讓王赟心服。
獅子之所以敢大開口,是因為他具備狩獵的本事。
如今此人已身居要職,說話自然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露骨,都把錢和事兒擺在明面上談,王赟這才賣足了力氣做表面功夫。
“這麽說,疾控中心也歸衛計局管的?”聊到手頭的業務,王赟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李局點頭,稱是,反應極快地順了句嘴,“怎麽?疾控有朋友?”
王赟哈哈一笑,直言道,“我一個鐵磁兒的兄弟估計得歸您管。”
“誰呀?”
“禮旸。”
李局聞言一滞,輕咳了一聲又恢複神色,自顧夾了一筷子菜吃上,仿若未聞地岔開話題,誇起了廚子的手藝。
王赟和邱少晖不動聲色地對了個眼色,怎麽個意思,李局不想談這事兒?
氣氛一時冷了下來,王赟是聽邱少晖說的事兒,也把不準單位裏對禮旸持什麽态度,這下也不敢直言猛闖了。李局就是再能辦事,畢竟現在身份也大不同了,說句話表個态都得謹慎,這些王赟都明白,可眼見李局這反應,他也覺得禮旸的事不大樂觀了。
借着服務員上菜的由頭,王赟和邱少晖配合默契地聊起了菜色,算是接了李局之前的話茬兒,這才把場面圓了回來。等菜吃得差不多了,王赟适時喊了服務員上茶,邊給李局遞煙,這才随口介紹起已經當了一晚上隐身人的邱少晖。
“你們跟小禮都認識?”李局聽完王赟的引薦,撣了撣煙灰,問到。
王赟正想開口稱是,卻被邱少晖遞過來的煙給打斷了。
接着,邱少晖沖李局客氣一笑,擺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編起了故事,他說,“李局,實不相瞞,禮旸是快成我妹夫了。”
“哎呀!”李局一聽頓時笑開,直說小禮這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都沒聽說呢!
“我吧,跟我妹妹感情好,眼看他倆都快訂婚了,禮旸就……哎,我也犯了難,這一邊是親妹妹,一邊是好兄弟,都不知道該護哪一頭了?你看,這不是……”
李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理解理解。你們就為這事兒啊,放心吧,國慶後小禮就恢複上班了,之前呢,輿論壓力太大了,局裏也是想把影響壓下去,他的為人,我們還都是很相信的。”
邱少晖還想開口說什麽,又被李局打斷,“回家告訴令妹,她的夫婿前途無量,想往上走以後還有機會嘛。”
這些話說得含糊,又像是別有深意,邱少晖怕多說多錯,也就此打住,順着李局的話茬兒連連應允。
飯後,邱少晖去結賬,王赟把李局送了出來,私下裏才暗道了幾句明白話。
“小禮那照片和微博上的事兒,影響不大好,單位這才暫時給他停薪保職了,現在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不計較了。踏踏實實上班,以後路來遠着,晉升總還是有機會的嘛,不必着急。”這些,李局雖沒當着邱少晖的面兒說,可也是借王赟遞的話。
他能開這個金口,自然是掂上了好處的。
方才飯桌上那幾句含糊話純屬投石問路,邱少晖也識時務,喝着茶時,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茶葉奉上,說是聽聞李局好茶,特地尋的正山小種,一邊說着一邊拍着茶盒暗示他。盒子下面有個夾層,輕輕翻一下就能看到牛皮信封,李局借着看茶的時機摸了一下信封,厚度少說也得有七八千,幾千塊錢買他說幾句話,夠痛快,他也不會再拿着捏着。
邱少晖在坐在車上看着那兩人說笑,等王赟把李局送上車了,他才把車開出來。
王赟一上車就拿笑他,“你哪兒來的妹妹?夠能編的,我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邱少晖把着方向盤,似笑非笑地說,“我真有妹妹,親妹妹。”
“演,你接着演,你妹妹也叫邱少晖,偷摸着暗戀禮醫生好多年了,是吧?”
“哎,真有。”邱少晖收起笑意,補充道,“同母異父的。”
“我……”我`操!那個髒字兒讓王赟生生給憋住了,看邱少晖這表情也知道有“親妹妹”不是件多高興的事兒,以前只知道他是家裏的獨生子,哪知……王赟無意探知好友的家事,還是言歸正傳把李局的話搬了過來。
邱少晖也是到了這時候才真正明白,禮旸在那一天當中都經歷了些什麽。
王赟問他打算怎麽辦?
他驀地就想起了禮旸那天沮喪的樣子,擁抱過了、親密過了,細密的觸感仿佛還殘留指尖,他想着想着,鼻子竟有點泛酸。
他不想怎麽辦,他只希望往後的日子裏,自己還能争取到機會,去陪那個人走很長很長的路,随便時光怎麽變,人要和回憶一起老。
禮旸回家了。
手機恢複通訊後,母親來了電話,三令五申地叫他回家。他問母親還好嗎?又問父親怎麽樣?問的時候還是滿心忐忑,母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哽着聲說,“小旸,我接受不了,但你是我兒子,不管怎麽着,你不能不回家,更不能不要爹媽。”
回到家,家裏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和,父親再沒有什麽苛責,他也不清楚是這些日子裏,母親已經給父親做了工作,還是二老選擇了粉飾太平,把不愉快的事情暫且押後。
他不敢問。
在家歇了兩天,他約了陳醫生見面,領下了他那個不知含不含水分的人情,國慶假期一過,他就回了單位,緊随陳醫生之後搬進了新成立的艾滋病專項辦公室。
而對于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語,單位的同事皆是默契一抹,不再提及。畢竟能這麽快解決麻煩回單位上班的,不是真清白就是背景關系過硬,大家心裏都有掂量,誰也不會傻到再去跟禮旸過不去。
長假後頭一天上班,都沒什麽工作的積極性,蹭着茶喝的,蹭着報紙看的,聊假期外出旅游的,總之沒見幹活兒的,一個個都從進單位的門開始,就掐着下班的點兒過。就連陳醫生這個剛上任的新官,都一點兒沒有燒把火的意思,直叫禮旸先別忙,過來喝茶。
禮旸就随着大流荒廢了一天,到快下班時才靜下來把手頭的資料理了理,走出辦公樓時,太陽已經西斜,混着昏昏亮起的路燈,在地上拉出細長的影子。
辦公樓前的路緣石邊停着一輛車,車身處若隐若現閃着的火星,比藏在背光處的人更加顯眼,禮旸擡眼望去,不期然地,有些發愣。
不知道那人已經等了多久,一直維持着垂首抽煙的姿勢,靜默無聲,仿佛天色再暗下來一些,他就會跟着融在天色裏。
多少天了?
從荒唐的纏綿到無聲的離開,到今日,多少天了?他想念又不敢念的人,此刻複又站在他的眼前,與他默然相對,仿佛山河數載、歲月匆匆之後又忽地回到了相識之前——熟悉又陌生。
禮旸看了他一會兒,等他有所察覺擡起頭了,禮旸又歪頭躲過,摸出鑰匙,轉身上了自己的車。等車滑上馬路數十米,他才從後視鏡裏看到了跟上來的車。
他沒在擁堵的車流中急着甩開後車,而是不緊不慢地開着,由着後面的車跟着。
一路到江邊。
隔江而望的對岸是個CBD商圈,鱗次栉比地聳立着這座城市的地标,夜幕初降,華麗的霓虹燈光循着各式建築爬成一片繁榮,耀眼奪目,又光怪陸離。而江的這畔,是與對面完全相悖的靜谧,沿着江流一路而去,砌成了漫長的觀景走廊,蒼天綠樹沿着走廊而栽,隔絕了周圍的紛擾,在微涼的晚風中散着幽雅。
禮旸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三兩步邁上長廊,迎着對岸的繁華一直走到臨江的護欄邊,才站定下來,背影冷清。
他沒有回過頭去探尋身後跟來的人,倒自顧燃了支煙,漫不經心地抽了兩口,視線拉長,遙遙眺望着對面江畔。邱少晖過來了,就在他身邊停下,學着他的樣子倚上護欄,與他并排而站。
沉默無言,四下唯有晚風婆娑樹葉的響聲。
呼吸相聞,此起彼伏,像是有着非比尋常的親密,又彼此默契地克制着。
“你來找我,想說什麽?”禮旸的聲音混在款款拂動風裏,有點兒飄。
邱少晖抽了抽氣,沉吟了好一會兒。
“之前有段時間,我一直做着一個夢,夢見我和你走在一條綠蔭小路上,那條路很長,好像怎麽走也走不完……每次,我都不願意醒,路的盡頭會有什麽我也不清楚,但就是,就是……不舍得把它走完。”
禮旸夾着煙的手抖了一下,又慌忙穩住,挪着到嘴邊用力吸了一口。
關于愛情,從來不缺令人動情的表達,或說我愛你,或說在一起,或說天長地久,或說永不分離,可由是其中某種,也诠釋不了他們之間的纏綿與暗湧。
如若和你在一起只能存留在我的夢裏,為了不讓你離開,我甘願永不醒來。
“我也夢見過……”禮旸随手撣掉抽完的煙頭,帶着火星,在江面上滑出淺淺的流光,他看着,兀地笑了一下,問說,“像不像流星?”
“像。”邱少晖點頭,“這招兒适合追女孩兒。”
“我談過女朋友,還不少。”雖然都是相親相來的,每一個都談不久,但那也都算吧。
邱少晖笑哼了一聲,“業務娴熟。”
“追你呢?”
邱少晖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看着禮旸。沒繃住多久,禮旸就先笑開了,拍了拍邱少晖的肩說,“開玩笑的,之前的事都算了吧,好好過你的日子。”
邱少晖明白禮旸的意思,他無非想說都是成年人了,不必為一夜沖動而計較,可他不想聽這種話,也不等禮旸反應就粗魯地翻過他的身子吻了上去,舌尖随即探入,用力地翻攪起來,他卷着那人口中煙的餘味,像是為了了心底的遂願。
禮旸的回應很遲鈍,也還是生澀。這個人說他談過不少女朋友,都是怎麽談的?
邱少晖心裏很酸,他想痛快地告訴禮旸,他和吳天分了,他幹淨一人了,卻怕禮旸有負罪感,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說,才能把之前的事情說清,把這些年的不舍說清。
那晚,他們真的沿着江畔長廊一直往前走,想去看看走到盡頭會有什麽,卻出乎意料的發現,CBD商圈建成後,長廊已經被延長一直鋪到了跨江橋口,不用上環城路掉頭就可以走到江的對岸,而沿着對岸的路一直往前,又駁接到了人行天橋,兜一圈又走回到了起點。
他們倆都不知道這路早已改成了這般模樣,又不得不唏噓,路的鋪設竟在冥冥之中成就了夢裏的樣子,兜成圈了,是真的走不到盡頭。
“小旸,你說追我,算數嗎?”
“沒看出來啊,你還有腳踩兩條船的愛好?”
“我現在,是單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