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禮旸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迷迷糊糊地鑽出來,才發現自己被緊緊圈在邱少晖的懷裏,一時竟又分不清是真是幻。
枕頭被子不知何時滾落了一地,床單也亂得足夠難堪,四下混沌的點滴,無一不在佐證着他們之間有過的熱烈。邱少晖睡得昏沉,對不依不饒響着的手機無動于衷,禮旸卻被吵得心慌,只好小心挪着身子輕輕從他懷裏掙脫開,腳一落地,一股鑽心的疼瞬即從後腰直竄上來。他下意識地皺緊眉頭,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鈴聲斷了,可沒過兩分鐘又響,禮旸只得從床上下來。
手機就塞在邱少晖的褲子裏,他掏出來時,鈴聲還在延續,而屏幕上正閃動着吳天的名字……
盡管很不想面對,可禮旸還是得承認,從名分到事實,自己才是那個中途殺出的第三者。不必等邱少晖醒來再各自尴尬了,他把手機調成靜音之後,便換了衣服悄悄離開。
邱少晖又做夢了,很混沌,他不确定自己在一個什麽地方,那地方周圍一片白光,中間有一個聚焦的光源,他在那裏無所适從,想找個出口逃離,卻忽地看見禮旸站在光源的前面朝他微微笑着,他急忙走過去,伸手一觸,只是落空,他想說話,張開口卻出不了聲音。
他聽見禮旸說:“少晖,我們兩清了。”
猝然就醒了,這時天色剛蒙蒙亮,微薄的光透過窗簾正好打在他臉上,他眯了眯眼,擡手遮住眼睛,像跑過萬裏馬拉松,只覺呼吸壓抑。換過幾次呼吸,他才從床上坐起來,不大的房間裏空空如也,昨夜相擁而眠的人不在了,溫存過的大床上只剩他一人,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夢,他慌忙起來轉了一圈,卻找不見禮旸的任何東西。
昨晚的事情真真切切,并不是夢,這一點他很清楚。
翻看了手機,跳過吳天的十多個未接來電,邱少晖找到禮旸的電話撥了出去。
關機。
他又拿起房間的座機試了一遍。
還是關機。
頹然挂了電話,邱少晖坐在地上發愣。
他想和禮旸在一起,這個念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抛開過往的一切不講,他只是忽然感到害怕,害怕未來再有哪次在這樣胡七八糟的夢中驚醒,而禮旸不在身邊。
電話再一次撥出去的時候,邱少晖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可電話一接通還不等他開口,電話那邊的吳天已經炸了,“邱少晖,你幹什麽去了!我在店裏等了你一晚上,打你手機也不接!
“你說話啊!”
“吳天……”邱少晖輕嘆一聲,“我們分手吧。”
朝夕相處了兩三個月,即便感情不深,也還有習慣和責任,他不是冷血無情的人,感受得到吳天的用心,他會替他想着,會照顧他的感受,偶爾撒撒嬌讨點兒哄,也大多會适可而止,作情人、作伴侶,吳天都是個中良選。
他對吳天有所虧欠,卻無能為力了。他想過感情一旦接受了,開始了,就要認真對待,這幾個月以來也一直在盡力,甚至想過就此放下禮旸,各自為安,可終究還是不能。
執念深種,是一個找不到解的命題。
吳天沒跟他吵沒跟他鬧,直接把電話給挂了,顯然不想跟他談這個問題。
邱少晖心煩地把手機一扔,人一仰頭又躺了回去,他覺着自己真他媽是個混蛋,分了,對不起吳天,不分,兩個人一起對不起,怎麽着都是矛盾。
他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初沖動接受了吳天。
吳天追他時,隔三差五來店裏買甜品,和他聊天。
那會兒店面剛開,生意不怎麽樣,也還沒雇上小楊,大多數時間就他自己在店裏呆着,确實是無聊,吳天初初闖入,至少算是個不錯的聊伴。
吳天是幹行政工作的,上班時間規律,壓力也不大,大概是因為工作上時常需要跟人打交道,練就了一張善言的嘴。他公司又離邱少晖的店不遠,午休、下班時常過去,混熟了之後,吳天就跟他挑明了。
他說,你是吧?
他說,我挺喜歡你的,你覺得我怎麽樣?
邱少晖對于同類的示好深感意外,但也沒接受,他那會兒完全沒有跟人談的心思,便婉拒了。
這之後,吳天也沒表現出來多少尴尬,還是照舊往店裏跑,時不時的訂上十多份甜品說是拿回去跟同事聯絡感情。态度行為過于自然,邱少晖也就不好學人家小姑娘犯別扭,小楊過來上班之後,邱少晖跟她錯了一下時間,也就不成天成天地在店裏守着了,吳天再來店裏不怎麽能碰上人了,也就漸漸淡了接觸。
直到有一回,邱少晖去超市采購東西,又碰巧地遇到了吳天。
吳天自然很高興,跟着他東奔西走到處挑東西,話裏話外的暗示越發直白,說就盼着有天能遇到個喜歡的人,也這樣,跟尋常夫妻似的逛逛超市,買買東西。他笑得燦爛時,乍一看竟有點兒禮旸的影子,讓邱少晖不禁惶然。
後來回到店裏,就真的遇上了禮旸,毫無心理準備地。
興許這世上真的存在一種叫做近鄉情怯的東西,邱少晖離開雪鄉後,回家清算了這些年來的存款,又把老房子賣了才湊足了六十萬,做好了在這座城市重新開始的打算。但真正到了這裏,盤到店面安頓下來後,他又退怯了,他不敢去找禮旸,也預計不到見了面會怎麽樣?
他花了好些年的時間去說服自己放棄這份感情,也把曾經的熱切一點一點磨成了冷靜,不再年少輕狂了,對于現實中的選擇與計劃,更多的還是克制和退讓。
可當他真真切切地看到禮旸身邊已有良伴時,心還是按捺不住地墜到了谷底,原來印證心愛的人不屬于自己,是這樣空曠蒼涼的感覺。
他忽然不想過去打招呼,更慶幸自己回到這裏以後沒有魯莽地找上禮旸,甚至覺得,各自為安,才該是他們之間最恰如其分的結局。
目送那兩人走遠後,他問吳天,你之前提的事,認真的?
吳天頓時掩不住笑,說我要是玩的用得着這麽起勁兒麽?我在你店裏買了多少甜品你算過麽?同事都吃吐了。
邱少晖傻了眼,自己比吳天多出來的那兩三歲算是白活了,人家都拼到這份上了,他居然沒意識到。
那天晚上他請吳天吃了頓飯,也沒多正式地說咱們在一起吧,反正,他這行動,也算是回應了。
那陣子邱少晖還住在店裏,晚上店門一關,空氣就有點悶,開空調似乎也不頂用,他在床上烙了上百次餅後還是睡不着,只好起來。
有生以來第一次跟某個人牽手,确定戀愛關系,感覺卻并非書本描述的那樣如夢如幻,他照顧吳天,客氣禮讓,都是朋友間的相處模式,沒有一點兒甜蜜熱情。
這段戀情從一開始,就像冷不丁咬了一口青檸檬,只有酸澀。
“新歡”就是在那個晚上調出來,于他而言,新歡的味道,是漫無邊際地懷念舊愛。
以前,他着實覺得自己是個情聖。
可如今一回想,他發現自己不過是個虛僞的人渣。
接受了自己不愛的人,不止對不起別人的用心,也虧欠了自己的牽挂。
本想再睡一覺,緩一緩心裏的亂,可翻了好幾個身也沒能睡着,于是又從床上爬起來,沒多想就給王赟打了電話。
王赟再一次在這種準備再睡一覺的時候接到電話時,心裏只有崩潰,問出來的話都帶着哭喪着聲兒,“邱少晖同學,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錢了?”
邱少晖禁不住一笑,“還睡呢?你不上班啊?”
說着,他拿開手機看了一下,快7點了,這時間王赟差不多該醒了才對。
“哥啊,要不然我喊你爹行麽?我家小公主昨晚上發燒,我忙活了大半夜,打算眯一會兒了帶她去醫院,不是我說,你下回給我挂電話能挑個正常點的時間麽?”
王赟這咋咋呼呼的風格,總能讓邱少晖不經意地放松下來,可這會兒聽知對方的情況,又覺得抱歉了,“那你睡吧,回頭再說。”
王赟頓時怒了,“你把我給折騰醒了又不說事兒還讓我睡,我還能睡得着麽我!”
“行行行,我說我說。”邱少晖扶着電話,嘆氣道,“老王,我是不是挺不是東西的。”
“哈哈哈哈……你才知道啊?行,知道錯了還來得及,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嘛……”
“哎……我沒心情開玩笑。”
王赟一聽這口氣就愣了,這低落的意味……實在耳熟。
“你是不是又怎麽小旸了?”
邱少晖兀地苦笑,要不說是兄弟呢,一問就問到點兒上了。他的确是把禮旸給怎麽了,可這話不太合适直接跟王赟說,就算他可以不要臉,可禮旸不行。
事情在肚子裏饒了一圈,最後出口的還是拐了好幾道彎的,“你最近跟他有聯系嗎?”
“沒,就上回我過去時見了一面。小旸這人啊,太被動,也就咱找他的份兒,他哪裏會主動聯系我們?”
邱少晖眼底一暗。
他知道王赟說是事實,禮旸的性格的确也就這樣,人家不找他,他除非有什麽特別的事,不然也不會主動去找人家,以前同寝室,大家成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聯不聯系的問題也不容易突顯,可經王赟這麽一說,他忽然很不是滋味兒。王赟是個實在人,他不會掩事兒,更不會胡謅,他都能這麽說了,可見畢業後的這些年,禮旸跟幾個室友的往來也都是被動的,他不知道禮旸是太忙了,疏忽了去跟誰聯系,還是他對誰都沒上過心,才能這麽清淺來去。
這不是一個在社會中摸爬滾打了好些年的人應該有的生活狀态——沒什麽朋友,不用惦記着跟誰聯系,溫良和善的外表下,藏着一潭死水。
“嘿,我說你又折出什麽幺蛾子了?”王赟問。
“我好好想想吧。”
“啧,不是,你還想什麽?” 王赟不明前因後果,聽邱少晖這不舍的口氣又急了,“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癡情種兒啊,我看啊,你就是因為跟小旸成不了,沒那可能,你才老惦記着,真讓你倆在一塊兒了指不定兩天就鬧翻了,你快別去招小旸了,你不還說他可能快……快有好事兒了麽?”
邱少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要說其實禮旸也是,那這說起來話可就太長了。
把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後,他倒想起另外一茬兒,便說道,“我問你啊,你之前跑這邊的市場,跟這兒衛生系統有熟人麽?”
“怎麽?”
“想打聽點事兒。”
邱少晖不知道禮旸晉升的事,單從原微博看,發布的人應該是個腐女,給禮旸和小滿那照片配的文字寫的還是“看到活的攻受啦簡直萌得不要不要的”這樣的內容,談不上惡意,更看不出針對禮旸的意思。而能通過一張照片把禮旸給人肉出來,還這麽上綱上線坑人的,他覺得跟禮旸周圍的人脫不開關系。
他找不到維護禮旸的捷徑,眼下能想到的,也只有迂回取道。
“什麽事兒啊?人倒是認識,就是生意場上都是些利益往來,談不上熟不熟,反正能談交易的都還好辦些。”
“你最近要過這邊不?”
“走不開,那邊的事兒少,分給別人幹了,我現在除了上班其餘時間專心當奶爸。怎麽,這事兒還簡單不了?”
“也不是,三兩句說不清,我再找你吧。”邱少晖說。
王赟嗯了一聲,既然三兩句說不清,他也就不再追問。
電話剛挂斷,吳天的電話就跳進來了,接起來,只聽那人口氣自然地問什麽時候回去,說給煮了點兒粥,讓邱少晖回去了自己吃,又說要去陪小滿兩天。
吳天完全恢複了平靜,可對于他的若無其事,邱少晖卻高興不起來,心裏反而更堵了。
“小滿什麽事?”
“失戀呗,還被你打,他連累了禮醫生,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哎不跟你說了,粥要糊了……”
着急忙慌地,又把電話給挂了,邱少晖握着手機一陣無奈,都還來不及說上什麽……
吳天的态度,他猜得出來,不動聲色,不過就是想把事情含混過去,要是他再提,便會更突顯出吳天的無辜,以及自己的虧欠。這筆情債是欠了,可,又能怎麽還?
他忽然對吳天沒了把握。
吳天看起來單純無害,可更多的時候,他處事周全巧妙,慣于用一種毫不鋒利的方式拿捏住事情的七寸,讓人左右回旋不得。
就好像吳天當初追他那樣,追得挺緊又留有餘地,讓他沒辦法厭煩,也難以生硬推開,而由着他在身邊繞下去的結果,便有了讓他見縫插針的可能。
至于吳天當着禮旸的面兒問不戴套行`房的事、後來又替小滿打聽禮旸的情況、熱心幫着小滿追禮旸,這些,邱少晖也把不準他到底只是無心之舉,還是心裏早有懷疑的試探?
吳天對于分手這不面對不表态,更不吵不鬧的意思,明擺着不想分,不止不想分,還把自己退居到了矛盾之外,讓邱少晖一時間連分手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比起那些針鋒相對、咄咄逼人的行為方式,吳天這樣溫吞如水的侵蝕才是真的可怕。
不費一兵一器,就要束人于無形。
想到這裏,邱少晖知道自己被動了。
少晖不是鋒利強硬的人,這屬于一個人的處世方式,也反應出在面對問題時,他不會首先想到最狠絕的方式;至于具體事情,要針對具體目的來抉擇,當發現溫柔的辦法行不通,而他為了某個人或者某件事必須有所決斷時,他總會尋求其他的途徑,這是屬于一個成年人會有的處事态度。
最開始時,便也提到,是在現實和耽美之間切換,我想最現實的,是在于他們對感情的不安和搖擺,而最美好的,大概是在這種搖擺走向堅定的時候。
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們希望看到怎樣的人,比如雷厲風行,充滿霸氣的,比如信念堅定,寧死不屈的,甚至于,我知道我的題材不讨喜,我的人物也不讨喜,我的故事讓你們看得非常憋屈,而回頭想想,那些令人回味而難以割舍的感情,何嘗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纏綿悱恻?
盡管我是蝸牛,邱少晖和禮旸是蝸牛,我們都很慢,但很慢地爬向幸福的終點,我覺得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