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晚上,禮旸約了中間人出來吃飯,打算探聽一下事情的進展,結果中間人也給不了他準話,說名單還沒定下來。
禮旸說,我可能遇到麻煩了。
中間人并沒有驚訝的意思,反而點點頭表示已經知情,說這事兒挺棘手。
禮旸問,查不查得到消息的來源?
中間人搖頭,說我已經打聽過了,沒有眉目。
一頓飯吃得惶惶不安,等到臨要分別時,中間人提點了禮旸一下,說讓他靜觀其變,有消息他會來通知。
禮旸應允下來,可心裏仍然不輕松,他沒有混亂的私生活、也談不上跟哪個病人有深刻的私交,這麽多年嚴防死守的生活,讓他對自己的清白多了幾分信心。他心虛的是,謠言誤打誤撞說他是gay這一點,偏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有了中間人給的這顆定心丸,禮旸心裏再慌,也還是維持着平靜的表象照常上班幹活兒,單位裏也沒見什麽異常,大家待他還都像以前一樣。
中午吃過飯回到辦公室,雲芬姐翻翻日歷,感嘆說,中秋才過,馬上就要國慶了。
柳醫生跟着附和,這個月月結報告季度報告一起來,又要忙了。
“國慶打算去哪兒玩啊?”禮旸正翻着醫院報過來的資料,插了句嘴。
“家裏呆着吧,上高速,高速堵車,去景點,景點堵人。”陳醫生哈哈笑到。
柳醫生嗤了一聲,“陳醫生,你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懶得,禮醫生還是小年輕,可懶不得。”
雲芬姐不屑,“你們男人啊,都是提褲子不認人的。”
“我冤枉啊!我可向來是拿新世紀好男人的标準約束自己的,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哄得了孩子,立志做癡情郎!”陳醫生說完自己一通笑。
禮旸也忍不住樂,誇到陳醫生口才實在好。
雲芬姐猛點頭,說陳醫生全靠這張嘴把老婆騙到手的,小禮你要是沒經驗可得跟他學學。
中午大家懶得回家,大多在單位食堂就餐,吃完飯沒什麽事情,耍貧逗笑說說八卦新聞就成了同事間唯一的娛樂節目,笑鬧上一通,也算是放松了,之後再各自支床午休。
待他們都去睡了,禮旸還在忙着,如柳醫生所說,這個月是月結季結一起來,下午還得開季度總結例會,他的資料還沒準備完,只能趁着午休時間加班。
之前的風言風語到現在,也沒有其他的動靜,禮旸想,沒有消息,興許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家還像這樣和他有說有笑,這就夠了。
季度例會一開就是一個下午,重點總結了登革熱疫情的防治情況,又提了艾滋病綜合防治示範區挂牌的事情,其他的傳染病病例沒有多少,也只是順帶一提,來來去去是那麽些官腔,禮旸已經聽得耳朵生繭,卻還是得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聽下去,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醫院那邊的代表都散的飛快,禮旸想着等陳主一起走,索性便留下來幫忙收拾會議廳了。
收拾的差不多時,禮旸看到書記還坐在原位沒走,像是在等着什麽,剛想開口問,就看到李局和陳主先後腳回了會議廳。
李局從陳主打了手勢,示意她坐下,順帶着也讓禮旸別收拾了,都坐下來。
禮旸見這陣勢,心裏頓時打鼓,從這三人緊繃的表情看來,一時也判斷不出用意,到底是想談晉升的事,還是其他……想到這裏,他的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李局跟書記交流了記眼神,率先開了口,“小禮啊,你從畢業考進疾控以來,就一直跟着艾滋病防治這塊兒的工作,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吧?”
“六年了。”禮旸回答。
李局點點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對這工作有沒有什麽看法?”
禮旸愣了一下,全然跟不上李局的節奏,小心考慮了一番,才回答,“我秉着盡本分的态度來對待這份工作,艾滋病防治不比其他,得接觸一些特殊人群,吸毒的、男同的,也需要我足夠客觀理智。工作做起來,說實話,也不輕松,但要是工作上做得有不足的,我會盡力改進。”
“是,艾滋病這個東西呢,基于它傳播途徑和傳播載體的敏感性,也致使一部分特殊人群有較高的感染率,咱們傳染病防治線上,就數這個工作最不好做,難為你了。”
禮旸扯扯嘴角,“我應該做的。”
“嗯……”李局似乎在思量着什麽,吞吞吐吐的。
會議廳裏又是一陣沉寂,這沉寂對禮旸來說,就像淩遲的酷刑,他不知道,在這漫無邊際的沉默結束之後,等待他的,會是砍頭刀,還是皇冠。
許久後,李局像是下定了決心,重重吐了口氣,随後從手頭的資料上翻出了一張照片,由着書記和陳主挨個兒傳到了禮旸面前。
“小禮啊,你看一下照片上穿襯衫的人,是不是你?”李局說。
禮旸低頭一看,腦袋不禁嗡地一下發麻……
照片上雖然光線昏暗,但仍可以看清拍的是兩個男人,拍照的角度取的是其中一個男人的後背,從照片上看,這個背對着鏡頭的正是穿着襯衫的人,他大半個身子擋住正對着鏡頭的那個,兩人頭部相接,姿勢親密,像極是接吻。
禮旸其實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這照片拍的正是小滿在酒吧突然親他的那天。
李局問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他,禮旸一時間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悶,悶得緩不過氣來。
眼見他這個反應,在場是人已經默認了他的答案。
李局長嘆一聲,等了等,繼續說道,“年輕人,容易沖動,做些荒唐事,在心情上,都是理解的。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要拿捏好。”
“我……能不能問一下,照片是從哪裏來的?”禮旸想,就是死也得死個明白。
一直沒有說話的書記這時候吭了聲,“是微博上網友拍的,有人截圖發到了局裏的公共郵箱,我們跟發微博的這位網友了解過情況,證實……她拍攝照片的真實性。”
李局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又深睨了禮旸一眼,說,“小禮,你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禮旸知道,他現在推辭說人家借位拍攝,存心誣陷,也不成立了。拍攝的網友在場目擊,并且證實,即便真的是有人存心導戲,那麽導戲的人也着實煞費苦心。拿到這證據确鑿的東西,實在夠讓他百口莫辯。而更悲哀的是,當時被吻的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推拒的動作,看到的人怎麽想,不言而喻。
禮旸已經想象不出自己現在的表情和臉色會有多難看,他也不知道他還能怎麽解釋事情的來去,他現在更擔心的是,挑事的人把小滿曾是問詢病例的事也給挖出來了。
就眼下的情況來看,多方信息指向對他不利是無可厚非的,只是他對局裏會做出什麽樣的處理,他不知道。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那天是朋友惡作劇。”禮旸說。
在場的三個人聽到這答案,均是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不管事實如何,至少禮旸的回答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
事情說到這份上,再往下談也就是領導層的處理态度問題了,可這畢竟不是私人企業,可以老板一句話就馬上說炒了你或者原諒你,還能給個痛快,李局的态度一直是綿裏藏針的,表面說是跟禮旸了解個情況,可誰都看得出來,這了解情況的陣勢已不輕松。
最後,等到宣判罷了。
禮旸覺得累,全身心地累,過去諸多的恪守和壓抑,如今都是笑話,再怎麽隐瞞,結果還是透了光,他似乎怎麽逃也逃不過上絞刑架的命運。
一路開車回家,禮旸都心不在焉,走了幾次神,還不小心闖了個紅燈。
回到家,母親已經擺好飯菜在等他了,父親聽到客廳裏的響動,也房裏走出來,看到禮旸便關切地問,“今天事多?怎麽這麽晚?”
回到家看到已上年歲的雙親,還待他溫和關愛,禮旸心裏頓時翻攪出無盡的痛苦,在面對領導問話時的心虛和無奈,至此,通通化成了愧疚和虧欠。
他竭盡全力想要做個好員工,好兒子,但是,天生違背倫常的性向,是不是連他這點盡忠盡孝的權利都要剝奪?
他自顧窩在沙發上點了煙,猛吸一口把煙吐出來後,才啞着嗓子回答父親,“去局裏開會了。”
“哎呀你怎麽又抽煙,吃飯了。”
母親擺了碗筷,一轉眼看到禮旸抽煙,頓時一陣急眼,禮旸無力,只好再抽一口把煙滅了。
吃飯時,父親說起,“你那晉升的事怎麽樣了?”
“等消息吧。”禮旸含糊。
“你林叔一會兒要過來,我也問問他,哎……他那天還說呢,要是早幾年他還沒退,這事還好辦,現在也幫不上忙了。”
“嗯,順其自然吧。”
禮旸扒了幾口飯,塞了一點菜,就說他吃飽了,也沒有心情再去估計父母的疑惑,只說工作還沒做完,就回了房間把自己關在房裏。
又抽了幾支煙,手機響了,是中間人來的電話,禮旸猶豫了一下,接起,就聽到對方明确告訴他,名單定下來了,沒戲。
意料之中的結果。
禮旸挂了電話倒在床上,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和灼眼的日光燈,忽然很想知道,人生的盡頭會是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