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公家單位裏那些表面的和平和內裏的争鬥,禮旸是知道的,工作了這麽些年,他就算沒親眼見過,也多少聽聞過。論起來,也沒什麽是非對錯,這種單位本來晉升機會就少,平時實幹的能力一說,重要的還有關系、背景,說到底,都得各憑本事。
有這麽個晉升的機會,禮旸要說不要,那是矯情。
可剛剛那幾句話裏,他也聽得出,盯住這個機會并且也有資本可以拼上去的人,遠不止他一個。
從前父輩的舊關系,如今早已退位,再找,也缺了由頭。跟父親商量過之後,禮旸重新托了別的人去打點關系,也不敢做的太明顯,畢竟都在風口浪尖上,對方最終的回複也不确鑿,只是含糊暗示,機會很大。
晚上和小滿吃完飯,礙于盛情,禮旸又跟着去了趟酒吧,後來吳天也來了,看到他在也不意外,很自然地說店裏這兩天生意好,人手不夠,邱少晖脫不開身,晚點再過來。又說早知道禮旸在這,他無論如何也會把邱少晖拉來的。
小滿還想拉禮旸去彈琴,不過這回,他是怎麽也不肯答應了。沒待多久,就說明天還要上班,想先走一步。
小滿殃着臉看他,挺失落的樣子。
禮旸不禁心一軟,走出兩步又退回來拍了拍小滿的肩,安慰說,改天再約。
可他完全未能預料到,小滿會在他話音未落時就突然吻了上來,綿軟的唇往他的嘴角一滑,小舌靈巧地舔了他一下。突如其來的偷襲讓禮旸完全僵住,熱血直竄頭皮。
小滿什麽也沒多說,偷襲完就跟沒事兒人一樣笑嘻嘻地跟禮旸說再見,還不忘叮囑他早點休息,這坦率的舉動倒讓禮旸無話可說,無奈之下,也只好當成個惡作劇似的玩笑,由着他去了。
而在心裏,也終于明了了小滿熱情接近的用意。
吳天在一旁看得驚乍,卻不好作聲。以他對小滿的了解,禮旸是他喜歡的那型無疑,溫雅穩重,謙謙有禮,可他對禮旸的了解到底有限,只草草見過幾面,也沒怎麽聽邱少晖說起,心裏也沒底。好不容易等小滿唱完歌下來,吳天馬上揪住他發問,“你看上禮醫生了?”
小滿但笑不語。
“你摸清人家的底兒沒,他怎麽說也是那地方的醫生,你亂招惹人小心回頭吃不了兜着走。”
“诶?有道理,那你幫我問問,邱少晖跟他不是同學嗎?”
吳天頓時一臉便秘。
小滿盯着酒杯出神,最後說,“我想追他。”
本着為兄弟的幸福着想的精神,吳天還是領了命去跟邱少晖打聽,問了一圈兒禮旸的愛好,性格,問到最後,又問禮旸有沒有女朋友,邱少晖嘆了口氣,說剛分。
“你怎麽想起來問這些了?”邱少晖心虛,怕吳天看出什麽名堂來,就沒太感直接回避關于禮旸的問題,可耐着心回答到最後,才覺出不對,吳天問了這麽大一圈兒似乎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吳天漫不經心地說,“小滿想追他啊。”
“胡鬧!”
吳天莫名被邱少晖這麽一吼,直接愣住了。
“你去跟小滿說,讓他少胡來。”驀地想起王赟的話,邱少晖又補了句,“禮旸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吳天毫不在意,托着腦袋若有所思地說,“但是小滿今晚上親他,我看他也不抗拒啊,搞不好是個雙呢?”
“……”
“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他搞不好是個雙。”
“前一句。”
“小滿親他,他不抗拒。”
邱少晖把吳天扔在茶幾上的手機拿過來往他懷裏一摔,“你現在就給小滿打電話,他想男人,讓他去外面找,禮旸不是可以讓他随便亂搞的對象!”
邪火蹭蹭直冒,收也收不住,“他都差點A了還不知道消停,這德行什麽時候能改!”
“邱少晖,你發什麽瘋,說話怎麽那麽難聽,小滿那又不是他自己的錯,他也是受害者,禮旸是天仙還是和尚啊,就那麽吃不得人間煙火?”
門砰地一聲巨響,邱少晖摔上門回了房裏,把吳天連帶他那些反駁的話全都關在了門外。剩自己一人,心裏翻江倒海,他也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了,可他就是生氣,仿佛自己精心呵護着不敢采食的白菜地突然被外來的豬給拱了,憤怒有,失落也有,更多的,他是嫉妒小滿這一頭熱的勇氣。
在一起兩個多月了,邱少晖和吳天一直是和諧相處,偶爾的,也不乏情趣浪漫,這是吳天頭回見邱少晖上這麽大火,可他到底頭腦簡單,被邱少晖吼蒙了,也只當他這發神經全是因為同學情義,氣消得很快。
事情過後,邱少晖也再沒什麽多餘的态度,不鹹不淡的,吳天自知無趣,索性也不提小滿的事兒了。
等到開學季一過,聚會熱也冷了下來,店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只有周末時才能熱鬧一些,一轉眼,中秋到了。
節前一天,小楊奉邱少晖之命買了些金線彩帶在店裏裝飾,一邊挂着彩帶一邊嘀咕,明晚大家都去賞月了,我們店裏也看不到月亮,不一定有人來吧。
唱機出了點問題,這兩天撥唱片老有雜音出來,邱少晖正擺弄着。
聽到小楊這麽一說,禁不住笑了,“明天給你放假吧,我反正沒什麽事,我看店就行。”
小楊頓時一陣高興,但也沒敢過度表現,生怕邱少晖馬上反悔,還是把情緒收住了繼續幹活。
邱少晖很快找出了唱機故障的原因,是針頭的問題,他重新找了新的針頭換上,還是原來那張唱片,又給放上試了試音。
小楊剛好把彩帶挂完,湊過來問,“老板,我們能不能換張唱片?”
“聽膩了?”邱少晖笑。
小楊不客氣地點頭,說這老調子偶爾聽聽還行,成天這麽循環着,她睡覺都怕夢見鄧麗君。
邱少晖還是笑。
“還有,這唱片好像缺了一首歌。”
邱少晖總算擡起頭直視小楊,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就是那首特經典的,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小楊說着,哼了起來。
邱少晖默不作聲,直到把唱機弄好,站起身走過小楊身邊時,才情緒不明的應了聲,“嗯,是缺了。”
結果中秋節給小楊放了假,邱少晖自己也沒開成店。
一大早就被吳天挖起來,拖着他洗漱穿衣,說好不容易過個節,要一起出去走走。
邱少晖還沒完全清醒,迷糊着問他,“不開店了?”
吳天斬釘截鐵地說,“今天休息!”
邱少晖無奈,“你公司有休息日,我可沒有啊,最近生意好不容易好了點……”
吳天堵住他的唇吧唧一聲親了一口,“難得一回嘛。”
邱少晖舒了口氣,沒再反對。
吳天一邊收拾換洗的衣服,一邊催促邱少晖快點,邱少晖不緊不慢,說又不趕時間,看他在收拾,又問,去哪兒?要過夜?
吳天嗯了一聲,說去西郊的度假村泡溫泉,朋友拿了票。
原來是約了是朋友,怪不得這麽着急。
直到開車出發,邱少晖也沒多嘴問一句是哪個朋友,但很快,他就為自己少問了那麽一個問題而後悔不已。
他和吳天先到了地方,坐在大堂等着,吳天照例抱着他的平板刷游戲,可邱少晖不愛玩那些東西,只能無聊地叼着煙,拿着手機看新聞,等了半個多小時,禮旸和小滿一前一後地進了大廳。
小滿跟吳天打了招呼,就拿着票徑直去了前臺登記,禮旸提着兩個行李包走過來,分別沖坐在沙發上的倆人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
邱少晖沒什麽表情,站起來拽了吳天一下,說,“有東西落車裏了,你跟我去拿。”
吳天的游戲打得正火熱,不情不願起身,嘟囔着,“你自己去拿不就好了。”
可邱少晖手勁兒實在太大,他拗不過,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走出度假村大廳,邱少晖劈頭就問,“小滿不聽勸是不是?”
吳天頓時狠皺起眉頭,莫名其妙地盯着邱少晖,“你怎麽還揪着這問題不放?人家自己的事情,你操哪門子閑心啊,小滿追的是禮醫生又不是我。”
邱少晖驟地讓這話給堵得無語,吐了口煙,壓下心裏的邪火,故作輕松的說,“你也不提前跟我說。”
吳天哼到,“跟你說了你能來嘛,這兒還沒開放,小滿拿的渠道票,你都不知道多難得,我要是提起跟你說,你還不得把這趟給毀了啊?”
見邱少晖不吭聲了,吳天又說,“你放心,禮醫生要不樂意,小滿也沒辦法霸王硬上弓啊。”
說着,湊到邱少晖耳邊小聲絮語,“小滿純零,禮醫生虧不了。”
禮旸明知道小滿是什麽人,又不回絕他,這的确讓邱少晖納了悶。
小滿開了兩間大床房過來,遞給吳天一張房卡,自己留了一張。
邱少晖下意識地往禮旸那兒遞了個眼神,卻見禮旸依舊一副不鹹不淡的表情,他也淺淺掠了邱少晖一眼,随後提了行李跟上小滿。
四人進了電梯,只有小滿一人叽叽喳喳說着話,邱少晖一直低着頭,禮旸也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電梯叮的一聲停下,梯門一打開,小滿就先一步走了出去。邱少晖落在後面,動作自然地從吳天手裏抽走了房卡。
“你今晚跟小滿睡。”
吳天挑眉看了他一眼,想到他之前反複反對小滿接近禮旸的事兒,又見他一臉認真,便不好再說什麽。
禮旸走在吳天前面,并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跟着小滿往樓道裏走了一半就忽然被人拖住了。
“你今晚跟我睡。”
禮旸驀地回頭,愣了一下。
邱少晖這才發覺自己的話歧義太大,忙又補充,“一直都沒機會好好聊聊,托小滿的福,今天咱倆敘敘舊。”
言語間還帶着笑。
禮旸垂下頭頓了一下,“那我把行李給小滿拿過去。”
度假村的裝潢風格中式典雅,酒店房間朝着溫泉池子的一面裝了一整片的落地玻璃,玻璃牆外起了個淺淺的花圃,鋪着仿真竹子作裝飾,乍然走進來,像是一間懸在林間的小屋,自然氣息撲面而來。
屋子裏那張顯眼的大床是中式仿古,深褐色,床檐上挂着鵝黃色的蚊帳,床上鋪的淺橘色的床單,間着深褐色的暗紋,和床色相得益彰。屋裏燈光一打,滿是暖意。邱少晖放下行李,東看看西看看,最後找到茶幾上的煙灰缸,摸出煙抽了起來。
禮旸進來時,他一支煙已經抽到了盡頭。
“拿個行李那麽久?”他沒回頭。
身後有拉鏈聲,大概是禮旸在擺弄旅行包,“小滿有點掃興。”
邱少晖滅了煙轉過身來,見禮旸正坐在床上,從旅行包裏往外掏衣服,遲疑了一會兒,他走過來,在禮旸身邊坐下,随後整個人倒在了床上。
眼睛盯着蚊帳。
“你知道小滿對你的意思麽?”
“知道。”
邱少晖歪着頭,看到的恰是禮旸的背,他穿着素白的襯衣,這會兒弓着身子,衣服繃緊了貼在背上,凸顯出兩塊蝴蝶骨,顯得瘦俏單薄。
他聽不出禮旸的口氣,就這麽歪着頭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嘆了一聲,“小旸,你怎麽還是不長肉。”
這話說得暧昧,連邱少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也明顯看出禮旸的身形僵了一下。
“我還是去跟吳天換回來吧。”禮旸說着就要站起來,邱少晖卻忽然長臂一伸把他撈住,禮旸沒個心理準備,被他稍使了一點兒力整個人就倒在了床上。
禮旸:“……”
邱少晖放慢了語速,意味深長,“你知道的,小滿,是gay,吳天是,我也是……”
“我也是。”
邱少晖原本還一直拽着禮旸沒松手,卻在聽到禮旸的話之後,頹然失了力氣。
橫在他們之間的沉默就此蔓開,隔了那麽多年,又重新躺在一張床上,像舊時的親密無間,可內心卻是詭異的疏離。
禮旸把話說得很冷靜,他隐埋性向那麽久,也沒有計劃過對誰坦白,他知道邱少晖剛剛想說什麽,無非是勸他遠離小滿,他想保護他,可他聽不下去了,他實在是受夠了這場漫無邊際的自我折磨。
橫豎只是一句話,說出來了,也沒有多難。
禮旸跟着躺了一會兒,又窸窸窣窣地起身,卻不想被邱少晖伸手一使勁兒又給拖了回去,還不及開口,黑影已經附了上來,雙唇緊随其後,暖黃的燈光被身上的人擋去了大半,只剩下炫目的光暈,刺得他眼睛發痛。他下意識地合上雙眼,清楚地感受着唇上冰涼觸感,萬籁俱寂……
邱少晖反複婆娑着他的雙唇,不時吐出舌頭輕輕舔舐,他卻始終閉着眼睛緊抿着唇任由邱少晖動作,就是沒有回應的跡象。摸索了一陣,邱少晖才終于停下,撐起身子細細端詳着躺在他懷裏的人,白嫩的臉龐不知什麽時候已在眼角泛起了細紋,歲月的刻痕依稀提醒着,他們都已不再青蔥,那雙唇被他舔得濕潤,在燈光下閃着誘人的水光,卻是無言。
那人仿佛不願面對他似的,冷靜了這麽一會兒,仍不肯睜開眼睛,邱少晖自覺可笑失禮,正想道歉時,卻猝然見到那人微顫的眸下滑出了一道稀薄的水痕。
禮旸哭了……
邱少晖看着懷裏不住顫動着的人,想要緊緊擁住,又怕眼前只是泡影,一碰就碎。過了許久,禮旸忽地弓起身子憋出了聲,整個人埋在了邱少晖的胸口,連帶出一長串揪得人心生疼的抽泣。
“少晖……我……”
“我好……想你。”
邱少晖只覺自己的心頭猛地一擰,攪得他心碎,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又或者,只剩下痛,不言而喻的感情在心裏瘋狂地翻騰着,原來,那些因為性向而判定的不可能都只是自己箍上的枷鎖,他只是不明白,現在枷鎖沒了,可為什麽眼前還是迷蒙一片,依然看不到愛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