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小滿只當邱少晖和吳天在場是理所當然,沒有跟禮旸特意說明的打算,打了個招呼,也只是問他路好不好找。
禮旸低了一下頭,說還行。
小滿帶着他們往吧臺前坐,理由是這兒離舞臺近,然後招呼酒保給他們各點了杯自由古巴。酒保看小滿一臉興奮的樣子,問他,有好事兒啊?
小滿下巴一翹,笑得調皮,完全一掃他之前的陰郁,“那當然。”
小滿是這酒吧的駐唱,人齊時,已經快到他上場的點兒了,就剩那麽幾分鐘,他也舍不得走開,湊在三人旁邊叽叽喳喳,一會兒問禮旸喜歡聽什麽歌,一會兒逗弄吳天,直到工作人員來叫他,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末了還不忘對禮旸笑,說,“等我啊,我唱兩首就回來。”
禮旸的反應有點遲鈍,愣了一下才沖他點點頭,算作回應。
吧臺的位置是并排的,吳天跟禮旸畢竟不熟,三人并排坐着,邱少晖理所當然地當了夾心餅幹。小滿走後,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吳天找不到話題跟禮旸搭話,只跟邱少晖說又怕冷落了禮旸,所以不知道怎麽開口,至于邱少晖和禮旸,心裏各有尴尬的,更是無話。
小滿穿着樸素的牛仔褲和T恤,這會兒已經抱着吉他坐在臺上,禮旸看向舞臺是,他正好調低了麥克風開始說話。
“今天,是這半年以來我最高興的一天,哈~差點以為自己得了絕症,不過現在雨過天晴啦!”小滿說話間還帶着點無奈,但高興是掩蓋不住的,他朝禮旸三人坐的位置看了過來,目光恰好碰到禮旸的,又接着說,“我想唱首歌,送給這段時間幫過我、給過我指導和安慰的朋友。也送給大家,《雨過天晴》,謝謝。”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若知道痛了就會珍惜了啊,戀愛中有人被打垮,有人長大,你還愛我嗎?”
“雖流過淚卻無損愛的美麗,當然會有争執但不需懷疑,越是大風雨越要守在一起,真愛全靠真心累積。”
……
溫柔的歌曲,如輕聲絮語,加上小滿的嗓音清亮中透着溫潤,短短幾句便直抵內心,十分打動人,禮旸也聽得入神,久遠的時光好似在這幾分鐘內被拉進,他有許久沒有練琴了,也許久沒有聽歌了,今夜光景重拾,給了他一種無以名狀的安寧。
“你現在還彈琴麽?”
邱少晖的聲音兀地在他耳邊響起,流轉的溫熱氣息,讓他心悸。
他抿了抿唇,不鹹不淡地回答,太忙了,沒空彈。
一時又是無話。
過了一會兒,邱少晖又問,“你女朋友呢?怎麽不帶來?”
禮旸知道邱少晖說的女朋友,指的是被他撞見過的于曉君,拿煙的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随即還是含住煙嘴點上,漫不經心地吸了一口,然後張開唇,悠悠地吐氣,嘴裏的白色煙霧從他唇間淌出,一下子彌散在他和邱少晖之間。
他的表情完全被煙霧迷蒙籠住了,邱少晖看不分明。
等了許久,才聽到他道,“分了。”
他掩去個中曲折和解釋,只用兩個字,就把現狀說了個分明,同時,也讓邱少晖再一次語塞。
小滿果真唱了兩首,就摘了吉他下來休息,一來,就坐到了禮旸身邊,嚷嚷着跟酒保要酒喝。
“好聽嗎?”小滿問的是禮旸,這會兒他嗓子有點幹了,帶點沙啞,很有磁性。
“好聽,你吉他彈得不錯。”
“诶?”小滿沒想到禮旸會來這麽一句,分明內行人的意味,這讓他眼前一亮,“你懂這個?會彈嗎?”
禮旸很難得有這樣放松的狀态,猶豫了一下,也不遮掩,“會一點。”
“真的啊?上去露一手?”小滿頓時激動起來。
禮旸連連擺手,“那真不行,我很久沒碰了,手生。”
可小滿哪裏肯罷休,禮旸本就是他喜歡的那種溫文爾雅的類型,這下聽知還有共同愛好,更加舍不得放過這絕佳的機會,哄了幾句,見禮旸不為所動,便幹脆拉了吳天作聯盟,堅持要把禮旸拉上臺。邱少晖非但沒有幫他解圍,還大有添油加醋的意思,直說禮旸琴彈得好,大學時期可是彙報演出的臺柱。
禮旸性子本就溫和,骨子裏的善良讓他不容易拒絕人,更何況舞臺上那把靜置的吉他,此時也對他有着深切地吸引力,是拗不過小滿半推半就也好,是心中确有向往也罷,總之,他最後還是遂了小滿的願,坐到了舞臺上。
小滿的琴是把缺角民謠,他以前練的也是這個,抱着琴撫了撫琴弦,試着撥弄了一串滑音,指尖的觸感很快熟悉起來。這段時間以來,他心裏有太多的苦悶,卻還一直粉飾着,沒有排解的出口,而今琴聲重新在他指尖弄響,竟莫名給了他安撫,精神放松下來,嘴角的笑意也禁不住挑起,襯得他清俊的面龐更加明朗。
“我獻醜了,彈得不好,可別笑話。”禮旸說。
小滿不以為然,轉頭就對着話筒說,“我朋友說他彈得不好讓大家別笑話,你們說他可能彈得不好麽?”
“不可能!”
清吧向來都安靜,這樣調動氣氛的事情小滿平時根本不需要做,今天純粹是為禮旸激動,一時興起,卻沒想到邱少晖及時接茬兒,場子裏一時泛起散亂的笑聲,更多的目光集中到了舞臺上。
禮旸循着聲音探去,清朗朗的目光就這麽和邱少晖接上,兩人皆是猝不及防。舞臺上的人抱着吉他,頭頂着明亮的聚光燈,往他細碎的發絲上鍍了一層薄光,他稍微低了一下頭,表情也跟着斂回,讓人再也看不分明。
邱少晖一瞬失神,心裏揮之不去的,是禮旸方才毫無征兆投來的目光,那雙眸子被燈光襯得閃亮,灼灼生輝。
禮旸彈的是首太過耳熟能詳的曲子,三兩小節後,樂隊已經毫無壓力地跟上他的節奏,幫着和弦。禮旸的吉他其實是自學的,技術水平也沒有邱少晖起哄時說的那麽好,彙報演出時常被拉去湊數倒是實話,他當年抱着教材一點一點爬格子苦練出來,就好在有那麽一兩首練得特別溜,這首就其中之一,經典的《加州旅館》。
這曲子,邱少晖已不記得聽他彈過多少回,從起初磕磕巴巴的生澀,到後來練至純熟,曾經的光陰裏積攢下的陪伴,如今複又想起,只覺恍若隔世。
那天晚上,邱少晖又失眠了。
吳天睡到半夜醒來,在陽臺找到的邱少晖,他正一個人靠在陽臺欄杆上抽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又睡不着?”
邱少晖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太熱了,出來透透氣。”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出來透氣”了,盡管不知道他這樣反常的情緒到底所謂何事,但吳天看在眼裏,滿是心疼,如果可以,他希望為他分擔,哪怕只是一點點。他走過去,伸手圈住邱少晖的腰身,臉靠在他的背上,像貓那樣輕輕蹭了蹭,落下了個幾不可察的吻。
“你要是心裏有事,跟我說說,自己憋着,多不好受。”吳天嘟囔了一聲。
夜色正深,整座城市就像一出默片,除了漆黑的樓影和斑駁的路燈,其他的都不分明,邱少晖遙望着眼前的灰暗與迷離,想不出自己可以拿什麽來回答吳天?
沉默了許久,邱少晖問,“咱倆在一起多久了?”
吳天聽到問題,直起身子想了想,“兩個月出頭。”
“才兩個月啊,我都以為好久了。”
吳天驀地笑起來,摟着腰的手慢慢往下滑,一點一點向着邱少晖的小腹摸去,感覺到手下`身體的僵滞,他湊到邱少晖耳邊小聲地問,“膩了?那我得先問問小邱同不同意……”
邱少晖擒住動作不息的手,轉過身來,看着吳天的眼睛,“你勾`引我?嗯?”
吳天掙開鉗制,雙手挂到邱少晖脖子上,湊到他嘴角吻了一下,一臉得逞的樣子,“怪你定力不好……”
邱少晖只是笑,卻沒有更多的回應,靜默片刻,他低下頭往去聽的眼角吻了一下,“回去睡吧。”
明知道,禮旸和吳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可還是會禁不住在那些相似的掠影中恍然失神。邱少晖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後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夢見了禮旸,夢裏,他們倆并肩走在一條綠蔭小道上,看不清那是什麽地方,又錯覺那地方極為熟悉,他們一直走着,一路無話,卻又像是說盡了千言萬語;那條路,很長很長,一直到他被鬧鈴吵醒,那條漫長的路仍然未能走完。
清醒之後,心情又一次沉到了谷底,他再掩飾、退避,也還是得承認,他是真的舍不得,才會連夢裏的路都不願走完。
在大規模聯合防治、灑藥防疫的行動之後,登革熱疫情總算得到了些許控制,感染病例的數目終于不再像之前那樣呈指數型增長。這也意味着,禮旸終于不再像前陣子那麽忙了。
難得辦公室裏的人能湊齊,大夥兒都高興,雲芬姐一早到了辦公室,就幫大家把茶都沏上了,禮旸剛進辦公室,就看到一杯溫熱的茶擺在他桌上,頓時驚喜,拿起了灌了一口。
“嘿!小禮你可慢點兒,這茶是雲芬姐的珍藏,平時都不定能喝上兩口。”說話的是陳醫生,帶着濃重的笑。
大家心情都很好的樣子。
“雲芬姐,今天有好事啊?”禮旸往雲芬姐那兒看。
雲芬姐笑,“嗨,終于有一天不用去醫院、不用出去折騰了,不就是最大的好事麽?”
陳醫生喝了兩口茶,附和上,“就是,上頭也沒給補貼的意思,這麽熱的天,哎……誰願意出去啊。”
“反腐清廉嘛,小陳你這不懂事的!”柳醫生剛進辦公室就接茬兒,說完自己哈哈笑了。
“那也不至于連人民的勞動果實都不給吧,真是……沒的說。”
“诶,聽說今天示範區挂牌了,這專項辦公室的事兒估計快了。”
“有風聲說準備調誰麽?”陳醫生問。
柳醫生拿起茶杯,看了看,抿了一口嘗味,“喲,這茶不錯,芬姐的珍藏?這風聲哪兒有個準啊,也有聽說準備內部晉升?”
這話一出來,熱鬧的氣氛驟然冷了幾分,禮旸因為之前陳主叮囑過他,便不想參與這個話題,還數陳醫生會做人,馬上把自己摘了個幹淨,“那怎麽着也輪不上我,你們這兒,輩分比我老的,學歷職稱比我高的,随便亮出來一個那都是領導,棟梁!”
禮旸聽出陳醫生話裏的意思,本也上接個話茬兒捧一捧室裏老資格的雲芬姐和柳醫生,可偏不巧,手機這時候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禮醫生,早啊!”
小滿透亮的嗓音猝然傳來,禮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誰,随即走到窗邊。
“小滿啊,早。”
“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禮旸平時推诿周璇,做起來算不得多八面玲珑,可至少也周全有禮,但最怕的還是人家殺他個措手不及,小滿這毫不迂回直指來意的,反倒讓他一時想不出推脫的措辭,頓時犯了難。
“上回不是說了不用客氣嘛……”禮旸斟酌着。
“禮醫生,你是不是特煩我呀?”
“不是……”禮旸無奈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那太好了,就這麽定了,今晚六點,我把地址發成短信給你,就不打擾你工作啦,禮醫生,晚上見。”
電話來去匆匆,還不及他反應,已然斷了,禮旸不禁哭笑不得。小滿這熱情勁兒,真是不給人拒絕的餘地,兩次接觸下來,禮旸已經确知他活潑的性子,想來那次在“世界”見他,那般沉默寡言只是因為內心煎熬吧。
他實在想不出小滿這麽堅持請他吃飯是為什麽,要說請教點醫學知識、套個關系以後能用上,也說不過去。他這種工作關系即便是套上了,也還是用不上的好。
總歸,也不至于有惡意。
想想,小滿雖然自來熟了點,可也不讓他生厭,反而,在小滿這樂呵呵的感染下,自己的心情清明了不少,那就由着他吧,自顧嘆了口氣,禮旸抹掉了拒絕的念頭。
辦公室裏那群人的話題已經不知道跑偏去了哪裏,禮旸接完電話回來,已插不上話,不成想倒讓他們逮住了趁機尋他開心的機會。
“看來最近小禮有情況。”雲芬姐開了個頭。
“就是,想笑不敢笑的,小禮,堂堂男兒郎,老憋着可不行,容易內傷。”
他們工作性質本就敏感,平時開起玩笑來也是葷素不忌,陳醫生這明顯話裏帶話,很有信息量。
禮旸只是笑。
“有好事兒可記得跟大家說,這室裏就你一人還單着了,抓緊啊,糖和酒到時不能少了我們的。”
三個人一臺戲,越說越起勁,禮旸尴尬頓生,好在面兒上還保持着剛才的笑容,順起話來也不扭捏。
“有好事我肯定不憋着,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們,行麽?”
“這話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