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王赟前些天接到邱少晖的電話,意外之餘,才知道邱少晖已經回了這座城市,幾年間的變遷,個中有太多的東西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趁着這次他南下出差,想着正好見上一面。
說起也約了禮旸和胡一偉時,邱少晖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說他有事,和王赟另外約了個時間,沒有跟他們一起。
周末的餐館人滿為患,王赟打了頭陣,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空位子坐下,禮旸後腳到的,來的時候也不知怎地,滿臉是水,還忙不及拿紙巾擦着。
“太熱了,我去洗了把臉。”禮旸解釋道。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最近那麽忙?”
“哎……登革熱呗,事情倒不能算多,就是太雜了。”
王赟覺得禮旸狀态很差,具體怎麽回事倒說不上來,就是整個人的精神像是往下墜的,臉色透白,沒什麽血色。
倆人聊了幾句,就喊了服務員先把菜點上了。
等到胡一偉來,菜已經快上齊了,啤酒也要了幾罐,王赟咋咋呼呼着捯饬胡一偉自罰三杯。
胡一偉也不含糊,端起酒杯猛一仰頭就見了底,可見功夫到家,坐在一旁的禮旸笑笑,不作聲地給自己倒酒,說,“我陪你。”
王赟馬上不樂意了,直說禮旸犯傻,“嘿,胡一偉遲到那是他該罰,你湊什麽熱鬧?不行,你喝了,他得喝雙份!”
胡一偉才不理王赟這歪門邪理呢,酒過三杯就吃起菜來,“你起什麽勁兒,小旸這義氣,這境界,你這種俗人怎麽能懂得了!”
王赟頓時急眼,說胡一偉都快結婚了,都快長成個人了,還這麽不懂事。
胡一偉敲筷子點頭,稱,是,你懂事,孩子他爹。
是,比你懂事,孩子他幹爹!王赟說完自己一同樂。
這倆人貧起來,那股子二傻子瞎折騰的勁頭絲毫不減當年,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可湊一起還像是當年的愣頭青,這麽單純地瞎鬧也很開心。
王赟家裏做醫療器械的,畢業之後就回家幫忙了,那幾年臨床醫學寒窗苦讀後來算是全白瞎了,談了生意,上了酒桌,全靠喝,別的沒什麽感覺,倒是這幾年肚子大了不少,當然了,那點玲珑周璇的本事也長進許多。
那時宿舍裏就胡一偉和禮旸倆人讀的是預防醫學,胡一偉沒有禮旸那麽好運,他一個外地人想要留在本地本就不容易,加上社會關系貧瘠,兜兜轉轉也沒能幹上專業對口的活兒,最後去了醫藥公司,賣藥去了。壓力也很大,好不容易做成了片區經理,上層又重新瓜分片區,稀釋市場,業務量好像永遠都做不到飽和。
貧着貧着就聊起工作,話題從東到西從北到南地瞎扯,不需要重點,也沒有重點,想到什麽酒說什麽,各自吐槽自己的處境,喝了酒又是一陣暢快。
聊了半天,胡一偉才想起問禮旸,“事業單位怎麽樣?清閑吧?每天上了班喝喝茶看看報紙就可以下班了,我真是羨慕啊……”
禮旸一直沒怎麽說話,更不會倒什麽苦水,光是聽他倆聊着,間歇地笑一下附和,這會被問到了,才說,“還好,一陣兒忙一陣兒閑的。”
話實在是少,酒卻喝得不含糊。
等王赟回過神來,酒瓶已經空了好幾個,他頓時納悶,他光顧着和胡一偉說話了,也沒怎麽喝,這酒往誰肚子裏去了?注意到禮旸通紅的臉色,他才算有了答案。
“小旸?你量不怎麽樣,少喝點。”
禮旸頭已經開始發重,但意識還算清楚,“不礙事,今天高興,不過你待會得幫我把車開回去。”
縱然胡一偉這人神經大條,到這會兒也回過味來了,小聲問王赟,“他怎麽回事?心情不好?”
王赟搖頭聳肩,他也疑惑。
在他們印象裏,禮旸除了畢業謝師宴那次喝到徹底醉倒之外,其他時候都很克制。
看這情形,王赟也沒敢再喝,等到酒氣散得差不多了,才開上禮旸的車把他送回家。上車的時候禮旸已清醒過來一點,靠在座椅上茫茫然看着窗外掠過的燈色,許久,他忽然問王赟,“你有多久沒到這邊來了?”
王赟想了想,說,“兩三年吧,剛畢業那會兒跑這邊的市場,還經常過來。”
禮旸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煙,抽出一支點上,“變化大嗎?”
“怎麽?想追憶往事啊?”王赟笑了笑。
“就忽然想起來,今天聽你和老胡說挺多的。”
王赟哼了一聲,“都是苦水啊,我可不像你,有那麽多愛慕者可以追憶,當年追吳芳芳忙活一場……到畢業,還不是分了。”
禮旸像是想起什麽來,歪了歪頭看着王赟,眼神疑惑又茫然,“我很多愛慕者麽?”
王赟頓時哭笑不得,“少晖就幫着轉交過好幾次情書了,剛開始,女生都覺得他好說話,一個個巴巴地跟他套近乎,最後遞了情書卻都是給你的,他可不甘心了。”
“是嗎?”禮旸茫然了,“可我好像……一封都沒拿到過。”
王赟一滞,沒敢再往下說,悄然閉了嘴。
第二天,王赟約了邱少晖,但沒去成他店裏。
邱少晖在電話裏含糊說店裏說話不方便,王赟也就沒再堅持。
等到見了面,王赟才問他,“是不是有人了?”
邱少晖沉默一會兒,才點頭。
說起來,王赟算是宿舍裏唯一一個知道邱少晖性向的人,謝師宴那天晚上出的櫃。或者說,王赟這個通透人早看出不對勁,只是一直沒敢問而已。
那天晚上,禮旸、胡一偉他們幾個都喝醉了,清醒的就剩王赟和邱少晖。王赟海量,所以沒醉,邱少晖則是沒怎麽喝,那幾人吐的吐鬧的鬧,等安頓到幾個人都睡下,已是半夜,待打包好行李,天色已近魚肚白。
離別前,總是免不了有些傷懷愁緒,半夜裏,邱少晖席地坐在禮旸床邊,對着他沉沉的睡臉看了很久很久,也有笑,也有嘆,千思萬緒,陰晴不定。王赟沖完澡出來看見的,就是邱少晖這麽癡傻的模樣,心裏驀地跟着不是滋味起來。
他走過去,伸手拉起邱少晖,問他,聊聊?
一開始王赟還開着玩笑,說少晖跟個委屈的小媳婦似的,一副對小旸依依不舍的樣子。
邱少晖那會兒心裏已經沉到谷底,根本沒有開玩笑的興頭,壓抑到了極點的感情急需找個宣洩的出口,他皺了好久了眉頭,最後松開了,也承認了,他說,“舍不得也不行。”
“老王,我說了,你別看不起我。”
王赟聽着,心裏頭一陣酸,男人之間本就不适合膩膩歪歪的情感和傾訴,可邱少晖話說到這份上,有些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作為朋友,在這種時候于仁于義,他都不能不聞不問。就算是不能毫無障礙的接受,可以同窗五年對邱少晖的了解,他清楚他絕非胡謅感情的人。
邱少晖停頓了一段時間,然後才慢悠悠地說,“有的感情啊,即使沒有錯,也還是得舍,他是無辜的,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一個人,不該牽連他……
“我喜歡男人,天生的。
“我還……喜歡小旸,但現在……不能喜歡了。”
邱少晖沒哭,灰白的天幕裏,已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輪黯淡的缺月,陪着他來不及見光就得走向滅亡的愛情。他一直不停的嘆氣,像是纾解心裏的郁結。王赟理解不了,也只能這麽陪着。
就這麽一直到天亮,臨走時,邱少晖又在禮旸床前又站了許久,一個人沉默地做着無聲的告別,趁着王赟轉身去拿行李,他俯下`身湊到禮旸跟前,終于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落了個吻,王赟還是看到了,又慌忙別過頭去,到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過來。
無論異性還是同性,愛情,是一樣的聖潔,而離開愛人的心情,是一樣的心如刀割。
後來邱少晖消失許多年,連他也不聯系,宿舍幾個人一有機會湊到一起就愛罵罵咧咧地說起邱少晖,也創造出各種離奇版本的消失原因,但王赟始終守口如瓶,知而不言。
他知道,邱少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不再見禮旸的。
過去的事情如今想來,恍然如夢,還是唏噓,現在邱少晖願意回到這裏,又另找了他人作伴,王赟覺得,過去能過得去,也算是一樁好事。
他還想着,盡可能不跟他提禮旸了,可沒想到是邱少晖自己先說了,說禮旸去了他店裏,他們遇見了。
“沒什麽事吧?”王赟聽完,支吾着問。
邱少晖扯扯嘴角,“能有什麽事?”
“我看禮旸精神狀況不太好,昨天看到他,臉白得……都快沒有血色了。”
“他本來也白。”
“你不知道蒼白和白`皙的區別?行了你就扯吧,不關心,不說就是了。”
邱少晖一頓,随後才說,“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他說不定,也快結婚了。”
“他跟你說的?沒聽他提啊。”
“哎,說這些幹嘛,我聽他說,你都當爹了……”
“是啊,時間過得快吧,90後都快管咱叫叔了,哈哈……”
話題扯開之後,又聊了些生意經,王赟問他怎麽想起來開甜品店了,邱少晖含含糊糊也不給明确的答案。
日近黃昏時,邱少晖接了個電話,聽口氣,也知來電話的人是什麽身份。
“催你回去了?”王赟問。
“嗯。”
邱少晖随後結了賬,和王赟一起走到店門口,都說了再見了,他又突然叫住了王赟。
王赟回頭看他,滿臉疑問。
邱少晖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有禮旸電話嗎?”
……
那一瞬間,王赟好像看到了他們即将糾纏不清的未來,他到底是不懂男人之間的纏綿,也了然,邱少晖是沒能割舍幹淨,因緣際會、錯對,誰都說不清,他利落給出了電話,還不忘數落了邱少晖一句,“你就折騰吧。”
也對啊,要是真的不想折騰了,怎麽會在走了那麽多年後,又想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