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玉瘋魔(三)
周巒不由跺腳:“殿下誤我!容琴父忠于謝景,執迷不悟,莫說是我,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他!”
謝致道:“你還不如十頭牛?”
周巒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嗆住。事态緊急,只得向謝致交底:“方才我送謝景回宮,宮門口撞見了容琴父。琴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應該是想向謝景禀報什麽,卻發現我在謝景身邊,不便開口。”
謝致皺眉:“書呆子要告密?”
“應 該是。”周巒喘了口氣:“先前,我聽常姑娘講,琴父的父親與常姑娘頗有淵源,知道許多舊事……我猜測,昨現今琴父應該也知道那些舊事了。他現在躊躇猶豫, 顧念着和我,和常姑娘的感情,正糾結要不要去告密。殿下,你現在萬萬不可派人去殺琴父,你一殺他,等同于将琴父推向謝景,一念深恨,琴父必會向謝景和盤托 出!”
謝致垂眸,輕道:“昨夜我派人去刺殺容書呆,是擔心他向皇兄告密,使皇兄知道阿蕙還活在這世上。但是今早皇兄來我府裏,已經親自撞見阿蕙了,再殺容書呆也沒有意義……後來我重新布置,将先前派去暗殺的人喚回來,饒他性命。”
周巒松了口氣,責備謝致道:“還好你沒下手……那你之前怎麽還唬我說真動手了!”
謝致淡淡道:“是你沒問清楚。”
周巒轉念一想:他問謝致私下有沒有派人去殺容桐,謝致回答“派了”……怎麽想都是謝致在如實作答,是周巒自己沒問清楚!
周巒哭笑不得,想起謝致先前的一些話,便問道:“殿下,既然謝景已經撞見了常姑娘,你怎麽還讓他跑出漢王府去了呢?”
常蕙心之前站在遠去,見周巒和謝致聊得火熱,特別是周巒,又是跺腳又是捋胸。常蕙心放心不下,走近前,剛好聽見最後一句。再一瞧,謝致聞言再次不語,目望往向遠方……常蕙心默默過去抓謝致的手,指尖與指尖剛一觸碰,謝致就将常蕙心的手攥緊,捏住。
常 蕙心的左手任由謝致捏着,他比她高出許多,須擡頭仰望。常蕙心瞧着謝致臉龐,心底流波,竟無一絲一毫責備謝致的意思:他不肯對謝景下手,她不怨。他放跑謝 景,她不惱。也許,正因為他是和謝景不一樣的男子,有情有義,才會救她回來,給她續命。而她,正因為這份情義,才會愛上他,重新有了希望。
周巒是人精,他瞧着謝致和常蕙心,很快就猜中兩人心裏在想什麽,是怎樣一份感情……周巒笑了一聲,半是羨慕,半是感嘆。這份感情,他的父皇母後從來沒有,只在師傅師娘身上見過,可惜美好的時光很短暫,只有一兩年,随着師傅的枉死,若流星閃逝。
周巒上身稍微後仰,朗聲道:“殿下,蕙娘,我們一起過個好年吧!”
“怎麽說?”
周 巒前邁一步,傾身笑道:“殿下,明日上朝,我倆一道金殿擒皇?”周巒自顧自笑開去,擡手指了指謝致,“今早,其實我一直派人守在你府外頭,本來想着,你放 跑了謝景,我可不能放跑,一定要将他捉住,殺了。但是跟他一起走了一段路,我忽然覺着,不能就這麽便宜地殺了謝景,要叫他身敗名裂,醜行昭告天下!”周巒 又道:“殿下,你常說,逼宮只有五成把握。剛好,我獨自逼宮也只有五成把握,我們兩個真正齊心協力,加起來不就剛好有十成了麽?”
謝致淡淡道:“你該好好看看《九章算術》了。”周巒算術做得不對,莫诓他!
周巒泛笑,擡手撓了撓後腦勺。謝致卻突然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周一川,你說,我不殺容桐,我皇兄會派人冒充我,去殺容桐嗎?”
常蕙心插嘴道:“很有這個可能。”依着謝景的性子,哪一次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謝致緩緩低頭,道:“倘若皇兄這次沒有栽贓陷害我,周一川你提議的事,你自己去做,我不會助你。如果皇兄真派人冒充我,去殺容桐,那……”謝致慢慢擡腳,靴尖在地上一筆一劃畫開:“那皇兄便是真的無可救藥,我不會再顧及情義,明日同你一道,金殿擒皇。”
“皇”字話音剛落,雪地上赫然被謝致畫了一個“殺”字,凜冽白雪,幹淨如玉,卻沒有來得好似熱血,刺目激人。
容桐與周巒分別,自回容府。
那日,謝濟和曾微和被抓走後,容父将許多事情的真相告知容桐。
天子不是完人,他曾經親手毒殺發妻,另擇高枝。而天子的發妻,竟是常蕙心。
常蕙心屬蛇,卻不是二十二歲,而是三十四歲。容桐覺得天崩地裂,他居然喜歡上大自己十歲的女人。
容桐不解,詢問父親,“那為何蕙娘看起來比我還年輕?”改不了口,仍自然而然稱她“蕙”娘。
容 父搖頭:“不知道呢,為父也奇怪。先前,我見着她,只當是鬼,鬼魂自然容顏不老,為父便沒有深究。後來,為父探了她的呼吸,溫熱且均勻,肌膚也不是涼的, 她不是鬼,就是個活人!真是奇了怪了,怎麽死而複生的,還能容顏常駐……算了,別想這些了,這些都是姓謝的,姓常的該想的事情。琴父,你趕快收拾行李,同 我回安州去,與京中一切,痛快做個了斷!今後,只當做了一場夢!”
容桐不肯,告知父親,他認了周巒做義弟,這京中還有他要守護之人。
“再則。”容桐振振道:“孩兒是朝廷命官,若要離京回鄉,須先向陛下請辭。”
“你向謝……皇帝請辭,我們爺倆還走得掉嗎?”容父直搖頭,不知自己怎麽教出這樣一個兒子,可能是讓他讀了太多的正經書,以致迂腐至極。
容桐不依,說無論怎樣也要在府中再住一晚,等隔壁周巒回來,交待數句。
是夜,周婆子已被抓走,其餘的仆人也被容桐辭退,府裏只留下容桐父子,孤零零突然連院中那兩株桐樹,也沒了生氣。
容桐伺候父親入睡,他自己卻睡不着,披衣起夜,途徑當初與常蕙心同住的婚房。門外的燈熄着,門內也不會再有人等他,無論是不戴面具的常蕙心,還是戴着面具做蘇虞溪,她都不在了。
這一刻,容桐想哭,他用雙手捂住臉,克制自己的悲恸。
容 桐從後院踱到前院,坐在樹下,他伸手撫在旁邊的土上,又從下至上仰望,漆黑的夜裏,桐樹的葉子和枝幹皆看不清,但他知道頭頂的桐樹有兩株,枝和葉相互交 錯,當初,他懷了不敢道破的心思,買下這座院子。是懷了小小的期望着,願這兩株桐樹一株是自己,一株是常蕙心,相互扶持着,樹長人恩愛,待到桐花全開的時 候,他和她同坐樹下,向她求婚。
好像現今這願望已經變得越來越遠,遙不可及。
容桐心思沉悶,站起來邁步向前,跨出前院,步到門外。他“疑”了一聲,怎麽周府仍是黑的,這麽晚了,周巒還未歸來?
容桐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他的雙手竟不可控地去推開,在周巒未歸的情況下,貿然進入周巒的府邸。
一進去就聞見樟樹散發的氣味,在這個冬天飄着冷香。容桐漾開笑容,覺得這世間真奇妙:他偏愛桐樹,周巒卻喜歡栽植樟樹,兩個人性子完全不同,喜好也不一樣,卻成了最好的兄弟。
容桐步至橡樹下,細聞葉香,嘴角本是挂着笑的,忽然臉上一僵,神情驟凜。他蹲下.身,瘋了似的扒起土來。